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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周兰亭昏沉沉推开窗,天穹漆黑如铁,四面八方是“当啷”、“当啷”的金属敲击声。

这恼人的节奏钝刀一样割着神经,响一声,太阳穴就跟着跳一下,跳得头疼。

关了窗,将自己打理妥帖,他推门出来。

这个时候天色亮了几分,辨得清始作俑者,是宗少唯那个恶魔,正在抡着锤子奋力砸地上的一根铁管。

金属铿锵相碰,叫人头皮发紧,火星溅落处,是七零八落的自行车。

“宗先生早。”周兰亭趁着抡锤的间隙问候。

“当啷。”宗少唯猛敲下最后一声,把锤子搁在一边,认真端详起改造好的零件。

周兰亭又走近些,弯下腰两手握住膝,“在修自行车吗?”

你说呢?

这是宗少唯内心的对答,实际他嘴闭得死紧,放下手中的铁管,又拾起一根粗铁丝和一把钳子。

“这是昨天买的吗?”

不然呢?

“才买的就坏了?”看着满地的零碎,周兰亭觉得他八成是被人骗了。

我乐意。

宗少唯顺着铁丝的走向眯起一只眼,然后用钳子捏住弯处,一点点掐直。

“还是买辆新的省事些。”周兰亭诚恳建议道。

废话,有新的我会不买?

“不过,现在新车也的确贵得离谱。”又替宗少唯找了个台阶。

自行车市价涨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保密局底层小特务的薪水他也有数。如果宗少唯肯张嘴,他很乐意为他介绍这方面的熟人。免得他花了冤枉钱,买回一辆破车,天不亮就在自己窗下敲敲打打。

“……”

这股暗涌的嘲意令宗少唯猝不及防。

惊讶、新奇、迷惑,更多是觉得可笑,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脸,却见周兰亭一手握拳挡在唇边,正悄悄打着哈欠。

酸涩的眼珠蒙上水雾,周兰亭低头揉散。再抬起头,重新清明的视线正对上那双同样泛着血丝的眼。

“抱歉。”他自知失礼,但今天起得太早,实在没忍住。

这时,宗少唯徐徐起身,像无形的引信引爆了哑雷,平地腾起一团沉默的黑云。

周兰亭也只好跟着挺直脊背。

视线交错,对面人浓黑的短发,滚动的喉结,翻折的袖口,青筋盘绕的小臂,还有紧握在手中的钳子,逐一从他眼前掠过。

他蕴了口气,打算和这位房客谈谈,让他换个时间修车,还没张口,就听“咚”的一声,那把钳子恶狠狠落在他脚边。

“周兰亭!”

“……”

“你很有钱吗?”

宗少唯高大的身躯步步逼近,周兰亭一点点仰起脸,在那视线中一寸寸渺小下去。

“我并不是很有钱。”骤然间乌云聚顶,周兰亭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嚣张什么?”

“……”周兰亭哑然,看着对面肩宽体阔,手插口袋,土匪一样的房客,不明白到底谁更嚣张。

“告诉你,”宗少唯眯起眼,让周兰亭在他狭长的眼中渺小到极限,“我平生最看不起你这种虚伪的人!”

周兰亭皱眉,“我……虚伪了?”

“穷怎么了,很丢人吗?”宗少唯下巴微扬,“我又没当面嘲笑你。”

“……”

“你倒嘲笑起我来了?阴阳怪气的。”

“以为我听不出来?”

“……”

“看你那副德性。”

德性?

周兰亭以为自己匆忙间有轻佻的地方,赶紧低头认真审视周身:带着皂香的布衣,珍珠白竖领襟扣整齐,宽窄得体的长裤,一尘不染的布鞋。

他又抬起头,目光疑惑,不明白自己这副“德性”怎么了。

“像只孔雀。”

“孔雀?”周兰亭没见过孔雀,只听说那是一种很美的鸟。

“孔雀你不知道?”

周兰亭摇头。

宗少唯皱眉,重新措辞,“那枕头你知道吧?”

“枕头?”

