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在荷塘边,一手持锅,一手握锅铲,动作流畅自如。他取荷塘中最时令的食材:鲜莲子、嫩莲藕、菱角肉和笋片大火爆炒。锅气猛烈腾起,食材的本味被热力激发,伴随着油脂的香气弥漫开来。起锅前,他用做炸荷花剩下的面粉糊勾了一层极薄的琉璃芡,将所有鲜味锁在其中,荷塘小炒完成。
他将小炒装盘,端到河边一块平坦的石面“桌”上。此时桌上已摆了一盘荷叶糯米藕、一盆莲子粥,以及一笼热气腾腾的蒸物。
“开饭啦!”
几人围坐石桌,陈闲揭开蒸笼盖,白汽轰然腾起,带着滚烫的荷叶清香,混合着米饭与肉丁的香气扑面而来。待白雾散去,才能看清里面一个个包裹得圆润饱满的荷叶小包。他在米饭蒸至八成熟时开过一次盖子,将里面的糯米、白米、野蚕豆和猪肉与炒香的香菇丁、笋丁混合,加入少许酱油和盐调味,再用新鲜荷叶包裹成数个小包,上锅又蒸了一刻钟,让荷叶香气充分渗入米饭。
他弯腰放下蒸笼盖子,忽然想起来:“对了,我还忘了那个!”
丫丫立即问:“什么呀?”
陈闲已经跑回做饭的火堆边,端起一个小锅回来,冲丫丫笑道:“这个!”
他把锅里的东西给丫丫看,漆宿雪也偷偷一瞥,只见里面是熬得微微泛黄、如同蜜蜡般的清澈液体。
陈闲倾倒小锅,将那液体均匀地倾倒在糯米藕上,液体沿着藕片缓缓流下,渗入藕洞中的糯米,余下的在荷叶盘中聚成一汪蜜糖水,这让本来就十分精致的糯米藕看上去更为晶莹剔透。
陈闲却不甚满意:“本来应该用桂花汁的,现在没有,用红糖水将就一下。”
丫丫眼睛亮亮地看着在糖水中闪着微光的糯米藕,吸了吸口水。
陈闲好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吃吧吃吧!开动!”
剪开荷叶包,米饭油润光亮,颗粒分明,底部浸润着汤汁,吃的时候每一口都带着浓郁的荷叶清香,香菇丁的鲜味和猪肉的咸香完美融合。小炒清爽,莲子粥微苦回甘,但不出陈闲所料,丫丫最喜欢的还是糯米藕,藕片粉糯,糯米软韧,糖香馥郁,甜味在这个物资匮乏的时代十分奢侈。陈闲看着她餍足的模样,恍惚间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在现代社会遗失了的某些东西。
同时他发现漆宿雪也很喜欢甜味,虽然吃得十分斯文,但伸筷子夹糯米藕的频率却极高。这让他心头更软,心想这也是个孩子。
每只小动物也得到了各自的美食——小黑的饭食跟人吃的差不多,都是加调料前陈闲给它留的。至于小圆,陈闲和漆宿雪都不知道它吃什么,就都给它放了一些,后来发现它最喜欢吃荷叶和糯米,看来是个食草动物。
一顿丰盛的小暑宴圆满结束。
今天很放松,陈闲以为自己能睡个好觉。他躺在吊床上,听着夏夜虫鸣,身体很累了,精神却久久不能入眠。
不知道过了过久,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越来越沉,仿佛陷在一张巨大的、无底的棉花糖里,心里知道这可能是即将入睡的信号。他努力保持这个状态,渴望久违的沉眠。然而朦胧间只见一袭青影闪过,像一块飘荡在水中的薄纱,带着寒意。
那是什么?
他冒出这个念头,身体却本能地不想去深究,因为它太累了,迫切需要休息。也许只是树影,或者蛾子,他对自己说。
然而,就在他将睡未睡之际,那抹青影竟然又出现了。
他是仰躺在吊床上的姿势,那抹青影老是在他的视线边缘活动,似乎是围着他的吊床转。
他感觉越来越冷,想抱住自己的胳膊搓一搓,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如陷泥浆,根本动弹不得。也是此刻,他发现自己的眼皮似被糨糊黏住,并没有睁开。
……闭着眼睛怎么能“看见”东西呢?
这个念头足够诡异,让他逃避的神智瞬间清醒。
……动不了。
……他动不了了。
……眼睛也睁不开。
可是……可是……他居然把那东西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那好像是一个人,正站在吊床边,俯下身子,离他越来越近……
太黑了,他“看”不清那张脸,只惊觉有东西在耳道内蠕动……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是对方的头发在往他脑子里钻!
