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岁枝抬眸定定地与魏贵妃对视,神情淡然沉稳,抬手躬身施礼,道:“草民雁岁枝,拜见贵妃娘娘。”
“快,快平身,不必如此拘谨,今见着你安然归京,本宫总算是放心了,这身气质,果真与你父亲一样,想当年雁御史与你母亲婚事,还是本宫为他们请的赐婚,”魏贵妃轻轻地放下了紫毫,见着她容颜清丽,风华内蕴,周身透着一股清冷瑰秀之气,不由得吸引了注意力,道:“自雁御史逝世后,雁夫人便带着年幼的你离开了京城,走南闯北四处行商。半年前,本宫听闻雁夫人病故噩耗,想到今后独留你孤零在世,又念及你小小年纪在外漂泊,十分危险,本宫实在忧心的紧,遂让淳儿接你回京,你不会怪本宫吧?”
雁岁枝微微抬手作礼,嘴角淡然一笑,道:“贵妃娘娘慈爱,惦念草民身旁无父母兄弟教养服侍,心生顾盼之忧,遂唤我归京城来,此等良苦用心,何来怪罪之说?”
魏贵妃点了点头收回了目光,随后冷眼直视着魏玉淳,平和道:“那便好,雁公子是御史之子,身份尊贵,一路舟车劳顿,甚是乏累,淳儿你且送公子归府,好生休息。”
魏玉淳应了一声,抬手施礼过后,便动身退出了承乾宫。
出了宫殿后,魏玉淳引着雁岁枝下台基出宫,雁家乃是五代列侯的清贵世家,祖父与父亲皆是盐官出身。
按照旧巡盐御史之子身份,本是该回雁府住的,但因雁府荒废多年,好些地方需要修缮清扫,贵妃便特意安排了一处离皇宫不远地府宅暂住。
此处离魏玉淳的府邸极近,仅隔了一条街,待吩咐下人们收拾完床帐,天色已经全黑了,念及雁岁枝初归京都,魏玉淳就留了下来,一起在堂内陪她烤火闲谈盛京趣事。
见随行的下人不多,魏玉淳突然有些疑惑,问:“雁公子,你出门在外,身边怎么也没个侍卫?”
雁岁枝已经褪下了青蓝披风,露出里面月白色的锦袍,衬得她身形单薄。
她在铺着软垫的黄花梨木椅坐下,提着茶壶给魏玉淳倒了一杯热茶,道:“我素来好清静,有隐心在身边就够了。”
“隐心虽会武功,可毕竟是个女子,雁公子如今继承雁府家业,需四处行走各大商行,还是觉得身边得多几个护卫照顾好啊。”魏玉淳吹了吹热茶,饮了一口又说:“雁公子,要不然我明日去兄长府上,挑个武功好的护卫来专门保护你吧。”
“怎好劳烦呢?盛京守卫森严,我不会遇上危险的。”雁岁枝抬手烤火,语气随和,道:“况且身边突然有侍卫伺候着,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这个雁岁枝曾与她提过,自己幼时随母四处走商,遇上盗匪行劫翻了马车脑袋受过重伤,留有顽疾,正因担心这些下人护力不周,所以才会有此提议。
在接雁岁枝归京前,她曾听闻过不少雁家母子在外行商奇事,因此对她这些年孤身行商的胆识格外钦佩,既然对方无此意,便也作罢了。
......
这边,傅赐鸢打马球足足待到天黑,才与几位贵族公子打马入城,一进城门就见着自己的侍卫风眠正策马而来,似来寻他。
“什么事,这么匆忙。”傅赐鸢勒着缰绳问道。
“主子,宫里大监来了,太后传你进宫觐见。”风眠抬手施礼,轻声说道。
闻言,傅赐鸢勒马,也不顾街上行人,立即扬鞭朝宫里而去。
傅赐鸢边策马,便问道:“知道是什么事吗?”
