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粗布麻衣的爹娘,哑着嗓子,买不起烛火,只好摸黑磕磕绊绊地行走在凶险的山路上。
他们的眼是空洞洞的灰,浑身都在发着抖。
“六郎?六郎?你在哪儿,听到了回娘亲一声话啊。”
一日一夜滴水未尽的妇人两眼一黑,晕倒在山路上,瘦弱的丈夫连忙抱住她,吃力地想要将她扶起来,自己却使不上力气。
他身上只有一件遮不住胸膛的粗麻上衣,露出整个胸膛。
干瘦且肮脏,根根肋骨几乎要破开身上那层焦褐的干皮。
他抱住气息微弱的妻,停止了呼唤。
“他是不是也被抓去吃掉了?”
妻平静地询问道。
丈夫茫然地摇摇头:“我们已经被吃掉两个孩子了,六郎怎么会被吃掉呢?”
“干脆把我也吃掉就好了。”
妇人看向丈夫,自言自语着,丈夫知道她并非妄言。
搂紧妻子,丈夫放弃了挣扎,陪她静静跪在山路上。
妻子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泪:“我听到六郎的脚步声了。”
“我们快能见到他了,还有我的萱娘和蕙娘。”
“爹!娘!”
小儿抱着妹妹的头,大哭着朝二人跑来。他的身后跟着健壮的樵夫和皮肤惨白的女鬼。
妇人和汉子眼中重新迸发出神采,汉子紧紧搂住如乳燕投林的小儿,恨不得将对方揉进自己骨血,又对着小女儿的头颅痛哭起来。
妇人却呆呆地瞧着那女鬼,女鬼小心翼翼靠近几步,见娘亲并不生畏,连忙跑过来,投进妇人怀中。
樵夫在傍边擦了擦眼泪,向二人讲述自己遇到的情形。
……
小女娃的脸青青白白,手被姐姐牵起来。
小郎在爹娘和樵夫虔诚的视线中,将一小截香插在山上的一个小土包里。
“大慈大悲无量菩萨,信男刘二郎,河东佛首村人氏,得菩萨庇护妖魔口下逃生,特奉上上清观玄天赤紫金香一寸。”
他们买不起太长的香,掏空了家里的银子,又得樵夫仗义疏财,这才连夜从上清关求了一小寸香火,为救人的女子点上。
妇人、瘦弱汉子、樵夫、已经化为鬼魂的姐妹和小郎跪在香火前,虔诚地磕着头。
几息间,那香火化为一道淡金色的流云飘走,只留下些许清香。
鬼魂姐妹见到了爹娘,尘缘已了,哭着与亲人拜别后,复入轮回。
失魂落魄的父母搂着小郎,在樵夫的帮助下,跌跌撞撞往山下走去。
……
跣足披发的一道士从地里钻出来,他佝偻着身子左右打量一眼,闭眼念了段咒语,扎眼人已经飞出几丈外。
他刚走两步,就见喷溅一地的鲜血和横陈的尸首。
道士眼神一凝,蹲下身子抓起一把土放在鼻尖下闻了闻,蹙眉疑惑道:
“这不是西山那个熊瞎子化作的妖精,怎会出现在京都附近,怪哉怪哉。”
他打量了周围,见正是夜神,了无人迹。
道士搓着手,跑到一个被咬断了喉咙的护卫身边,弯腰把他里里外外仔细翻检一番,抓出些许碎银子,小心揣进怀里。
如法炮制,眨眼就搜刮了三人。
来到第四人时,这是一个年轻的美妇人,他见对方衣着华贵,头上还插着不少珠翠。
心道一声得罪,道士弯下腰伸手朝她头上的钗子抓去。
他手指刚碰到那根钗子,一抹浅金色流云忽然弥漫于女尸周身,一股灼烫的气息从指尖相触的地方骤然涌出。
香火?
这凡人如何能受香火?
道士神情骇然,他慌忙后退着,忽然间天地风云变幻,天穹上不见繁星,反而翻滚起汹涌的云潮,清冷的月华在云海上照亮一道道流动的波痕。
“我是三十六洞天苍霄四洞天之一北斗七符箓罗洞天内北斗紫薇大帝座下道童,承其道统,乃正统道身,何故降下天罚?”