“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惊怒拔地而起,他倏然间冲破了桎梏,猛然坐起身来,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
“汪汪汪汪汪汪——”
小黑被他一吓,跳下马车冲着他一通狂吠。
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在狗叫声中找回一点安全感,浑身上下摸了一遍,呼出一口长气:“吓死我了……”
他四下顾盼,再次确认周围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痕迹,没有什么青衣鬼,也没有野猪。
小黑吠叫着往吊床跑,到床旁边还在叫。陈闲回过神来,一把将狗捞到膝盖上,捏住了它的嘴筒子,又揉捏了它一番,感觉好点了。
手一松,小黑便从他膝头跳下,一溜烟跑回了车里。
“小白眼狼!”陈闲愤愤骂道,都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白养了它那么久,多抱一下都不愿意!
他的视线下意识跟着狗回到车上,忽然心脏一跳,差点没被吓死。
只见被撩起的车帘后面有个黑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他。因为坐得很直,又纹丝不动,框在车窗的方框里,像一道漆黑的裂缝,从中吹来冰冷的风。
这一瞬间,理智告诉他,那肯定是漆宿雪,因为车里只有漆宿雪是这个形状的,可是这一瞬间的恐惧却不比在梦中被鬼的头发钻耳朵更小,甚至大得多。
他感觉到了一种超越本能的、理智之上的、庞大的危险和惊悚。
好在下一秒,那黑影开口了,是漆宿雪的声音,将陈闲那阵没来由的惊悚感驱散不少:“怎么了?”
陈闲不好意思说自己被噩梦吓成这样,更不敢提刚刚那个惊悚的瞬间,只含糊道:“没事,睡吧。”
他翻了个身,背对车厢,扯紧身上的毯子,微微蜷缩起来。
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却持续了很久。
但他完全不敢回头。
他后来又模模糊糊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梦,分不清楚那是梦还是半梦半醒间的臆想,总之是睡得不踏实,睡起来比不睡还疲惫。
现在只能庆幸这个身体底子好,一连好几天没怎么睡觉,从外表上都看不大出来。
天边泛起鱼肚白,在这六月的天里,陈闲越躺越冷,索性爬起来干活。
他收拾好自己,去林子里劈了一些柴装进“后备箱”,天也差不多亮了,丫丫带着小黑从车里钻出来,自己乖乖端着脸盆去洗漱。陈闲深吸了一口清晨的空气,觉得自己终于缓过来了,白天和晚上似乎是两个世界,阳光将夜里的寒意驱散。
把最后的猪骨炖上,陈闲去车里看漆宿雪,见他睁开眼了,便去伺候他起床。扶抱他的时候陈闲并不觉得麻烦,反而因为与温热的人体接触而感觉到了一丝慰藉。心中甚至生出了一种颇为陌生的希冀,渴望与这人有更多、更大面积的接触,但这种冲动被生生压下。
昨天晚上那惊悚的一瞬间和后来仿佛被人窥伺的感觉他认为都是自己的心理阴影。
“应该是野猪造成的PTSD加上睡眠障碍造成的神经衰弱,促成了我对另一个近成年个体的心因性依赖。”现代工科生自我诊断到,“这是我自己的心理问题,不能把麻烦带给别人。”
“我可以克服的。”劝了自己一早上,他现在感觉好多了。
猪骨汤炖好后陈闲揭开盖子,肉香瞬间跟着白气升腾而起。这时凑在一旁的丫丫如平日一般深吸鼻子,发出了“好香啊”的感慨,下一秒,却冷不防抬手塞了一把金灿灿的野花进汤里。
陈闲惊了:“你干什么丫丫?”
丫丫咯咯咯笑了一阵。
陈闲低头去看锅,发现那种花似曾相识,似乎丫丫送给漆宿雪的陶罐子里插的就是这种花,也不知道就是那几朵还是新摘的。可是不管怎样直接这么放进汤就不对,陈闲一边用筷子在汤里捞一边批评丫丫,叫她不能随便把不认识的花花草草往锅里放,以前她都不会这样的。
谁知丫丫却道:“姐姐说这是‘蜜舌头’,煮汤会甜!”
“姐姐?”陈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还有个姐姐?”
丫丫又支支吾吾不说了。
漆宿雪此刻正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书,闻言往锅里看了两眼,对陈闲说:“这花有灵力,吃了有好处,放了就放了吧。”
漆宿雪都这么说,陈闲也就不往外捞了,等包子蒸好就开饭。
哪怕无害,陈闲对这花味道还是将信将疑,不料汤底竟真的沁出了槐花蜜般的香气,便对丫丫颇有些另眼相看。
“这花叫什么?”他问漆宿雪。
漆宿雪摇摇头:“不知道,能感觉到有灵力。”
三人并一狗将一整锅汤喝了个底朝天,进入饭后的贤者时间。陈闲双手在身后撑着,仰头看着蓝天白云,心中生出一丝时间就此停顿的希望。
白天真好,他恐惧夜晚到来。
“对了,小圆呢?”丫丫忽然道。
两个大人一愣,竟然都没想起来那小东西。
丫丫蹬蹬蹬跑回车里,片刻后传来一声惊叫:“遭啦!小圆又变成石头啦!”
换了文名和新封面!
预祝大家国庆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蜜舌头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