风眠低声道:“是边陲,侯爷守西疆传来捷报,喜捷。”
听得这话,傅赐鸢神情冷厉,面容上满是阴沉之色,他才从马场上回来,一身清爽之气霎时化成威势慑人的厉气,街上被疾奔骏马吓着的行人,见着他这面容,也不敢出声叫嚷。
傅赐鸢继续问道:“大哥可有说,何时归京?”
风眠道:“三日后,太后容颜大悦,已下旨让侯爷秋时归京,在宫中设宴庆功。”
傅赐鸢凤眸眼尾狭长,冷眸微缩,哼声道:“设宴庆功?只怕没那么简单,大哥经此一战,功绩已然逾过那些侯爵,傅家若再不站队,便会成为太后和皇贵妃两党的眼中钉。”
风眠明白所言之意,接话道:“侯爷嘱托,在此归京前,二公子切记万不可冲动行事,待侯爷归京后,一切自有打算。”
傅赐鸢行至宫门前,起身跳下了马,将马鞭扔给风眠,道:“大哥么,我岂敢不听。”
勤政殿外,候在殿门口的大监见人来,立即进殿通报,道:“太后,傅二公子到了。”
“阿鸢来了,宣他进来吧。”太后坐在案桌前,正拿着毛笔将内阁呈递上来的文书,给一一批红点示,听得背后出声,便直起了身说道。
眼前这位,就是当朝掌任帝位的太后,这些年因嘉兴帝重病卧榻不醒,当今大明的朝政大权,便一直由太后暂掌。
傅赐鸢随大监跨门入殿,抬手跪在阶下边磕头请安,一旁候着的大监接过了太后手中的笔。
太后转过了身,抬手示意平身,笑着道:“风尘仆仆的是去打马球了吧,这些日子,哀家没见着你进宫,可是去城外打猎了?”
傅赐鸢没来得及换衣裳,瞧着有些失礼,含笑道:“太后见笑了,待在府里无聊很,就去城外跑了一圈。”
前年精武堂设武试,傅赐鸢策马射靶,原大家都以为他能十靶满贯,谁知只中了三箭,中的靶子勉强挨到边缘,还是魏舒礼给他垫的底。
武试之后,他也就成了世家贵族子弟中的笑话,傅赐鸢也因此成为京中名副其实的浪荡混子。
太后见他笑起来,语气也温和了些,道:“哀家今日唤你进宫,是有好消息告诉你,此次侯爷守疆大捷,不日便能归京,哀家已准令侯爷冬后离京,届时你们兄弟二人,可以好好聚上一聚了。”
傅赐鸢听着太后提起自家大哥,心猛地惊了一回,抬手跪下施礼,道:“太后垂爱,守卫疆土,本是大哥本分,然而边陲不稳,大哥怎可久居京都。”
太后顿了顿,轻叹了一口气,道:“哀家想着,你们兄弟二人年纪小时,便一直两地分隔,而今数余载,哀家深感亏欠,便准允侯爷久留时日,你不欢喜?”
欢喜?这般安排,只怕是对傅家兵权起了忌心。
傅赐鸢就跪着的姿势,抬眸道:“回太后,臣心中自是感激,只是担心边陲无人驻守,敌寇会趁此进犯。”
太后缓缓踱步道:“这倒不必担心,此次进犯敌军已退至冰河外,草场被占领,春日前不敢来犯,你只管与你大哥好生相聚。”
傅赐鸢终是没说什么,心知再多言,必会引起太后怀疑,便叩谢恩赏,太后此赏已经让他明白了,在这宫墙里谁才是真正的强权。
适才的封赏,若只是加封爵位倒也罢了,正正随了他的心愿,而他自己被圈在这里无可厚非,也心无怨言,但如今自己手握兵权的大哥,偏偏叫太后留在京中,不免引人深思。
出了殿门后,傅赐鸢满心烦闷,心情沉到谷底,也不要太监提灯引路,只身夺过灯笼出了宫门。
......
