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大比的布告贴出来时，青岑正在膳堂劈柴。
斧头落下的瞬间，她听见外门弟子的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进来——今年大比规矩变了，外门弟子若能在预选赛中胜出，可破格进入内门，甚至有机会得到各宗首座的指点。
“指点？我看是挨罚吧。”一个正在添柴的火夫嗤笑，“听说今年天枢宗的玄昭仙尊要亲自坐镇预选赛，她最厌弃资质差的，去年有个内门弟子在她面前走火入魔，直接被废了修为扔下山崖。”
青岑握着斧头的手顿了顿。废了修为……她下意识地摸向丹田，那里依旧空空荡荡，三百年的修炼，仿佛只是一场笑话。
“青岑师妹，发什么呆呢？”
熟悉的声音让她抬头。只见两个负责采买的外门弟子正站在柴房门口，手里提着个食盒，脸上堆着不怀好意的笑。
“刚才去前殿领补给，见玄昭仙尊的侍从在分桂花糕，说是仙尊特意让人做的。”其中一人晃了晃食盒，“可惜啊，这种精细点心，只有内门弟子和贵宾能得，像我们这种外门的，连闻闻味儿都算僭越。”
另一人接话：“不过嘛，青岑师妹不是跟仙尊去过禁地吗？说不定仙尊看你顺眼，能赏你一块呢？要不你去求求仙尊？”
这话戳得灵汐耳尖发烫。她知道对方是故意羞辱，可“桂花糕”三个字像钩子似的挠着心——三百年了，她再没尝过那个味道。
“让开。”她低下头，继续劈柴，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哟，还装清高？”弟子伸手去推她的肩膀，“我看你就是在禁地惹仙尊不快了，不然怎么仙尊回来后，连正眼都不瞧你……”
话音未落，那弟子突然惨叫一声，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手腕，疼得脸都白了。
青岑抬头，看见玄昭不知何时站在了柴房门口。
她依旧是那身月白道袍，只是脸色比昨夜更苍白，右眼的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紫痕，被鬓发遮住了大半。此刻她正捏着那外门弟子的手腕，指节用力，那弟子的骨头发出“咯吱”的轻响。
“昆仑墟的规矩，是让你们欺负同门？”玄昭的眼神扫过另一人时，那人吓得腿一软，“咚”地跪了下去。
“仙尊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
玄昭没再看他们，只是松开手。那弟子捂着红肿的手腕，连滚带爬地跑了，食盒摔在地上，几块桂花糕滚了出来，沾了满地黄泥。
青岑看着那些沾了泥的桂花糕，心口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多谢仙尊。”她低声道，捡起斧头想继续劈柴，却被玄昭叫住。
“跟我来。”
玄昭转身往膳堂后院走。青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穿过堆着杂物的回廊，玄昭在一间空置的储藏室前停下，推开门。
“进去。”
青岑走进来，才发现这里竟是间小厨房，灶台上还温着个食盒。玄昭关上门，从食盒里拿出一碟桂花糕——莹白的糯米透着淡淡的金黄，上面撒着细碎的桂花，香气比记忆里的更清冽。
“拿着。”玄昭把碟子递过来，眼神避开她的视线，落在墙角的蛛网。
青岑愣住了。她看着那碟桂花糕，又看看玄昭苍白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夜她痛苦挣扎的模样。这桂花糕……是特意为她做的？
“仙尊，我……”
“吃。”玄昭打断她，声音硬邦邦的，“不然扔了。”
青岑慌忙接过来，指尖触到碟子的温热，心里也跟着暖起来。她拿起一块，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清甜在舌尖化开，带着桂花的香，竟和娘做的味道有七八分像。
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
三百年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这味道，忘了那个有桂花糕的秋天。可此刻尝到甜味的瞬间，那些被刻意掩埋的思念，像决堤的洪水般涌出来。
“怎么了？”玄昭察觉到她的异样，皱眉看来。
青岑赶紧抹掉眼泪，摇摇头：“没什么，就是……太好吃了。”
玄昭的目光在她泛红的眼角停了停，忽然转身走到灶台边，拿起水壶倒了杯热水递过来。“慢点吃。”
她的动作有些笨拙，倒水声都比平时大了些。青岑接过水杯，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惊得两人同时缩回——玄昭的手竟冰得像块玉，和她身上的冷意一样。
“仙尊，你的手……”
“没事。”玄昭迅速将手藏到袖中，语气又恢复了平时的冷硬，“吃完赶紧走，别让人看见。”
青岑低下头，小口吃着桂花糕。储藏室里很安静，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她偷偷抬眼，看见玄昭正望着窗外的桂树，侧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柔和，只是右眼的紫痕若隐若现，像藏着化不开的心事。
“仙尊，”青岑忍不住开口，“昨夜你在禁地……”
玄昭猛地回头，眼神瞬间冷下来：“不该问的别问。”
青岑被她的气势吓了一跳，不敢再说话。可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她昨夜分明听到那个苍老的声音提到“灵族”“蚀魂咒”，玄昭刻意隐瞒，难道是怕她知道什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外门执事的呼喊：“玄昭仙尊！长老们在前殿等您议事情，说是关于预选赛的规矩！”
玄昭脸色微变，对青岑道：“你从后门走，别让人发现。”
说完，她转身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回头看了眼青岑手里的碟子：“吃完把碟子洗干净，放回去。”
青岑点点头。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她袍角沾着的泥土——和禁地深处的黑土一模一样。她昨夜根本没走，一直在禁地附近？
是在……保护她？
这个念头让青岑的心猛地一跳。她低头看着剩下的桂花糕，突然觉得这甜味里，藏着比蜜糖更复杂的东西——有玄昭笨拙的善意，有说不出的隐秘，还有……一丝让她心惊的温柔。
收拾好碟子走出储藏室时，青岑撞见两个内门弟子在议论。
“听说了吗？长老们查到禁地的符文被动过，怀疑是魔族奸细潜入了昆仑墟。”
“何止啊，我听师父说，玄昭仙尊主动提出要严查外门弟子，尤其是……那个三百年筑基的青岑。”
青岑的脚步顿住了。
严查她？
她想起刚才玄昭递桂花糕时的眼神，想起她刻意让自己从后门离开的举动。难道……她对外说要严查，其实是在暗中保护她？
风从回廊吹过，卷起地上的桂花。青岑握紧空荡荡的手心，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桂花糕的甜香。
她突然明白，玄昭的冷硬，或许只是一层壳。壳里面藏着的，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软，是被咒语锁住的真心。
而这份小心翼翼的保护，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让她既温暖，又不安。
预选赛在即，长老们的怀疑，玄昭的隐瞒，还有那蚀魂咒的秘密……像一张无形的网，正慢慢收紧。
青岑望着前殿的方向，那里云雾缭绕，藏着仙门的威严，也藏着看不见的刀光剑影。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通过预选赛，不知道玄昭的保护能持续多久，但她知道——
从接过那碟桂花糕开始，她就再也不能只做那个任人欺凌的“废柴”了。
她要变强，强到能护住自己，强到能……看懂玄昭眼底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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