“就是那种,一肚子破棉花的枕头。”

“何出此言?”周兰亭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问。

“金缕玉衣,”宗少唯横抱起手臂,面无表情,“说的就是你。”

金缕玉衣……

周兰亭瞳孔微微睁大。

“买份报都要打扮,一出门就把值钱的都穿在身上。”宗少唯对周兰亭此刻故作茫然的表情嗤之以鼻,“都春天了,也不嫌热?”

这么个时节,宗少唯只穿了件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还敞着。

周兰亭看着他额前濡湿的碎发,将身上的外套拢了拢,耐心解释道,“我和你不同,我怕冷,受不住冻。”

“另外,那也不是打扮。出门在外,总要让自己体面些,这也是对旁人的尊重。”

宗少唯立刻眼波一横,“难道我不是人?”

“……”

“不然为什么在我面前就穿这种破烂儿?是我不配?”

周兰亭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昨天,什么叫‘一百万而已’?你卖弄什么?”

“区区一百万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个卖报的知道你连口锅都没有吗?”

“算盘珠子成精,还当自己是散财童子了。”

“我真替你尴尬。”

“……”

声声如刺,句句如刀,周兰亭被剖析得体无完肤。

尴尬一词用得妥洽,那句俏皮话也不俗,因此宗少唯更加气势如虹。

“周兰亭,我奉劝你一句,”他稍作思忖,而后掷地有声,“做人没必要那么虚伪。”

“贫贱不能淫,才是大丈夫。”

“懂吗?”

终于,在如针如芒的目光注视下,周兰亭低了头,埋得那样深,像坠着沉重的道德枷锁。

宗少唯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忏悔,“对不起。”

“我绝没有嘲笑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我正式向你道歉。”

“请你原谅。”

说着,他徐徐抬头,双颊微红,像染上两片的霞光。

“……”

宗少唯已经做好了激辩的准备,没成想仅一个回和周兰亭就败了,还惭愧得脸都红了。

意外失去斗争的对象,他蓦然放开手臂,又不自觉撸了撸袖子,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相视之下,周兰亭主动撇开目光,抿着唇,“那么……我先告辞了。”

视线重新撒向满地的零碎,他不再觉得恼人,反倒忍不住安慰道,“修不好就算了,别太勉强。”

宗少唯直觉这话中似有机锋,正想把人拦下,不料周兰亭走到一半忽然自己站住,转身问道,“宗先生去留洋的时候应该年纪还小吧,大概几岁?”

宗少唯立刻警觉,“你问这个干什么。”

“好奇而已。”

他挑了挑眉,“好奇什么?”

周兰亭不答,也不再追问,只淡淡一笑,转头走了。

宗少唯没动,原地揣摩起那仿佛别有深意的一笑。

宗林蟒曾叮嘱他没事少开口,免得丢宗家的脸。母亲则嫌他寡言,像个哑巴,叫人弄了只会说洋文的鹩哥陪他。

那鸟聪明,不出一个月就学会“小六子回来”、“老贼”、“六姨太真漂亮”,转而将“Darling”、“Money”和“I Love You”忘得精光。

宗林蟒嫌吵,叫把那畜牲扔了,母亲转头就又弄了只一样的。

玉笋样的手指拈着果仁儿,“啾啾”两声,明艳的红唇嘟得像熟透的樱桃,“给我这小美人找个小郎君。”她快活地喂那对假鸳鸯。

爹说东娘说西,好在他谁的话都不听。

只是他不明白,怎么自己说句话就给宗家丢脸了?年近七十的宗林蟒收了个比他还年轻的戏子做小老婆的时候,宗家的脸面不是已经丢净了吗?

于是他去问管家,管家一脸苦相,“六少爷您都不懂,我就更不懂了啊。”

可就在方才,周兰亭那一抹笑,像春风里的柳叶刀,在他面皮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道。

于是他又莫名其妙想起宗林蟒那不清不楚的叮嘱。

正琢磨着,房内忽然传出绵绵的歌声。

“清浅池塘,鸳鸯戏水。”

“红裳翠盖,并蒂莲开……”

歌声慵懒、缱绻,似早起的芙蓉鸟张开羽翼,扑扇扑扇,抖落一根蜜色的绒羽,送出一阵柔软的风。那绒毛乘着风儿飞过窗棂,在微寒的晨光中打转。慢慢的,那天、那云、那门廊、那瓦檐、那微皱的池水、那萌芽的春树,那焕然一新的自行车,还有一旁耐着性子等待的人,无一不被渐暖的晨光裹上一层淡金的蜜糖。