这边客厅内,魏玉淳饮了一杯茶,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忽地,院外传来一道脚步轻快声响。
只见一明媚灵动少女,身着红衣劲装,约莫十四五岁,梳着双环髻,簪着明珠,后边跟着一位侍女,欢脱雀跃地快步而来。
尚未入门,便兴高采烈地唤着道:“玉淳姐姐,你可算回来了,我听你信上说在归途中遇上了山贼,吓得我都寝食难安,担心死我了!”
听得这熟悉的声音,魏玉淳转过眼眸,站起身露出真切的笑容,道:“昭灵!我说你怎么回事呢,说好了在城外迎我的,结果天黑了才见着你人,你还有没有良心啊?老实交代,今天做什么去了?”
“我在城外打马球呢,这事玉淳姐姐可不能怪我,我本来打算去接你的,谁知傅二哥哥说要赢了他,才肯让我走。这不我才刚从马场回来,衣服还没换呢,就赶来看你啦。”赵昭灵眉眼间英气十足,走上前见她安然无恙,便大松了一口气,抬眸见着清丽绝俗的雁岁枝,见礼说:“岁枝哥哥!我是昭灵呀!小时候你还抱过我呢,记得吗?听说你回来了,我特意在这儿等着瞧你呢!你可算来了,京城里最近闷死了!”
雁岁枝微微颔首一礼,眼前这位气派张扬的少女,正是济宁侯府的千金赵昭灵。
见着她这明媚模样,雁岁枝眼中不由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语气也柔和了许多,说:“原来是昭灵,长这么大了,愈发标致了,跑马玩累了吧,坐下来说话。”
赵昭灵欢呼一声,毫不客气地落坐在了旁侧。
“兄长不是与你们一起去打马球了么,怎会被太子召进宫了,今日休沐不必上朝,发生了什么事?”魏玉淳入宫时,听太监说自己兄长被太子召进了宫,担心出什么事便问起了赵昭灵。
“问我,玉淳姐姐可算问对人啦。”赵昭灵挨着她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魏玉淳见她故意吊胃口,着急说:“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快说,真是急死我了。”
“好好好,我说我说,这事儿啊,还是他们在马球场上说起的呢。据说戚大监的亲族在南陵疫区抓住了几个乱贼,正巧在你入京前脚被押入诏狱了,供词说豫州疫病是受首辅大人的指使,为得私吞赈灾粮款故意散播。这戚大监是太后身边的人,首辅大人又效忠皇贵妃,皇贵妃听得了此事,能不着急吗?这不忙让太子把国公爷召进宫了。”
赵昭灵一口气说完,连连喝了两杯茶,瞧着十分欢脱,完全没半分世家千金娇柔姿态。
魏玉淳心知自己兄长,一向与皇贵妃一族交好,可眼下此事涉及太后,兄长该是抽身事外避嫌才是,为何还要继续帮助皇贵妃,这样岂不容易引火烧身?
静默须臾,雁岁枝出言接话,问:“那人入了诏狱,审出结果,最后怎么样了?”
“还没问斩呢,此事仅是一面之词,皇贵妃当场斥了个戚太监的亲族狗血淋头,请求太后派遣掌印大监前去豫州秘查,此事便也暂无结论。玉淳姐姐,你也不必太担心,此事就算掀起什么风波,也挨不着你的。”赵昭灵言语宽慰,说起话来直言不讳,十分豪迈亲近,性情也极其率真,说:“这么晚了,我府门未归便来找你,妹妹我够意思吧......”
魏玉淳轻哼了一声,道:“我看你哪是来找我的,分明是见雁公子归京了,专门来认哥哥的吧。”
“谁说的,好了好了,不和你闹了,跟你说件正经事。”赵昭灵神色变得严肃,悄悄地道:“过几日就是医学盛会了,你们知道谁会来吗?”
“谁会来啊?”魏玉淳好奇地看着她道:“此次医学盛会,不是庆王请命着手操办吗?除了庆王,还有别的什么大人物吗?”
“哈哈,”赵昭灵朝她笑了两声,看着她道:“玉淳姐姐猜对了!届时到场的可不止一位大人物呢!”
