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岑是被冻醒的。
后半夜的山风卷着寒气，从禁地石门的缝隙里钻进来，刮在脸上像小刀子。她蜷在那棵最粗的桂树下，身上还落着没化完的桂花，衣襟早被露水打透，冷得牙齿都在打颤。
她竟在禁地守了半宿。
昨日玄昭走后，外门执事只匆匆来交代了句“仙尊吩咐让你在此看守，不得擅离”，便再没了动静。青岑不敢走，也不敢深入，只能抱着膝盖坐在桂树下，借着月光数地上的银花瓣——那些奇异的银桂花瓣不知何时又落了些，散在金桂里，像撒了把碎星。
指尖轻轻蹭过掌心那道若隐若现的银痕，白天那阵刺痛还残留在神经里。她闭上眼，试图回想那段破碎的画面：火光、哭喊、黑衣老者……还有那双握着桂花糕的小手。
手背上的疤痕，和她耳后这道一模一样。
难道那是小时候的自己？可她分明记得，娘是在她五岁那年走的，走之前从未带她见过什么黑衣人，更别提魔族令牌了。
“嘶——”
想得太急，太阳穴突然突突地跳。青岑按住额头，余光瞥见地面上那些模糊的符文。白天光顾着惊慌，没仔细看，此刻借着满月的清辉，倒能看清几分纹路的走向。
她试探着伸出手指，在冰冷的石地上描摹。符文的线条扭曲古怪，不像昆仑墟常见的镇邪符，倒像是……某种阵法？
指尖触到一道较深的刻痕时，石地突然泛起极淡的金光。青岑吓了一跳，猛地缩回手，金光又瞬间隐没了，仿佛只是月光的错觉。
她盯着那处刻痕，心跳又开始加速。这符文绝非寻常，玄昭特意来此，难道就是为了这东西？
正思忖着，远处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青岑慌忙往桂树后缩了缩，屏住呼吸。这时候会是谁来禁地？
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了桂树林外。借着树影的缝隙，青岑看清来人——月白道袍，墨发高挽，正是玄昭。
她怎么又回来了？
玄昭没有走进来，只是站在林外，背对着青岑的方向。月光落在她肩上，却暖不了那身拒人千里的冷意。青岑注意到，她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泛白，指节处竟有淡淡的血痕，像是刚受过伤。
更让她心惊的是，玄昭的侧脸在月光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呼吸也比白天急促，喉间偶尔会溢出极轻的闷哼，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呃……”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玄昭口中溢出。她猛地抬手按住右眼，指缝间竟渗出一丝暗紫色的雾气。那雾气触到她的指尖，竟像活物般扭动了一下，玄昭的身体随之剧烈颤抖起来。
“滚出去……”她咬着牙，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是在跟谁说话？
青岑捂住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她看见玄昭从袖中摸出个小玉瓶，倒出几粒丹药吞下，可那紫雾非但没退，反而愈发浓郁，顺着她的指尖往手臂上蔓延。
“呵……区区清心丹，也想压得住老夫的‘蚀魂咒’？”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玄昭的声音，却像是从她身体里钻出来的。青岑吓得头皮发麻——这声音，竟和她记忆碎片里那个黑衣老者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玄昭猛地抬头，右眼的紫纹彻底浮现出来，狰狞如鬼爪。她反手拔剑，莹白的剑身映出她此刻痛苦而扭曲的脸。
“我杀了你！”她嘶吼着，挥剑斩向空无一人的前方，紫金色的灵力炸开，却只劈断了几根无辜的树枝。
“杀了我？你舍得吗？”那苍老的声音带着戏谑，“别忘了，你的命是老夫救的，你的记忆是老夫封的，就连你这身修为，也是靠老夫的魔功催起来的……玄昭啊玄昭，你和那灵族余孽一样，都是老夫养在掌心的棋子！”
灵族余孽？
青岑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胸口。难道……他说的是自己？
玄昭像是被这句话刺痛了，猛地跪倒在地，双手死死按着右眼，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闭嘴……我不是棋子……”
“不是棋子？”老者的声音更得意了，“那你为何三更半夜跑来这禁地？还不是因为闻到了桂花香，想起了三百年前那个喂你桂花糕的小丫头？可惜啊，她是灵族血脉，你是魔族棋子，你们俩……本就该是死敌！”
三百年前……桂花糕……
青岑的脑子“嗡”的一声，那段破碎的画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夕阳下的小院，满地桂花。一个穿着粗布裙的小女孩，踮着脚摘桂花，另一个穿着破烂衣衫的小女孩站在院门口，怯生生地望着。
“你要吃吗？”摘花的小女孩递过一块桂花糕，手背上有块淡粉色的疤痕。
门口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接了过来。那是她第一次尝到甜味。
“我叫青岑，你呢？”
“……昭。”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青岑捂住胸口，心脏像被巨石碾过，疼得几乎喘不过气。那个叫“昭”的小女孩……是玄昭？三百年前，她们真的见过？
而那个黑衣老者，竟知道这些？他口中的“蚀魂咒”，就是控制玄昭的东西？
桂树林外，玄昭的挣扎渐渐弱了下去。她瘫坐在地上，紫雾慢慢缩回她的右眼，只留下苍白如纸的脸和淋漓的冷汗。过了许久，她才撑着剑站起身，踉跄着往禁地深处走去，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又细又长，竟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孤苦。
青岑从树后走出来时，双腿还在发软。她望着玄昭消失的方向，心里像被塞进了一团乱麻。
蚀魂咒……灵族余孽……棋子……
这些词像冰锥似的扎进她心里。原来玄昭的冷傲是假的，她一直在被人操控；原来她们的相遇不是偶然，三百年前就结下了羁绊；原来她自己的身份，竟藏着如此危险的秘密。
远处传来鸡鸣，天快亮了。青岑望着满地狼藉的桂花，突然想起玄昭刚才那句“你们俩本就该是死敌”。
死敌吗？
可她忘不了玄昭白天替她解围时的样子，忘不了她吞下丹药时隐忍的侧脸，更忘不了三百年前那个接过桂花糕时，眼里闪着光的小女孩。
风又起，桂香混着寒气钻进鼻腔，甜得发苦。青岑握紧拳头，掌心的银痕似乎又开始发烫。
不管是棋子还是死敌，她都想弄明白——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玄昭身上的咒术能不能解？而她自己，又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宿命？
她抬头望向禁地深处，玄昭的身影早已消失在晨雾里。但青岑知道，从今夜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