转眼又是一年除夕。
今年陈红玉依旧没有回来,小巧也嫁人了。
虽然李秀芝早早就同钱宝儿说,让她去她家一道过年,可钱宝儿还是婉拒了。
今岁恐怕是她最后一次在青山小筑过年了,便是一个人也好,就让她在这里守最后一次岁吧。
饶是如此,小巧依旧要她去她家一起吃年夜饭。同样收到邀请的还有金秋实。只不过他家中还有老母,若是在别人家过年,怎么也说不过去,最后只剩下钱宝儿。
她想着一处吃年夜饭倒没什么,多做几个人的菜也好准备,便应允了。
为此,孟大成还特地起了一坛子桑葚酒来。他自夸道,这绝对是他酿过的最好喝的酒。
钱宝儿尝了,是不是最好喝的她不敢保证,但至少,孟大成自己喝得倒是挺开心的。
小巧尚不能饮酒,孟大成便为她代劳。
见到小巧看向孟大成的眼神,钱宝儿就知道,她这心里呀,恐怕比喝了酒还要醇香。
饭后钱宝儿回青山小筑,手里还拎了一只食盒,里头是一壶喝剩下的桑葚酒,还有一包骨头,是带回去给富贵加餐的。
还没到青山小筑,她只听得一声呼啸响,遂闻声抬头看去,见是一颗烟花在空中绽开。流光徐徐划过天空,灿若朝瑰。
钱宝儿愣了一愣,随即快步走了回去。
及至青山小筑门前,金秋实果然坐在门槛上。
钱宝儿举高手中的灯笼,看见他也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你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钱宝儿问道。
从杏花村到青山小筑,水路坐船都要小半日,更何况是腿着了。这般算下来,钱宝儿很是怀疑,他有没有吃过饭?
金秋实大概也看出了她在想些什么,他垂首笑了笑:“你放心吧,我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饿着自己。”
那倒也未必。钱宝儿腹诽。
院子里富贵听见了他们的声音,早就过来扒着门了。钱宝儿于是将灯笼和食盒都交给金秋实,自己则掏出钥匙来开锁。
还没推开院门,富贵就迫不及待地从缝里挤了出来。先绕着钱宝儿转了一圈,又去扒拉金秋实——它闻到了食盒里的骨头香。
“这馋狗。”钱宝儿笑道,又看向金秋实,“你也进来吧,这么冷的天儿,我给你下碗馄饨吧。”
金秋实摇了摇头:“不用麻烦了,你快进去吧,把门闩好,我去找大成哥讨杯酒喝。”
他要将灯笼和食盒递还给钱宝儿,钱宝儿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抬眼看向他:“有一件事,我已经想了很久了,现在想问问你的意思。”
“什么事?”金秋实问道。
钱宝儿深吸一口气:“我想用我的积蓄,还有你的那笔钱,买下桑林和小巧他们如今住着的房子。”
金秋实闻言便笑了起来:“你终于想通了。”
她摇了摇头:“不仅如此,我还想向姑娘赎回孟叔、大成哥、小巧还有我自己的身契,这又是一笔钱。”
金秋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垂眸深思。
钱宝儿继续说道:“还有你。”
“我?”金秋实又抬起眼,他疑惑,“你喝醉了?我可是个自由身。”
钱宝儿微微一笑:“这我当然晓得了。我是说,便是买下了桑林,我也不会跟小巧他们住在一起的,还是各过各的比较好,所以我会搬去养蚕场。只是,那个家有了女主人,还缺男主人。我就想问问你,”钱宝儿看进他的眼睛里,“你愿意吗?”
她这番话,金秋实显然是没有料到的,甚至还吃惊地往后退了一步:“你是认真的吗?”
他忍不住抬起手,想来试试钱宝儿额头上的温度:“别是真喝多了吧?”他嘟囔着。
“我没有,我明白着呢。”钱宝儿拂开他的手,“我就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过日子?”她说着抿了抿嘴,“恐怕,一开始会是段比较艰难的日子,说不定还要举债。”
不知是她哪句话逗乐了金秋实,他突然就开始笑了起来,越笑越狠,连灯笼跟食盒都拿不住,将它们放到地上,双手却捧住了钱宝儿的脸:“好宝儿,你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有多久吗?”
钱宝儿既不退缩,也不羞涩,坦然迎上他的视线:“我知道。”她说着,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我钱宝儿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我之所以会问你,就是因为我知道,你跟我是同样的心思。”
“好,好,”他点头,“当年帮你藏身,我就知道,这辈子我们注定是有一段缘分的。”
钱宝儿眨了眨眼,摔掉他的手:“那今个我要是不开口,你打算什么时候说?一辈子都藏着掖着吗?”