听得她语调铿锵,雁岁枝嘴角淡然一笑,似早已猜到她说的系谁。
魏玉淳微微皱了皱眉,面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因为在京都城内,这位济宁侯府千金朋友最是多,上有后宫佳丽贵郡,下有闺阁千金市井,不爱女工绣花,偏喜武学八卦和民间罕闻,跟富家子弟千金玩的多了,知晓的事情自然也快一步。
魏玉淳对她也非常了解,知道从她嘴里说出事情就没假过,所以这个“大人物”,必然是个身份地位比庆王还尊贵的人。
“不止一位大人物,快说除了庆王,还有谁会来呢?皇贵妃亲族也会来参加试诊吗?”魏玉淳催问道。
“比皇贵妃更尊贵,”赵昭灵忽地低声,道:“你们难道忘了,此次医学盛会是谁同意的?”
“啊,你是说太后!”魏玉淳瞪大双眼,似有几分惊奇。
“哈哈,”赵昭灵笑道:“没想到吧,太子已经放出重彩,行治医者一旦救醒皇上,不必科考殿试,直接入太医院!”
“原来是因为这个事,”魏玉淳喝了一口茶,接着道:“太子此赏不按往常科考殿试惯例,纳医士入太医院,确实是有些出奇,也难怪太后会亲自来凑这热闹。”
“可不嘛,”赵昭灵摆了摆手,抬眸看着她道:“这次医学盛会不仅有太后有皇贵妃,还有一个人,你绝对猜不到是谁!”
“哦,听你这话,此次医学盛会是越来越有趣了,不过你说的这人到底是谁?竟能让你藏着到现在才说!”
“想知道吧,”赵昭灵露出了一副神秘的表情,嘻笑道:“一个纵情于酒色的人,一个和盛会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我说的够明显了吧,猜猜是谁?”
雁岁枝拱着手烤火,也不看人,只淡声道:“是傅家二公子吧。”
“哈!”魏玉淳放下了茶杯,失声道:“赐鸢,怎么会是他啊?他干什么去的?”
赵昭灵一脸成就感,乐呵道:“破天荒对吧!不过岁枝哥哥,你初归京都还没见过他呢,未免猜的也太准了!”
“白日入城时,与魏姑娘在街市恰好撞上了傅家二公子,瞎猫碰上死耗子,我随便猜的。”雁岁枝浅浅一笑,道:“你继续。”
“讲完了啊,过几日医学盛会,二哥哥也会来......”
“他这个人不是最讨厌这些茶谈盛会的吗?”魏玉淳奇问道:“换作平日,他该出现在花坊才对呀,还参观什么大夫看诊?!他自己亲口说的么?赐鸢他怎么可能会想去?”
雁岁枝嘴角浮起一抹冷笑,清丽的面容被火照略显倦怠,抬手端起了茶杯,淡淡饮了一口。
是啊,烟花纨绔怎么可能会想去听学呢?他可是一个混在红袖酒巷的浪荡少爷,不兴文人茶会那一套,但自他大哥继承父位,执掌西境边疆十二万铁骑,他怎敢不去?
六年前,琅琊王通敌叛国一案,牵涉人员甚广,锦衣卫指挥使傅骁为护家中幼儿,卸甲自刎,海泽兰悬梁谏阻,大明西边的敌兵趁此进犯,边防守将连连败退。傅骁其未及弱冠的嫡长子傅融雪,为证傅家忠君之心,临危受险请命出征戴功,接过了琅琊王手中的边防铁骑。
他身披缟素血战沙场,将入侵的西凉骑兵驱出疆外,后被封为忠勇侯,直至今日,西疆边境一直由忠勇侯领兵镇守。
先前忠勇侯曾多次奏言,希望能将京中幼弟接到边陲军帐看顾,然无一被拒,年复一年,忠勇侯至今二十七岁,见其家弟尚不足七次,傅赐鸢又怎会不知,其中难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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