日头爬高半尺,屋檐斜下的影子又短了一截,周兰亭终于提着皮包出来了。

院子另一头,宗少唯抱着手臂守在大门口,正看墙上的蚂蚁排着队找食。群蚁百折不挠,接连跨越了他设置的几道坎儿。就在他打算再给它们来一条天堑的时候,院子那头终于有了动静。

锁好房门,周兰亭转过身,迈开步伐。

阳光攀上树梢,被枝头跳跃的鸟儿裁成明明暗暗的线,像律动的黑白琴键。人随风动,咖啡色的羊毛大衣衣摆翩然。过于欢畅了,又被白皙的手掌规矩束缚。

宗少唯不知什么时候放开手臂,眯了眯眼,又从背包里拿出眼镜戴上。

见招摇的貂裘换成低调的大衣,他暗道一句,“由奢入俭易。”

可终归本性难移,孔雀依然风骚。

“不过,总算如此可教。”

“这么快就修好了?”正腹诽得欢,周兰亭已来到近前,微弯下腰,认真打量起他身旁的自行车。

“当然。”他垂眼盯着周兰亭清俊的侧脸,儒雅,从容,倒是比他更像先生。只是戒心作怪,总感觉那柳叶刀又在刮人。

少顷,周兰亭抬眸一笑,由衷赞叹道,“宗先生好手艺。”

宗少唯不作声,视线傲然斜向屋顶。

现在周兰亭确信,这自行车一定早就拾掇好了,又故意拆成零碎,趁天亮前摆在自己窗下闹腾。

瞥着宗少唯眼下淡淡的乌青,他感慨这可真是一场同归于尽式的报复。

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心眼的特务手这样巧。经过他的打磨,原本歪斜的车把,生锈的大梁,摇摇欲坠的脚蹬,全都焕发新生,尤其后轮上方还添了个结实的架子。

自行车是洋货,周兰亭猜这修车的手艺八成是宗少唯留洋时候学的。

只是他又纳闷,闹腾完了不走,这人堵在门口做什么。

“宗先生不去上班?”他问。

“去。”宗少唯惜字如金,说完从上衣口袋掏出一副羊皮手套,却不往手上戴,只“啪嗒”、“啪嗒”,不紧不慢轻抽在自行车后座上。

他堵着大门,周兰亭也出不去,只好继续没话找话,“我以为教英文的先生都要穿西装。”

他打量宗少唯身上朝气蓬勃的夹克,同样是咖啡色,像调了勺牛奶,不如他的大衣颜色浓,在阳光下泛着皮革特有的细腻光泽。

他一边联想起大都会门前电影海报上的飞行员,一边在心里摇头,这哪里像教书的先生。

对了,还有那个什么“贫贱不能淫”,简直是误人子弟。也亏得他只教洋文。

本就不稳重,那衣裳还敞着,内里的白衬衫倒是清爽,只是头两颗纽扣依然松着,露出深深的颈窝。

宗少唯不想和他磨嘴皮,却不得不敷衍,“没这个规定。”

“你忘了戴校徽。”周兰亭指了指他空旷的胸口。

宗少唯低头去看,“……不想戴就不戴。”

抬起头,发现周兰亭盯着自己,便将鼻梁上的眼镜扶正,扬声道,“看什么看?”

周兰亭收回目光,掏出怀表,弹开,可眼前仍摇晃着那顶略显稚气的报童帽。

时候不早了,宗少唯也抬起手腕看时间,轮到他催问,“你还不去上班?”

周兰亭想说要不是你捣乱,我半个钟头前就走了,抬起眼,发现帽檐下,宗少唯眉心微蹙,紧盯着手表,显得比他更急。

这叫他心中一动,有些迟疑地问,“宗先生……该不是在等我吧?”