金秋实哈哈笑着,又捉住了她的手:“怎么会呢?我其实也打算好了,等到了明天,我就跟你坦白。哦,对了,还有这个。”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纸包来。
借着灯笼微弱的光,钱宝儿瞧见那是红纸包,所以笑道:“怎么,你要给我压岁钱吗?”
“可不就是压岁钱?”金秋实将纸包放到钱宝儿手里,“这里头除了我回来做工的钱,还有姚大哥托人带回来的,都在这里了,不仅够你给大家赎身,便是盖房的钱也有了。只是,”他狭促地笑了笑,“只怕咱们是办不了酒了。”
钱宝儿白他一眼,捏了捏红包,里面分明不是铜板,依旧是银票。
她不禁纳闷:“这里头也不少钱吧?但是你做工哪能赚这么多?”
“不错,”他点了点头,“大头还是姚大哥的,他知道我的打算,所以帮我一些。”
“可是姚大哥他……”
金秋实道:“你放心,自从那日他杀了田老爷之后,如今人已到了西梁境内。至于这些钱,你放心使吧,只当是田老爷对不起小巧的,你替小巧他们一家赎身、买房就是了。”
看来他是真有好好打算过的,钱宝儿不再同他啰嗦,利索地将这包钱收了起来,又理直气壮道:“你说你明天要告诉我,谁知道是真是假呢?反正我先说了,以后的事,你可都得依着我了。”
金秋实有些哭笑不得,抬手捏了下她的鼻子:“知道了,家里自然都是你说了算的。”
这么久,富贵早就等急了,可它毕竟是只训练有素的狗,再急也不会自己去扒拉食盒,只哼哼唧唧望了他们。
钱宝儿笑道:“好了,这下可真要给我们富贵吃点好的了。”
富贵像是听懂了她说的话,尾巴欢快地在地上扫来扫去。
钱宝儿于是又转向金秋实问道:“如何,今晚你还要去大成哥家吗?”
“当然了,”他一本正经道,“我们还没成亲,若是这时就住在一块,对你多不好?”
钱宝儿哑然失笑:“你以为,我在这十里八村的还有什么好名声吗?谁不知道我的过往?”
她说着,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那位崔姓神医的药膏确实有用,到如今疤痕只有淡粉色的一条了,不再是先前那般触目惊心。
金秋实拿下她的手,自己却以指腹轻轻划过那道伤疤。
他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蹭得钱宝儿的脸有些痒痒的。
他说:“我知道你是什么人就可以了,别人怎么想,都与我们无关。往后的日子,是我们两个人过的。”
钱宝儿看着他的眼睛,那是沉静且温柔的。
她知道,自己这辈子的选择,就很少有做错的时候。
这一次,尽管前路漫漫又曲折,可她莫名自信,一切都会很好。
她蓦然一笑:“先前三棵桂村富户家的儿子被人套了麻袋揍了一顿,又丢去废弃猪圈冻了一夜,也是你跟你那位姚大哥的手笔吧。”
“我可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金秋实眨了眨眼装傻,“对了,”他又从荷包里掏了一样东西出来,“本来想明天跟你表白后再放给你看的,可如今也没必要推迟了,我现在就放给你看。”
那是一颗烟花。
当年他离开时,给钱宝儿放了两颗烟花。如今,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回来了,来到了她的身边。
“怎么,你就这么自信,我一定会答应你?”钱宝儿笑问。
金秋实一边走到门前的空地上,一边回头笑道:“当然了,我这个人呢,跟你一样,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只不过,”他垂眼,轻轻笑了笑,“你的事,却是我唯一没把握的。”
明明已经摊牌了,可听得他这句话,钱宝儿的心依旧颤了颤。
金秋实又抬头看着她,故作轻松地笑:“我也想好了,你若是真不答应,那我就留着它,等我死的时候,再去点它,看到那烟花,我就当是看到你来送我了。”
“呸呸呸!大节下的,说什么死不死的。”钱宝儿佯嗔道,“如今好了,你也不用留着了,赶紧放了吧,真是的。”
看着她在门槛上坐下,一手揽住了蠢蠢欲动想跑过来的富贵,一人一狗四只眼睛都亮晶晶地望了自己。金秋实再想不到,他渴望的一切,竟会来得如此突然又迅速。
他放好烟花,掏出火折子,点燃引线,起身退步时就看那空中绽放出火树银花。
钱宝儿来到他身边,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再望向那烟花的尾巴。
他们都很满足,这是他们有生以来看过的最美的烟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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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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