说完周兰亭自己都觉得不着调,可再瞧宗少唯,眉心舒开,嘴角抿住,一双黝黑的眼似喜似盼。

这将笑不笑、有话不说的模样别别扭扭,却莫名的熟悉。

羊皮手套不再往自行车后座甩,而是不紧不慢朝手上戴。修长的手指探进去,将柔软的皮革撑得饱满,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他戴好手套,一副要出发的架势,却慢慢踱向车头,“叮”的一声,拨响车铃。

随后抬起眼,蛊惑般挤出两个字,“你猜?”

你猜。

周兰亭眼睫轻颤,记忆如冰封的水面,被春潮冲开一道裂隙,旧日光景汹涌弥漫:屋内亮着灯,年幼的周兰鹤仰着脸,舌尖舔着甜腻的嘴唇,眨着黑漆漆的眼,目光是压制不住的雀跃和期盼。

“你怎么了?”

那天周兰亭从学堂归来,才放下书包,便看见弟弟扒在他房间门口,神情古怪。

“是不是又惹爹生气了?”他朝门口走去。

见哥哥走近,周兰鹤忽然朝前一蹦,迎上去,猛扬起小脸,“嘴巴疼。”

周兰亭听了急忙捧起他的脸,转向灯光,“我瞧瞧。”

才一搭眼,就皱起眉。那张小嘴儿先是嘟着,后又咧开,露出豁牙。红艳艳的嘴唇周围亮晶晶,黏糊糊,还透着甜丝丝的味儿。

“这是什么?”周兰亭问,其实心中已明白了大概。

“糖。”周兰鹤仰着脸,一双眼早已弯成可爱的月牙,快活的口水粘住周兰亭的指尖。

周兰亭面无表情地将弟弟放开,转回自己的书桌。

身后是周兰鹤细碎的脚步声。

“好吃吗?”他站在桌旁,一边擦手一边漫不经心地问。

“今天爹爹的学生来了,是他给的。”

说着两只小手围了细细的一个圈,“只有这么一小盒。”

那时候糖果是稀罕玩意儿,在奉天城只有在日本人的洋行里能买到,那是父亲绝不允许家中任何人踏足的地方。

弟弟那点小心思周兰亭明镜似的,本不想搭理,可看他那副自作聪明的得意样,还是没忍住。

“我是问好不好吃。”

周兰鹤眨着眼,甜津津地讨嫌,“你猜?”

“叮叮叮叮叮叮叮”,躁乱的铃声令回忆戛然而止。

思绪还未从旧事中抽离,周兰亭目光空荡荡地落入宗少唯眼中,像要透过时空,将那一对眼眸望穿。

宗少唯被看得皱眉,心道这人可不像顾潮声说的那么精明。

小孩子总有顽劣的时候,周兰亭也不例外。当年正是他不驯的年纪。

他知道弟弟拐弯抹角,就是为了炫耀吃了糖。要是猜糖好吃,一定会追问他要不要尝尝?如果他说了要,周兰鹤便会大笑着跑开,跑远了再喊,“已经没有啦!”

往事如乱流激荡,懊悔、歉疚、思念,洪水般将他吞没。

如果时光倒流,他不会故意气那小孩儿说“我猜一点儿都不好吃”,更不会幸灾乐祸地看弟弟瘪着嘴,委屈巴巴地离开。

该怎样说才好?

他微扬起脸,望进帽檐下那对不羁却仍透着些稚气的眼。

那双眼也正望着他,黑漆漆的,切切地等待他的答案。

“我猜……”

周兰亭垂眸,缓步来到自行车旁,手掌搭上后座,正是被宗少唯甩着手套抽打的地方,“上班要迟到了,宗先生一定不介意顺路载我到巷子口。”

宗少唯面如止水,心若狂澜,仗着置身周兰亭视线之外,放纵眼中野马样的畅快。

大半个晚上,外加一个早晨,一身的汗,总算没白忙活!

他长臂一伸,毫不犹豫扯开那只微凉的手腕,然后“嘭”地拉开身后的大门,又像拎鸡一样把自行车拎了出去。

跨上自行车,长腿半曲踩着地,宗少唯将背包甩至身后,又推高帽檐,叫熨帖的阳光落进愉快的眼里。

睨着仍傻站在门内的周兰亭,他解恨般扬声,“猜错了!不顺路!”

说罢,自行车扬长而去。

周兰亭日记:他好像文盲,迷惑。

宗少唯日记:我出口成章,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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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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