云潮越积越厚,隐隐有雷光涌动,道士吓得满头大汗,他颤抖着步子,倒坐在地上,喃喃道:
“斋醮罪福、除断鬼邪、扫荡精魅,老道不过是因贪财沦为墮仙,并不曾真的背弃道统,更不曾动用过祖师名讳,为何,为何?”
他涕泪横流,浑身颤抖,仰面朝天大怒道:
“不过是搜刮些已被妖魔害了的凡人罢了,这世道,活人都如草芥,更何况死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我倒要看看这女人是何来头,她难不成生前是什么福女天女,怎会有天道加护,老道我现在就掀了她的面皮,好教你们看看什么是凡胎泥骨!”
他冲向地上的女尸,骤然一声惊雷乍响,天上落一道手腕粗细的白光,准确击中道士,将人拦腰断成两截。
道士死不瞑目,怀中的银子随半截尸身缓缓落下。
一团泛着紫薇帝气的暖白光从道士左胸中腾空拔出,天雷再度落下,打在这团白光上,并未将其打散,反而将其表面淬炼的更为光滑莹润。
同样的雷,打在白光身上,倒似是一种驱邪涤恶的仪式。
白光在空中转了两转,选中了目标,朝那人开始腐烂的左胸口撞了进去——
“救命!”
顾殊猛然惊醒,马车摇摇晃晃,护卫在马车外轻声询问:“夫人,可是惊着了?”
“无碍。”
顾殊用手掀开车帘,朝外看去,天光熹微,他们一行车马已经走下山来。
“还要多久到顾府。”
护卫正捋着胡子,见她露出脸来,边走边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这才起身道:“大约还有四五个时辰,正午时分,想来能到府上。”
顾殊抚摸着暖融融的胸口,若有所思:“这一路上可有何波折?”
“并无。”
“可曾看到什么小郎和老妪?”
“不曾。”
“你这老货,是不是在糊弄我?”
顾殊此言一出,护卫和她都齐齐愣住了。
护卫见主人动怒,吓得连忙跪下,整个马车都停下来。护卫这才一手擦着汗,恭敬道:
“回夫人的话,不是故意欺瞒夫人。实则昨儿个夜半,我们在深山里醒来,马车停在一处荒地里。”
“地上有一具道士断成两截的焦尸,不远处还有一只老熊的尸首,夫人您也躺在地上。”
“我们怎么唤您都唤不醒,又怕被您醒来看到这样的情状惩处我们,这才撒了谎。几人商量着您醒来,不管说什么,我们都只说不知道。”
顾殊向来脾气温和好糊弄,他们也是吃准了她的性子,才敢这样行事。
本以为对方会如往常般就这样将此事轻轻放过,却不曾想对方反而动了气。
顾殊眼中有些冷意,总是这些人,将她待人宽和、善良体恤,当成软弱可欺。
连这样大的事都敢随意糊弄,想来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事,是这般欺瞒于她。
顾殊随意笑笑,这些都是将军府里的人,她已经惩罚不到他们头上了。
自己若是逼得太紧,反而可能弄巧成拙,让这些人再生出歹心。
看着不远的京都,她想了想,从怀中的荷包中掏出几块银锭,从马车中探出手递给地上跪着的护卫:
“这些原本是要在府门口给你们的,原本是想做你们一路护送的答谢的。”
“我不是什么凶恶之人,但也不会任人欺瞒。将军原本的意思,是你们护送我到顾府后就留在府上当差,现在我也不好留你们。你们拿着这些盘缠,原样回将军府就好,他问起缘由,便说顾府不方便养这么多侍卫。”
这一番话说的几人又羞又悔,将军府的人谁不知道这位夫人是多好侍候的主,想起自己走之前同僚们羡慕的神情,他们眼下是愧极悔极。
很快,马车又“吱吱呀呀”地往前走去,静默的深山很快重新陷入沉寂。
……
一处衙门内,放眼望去罗列整齐的红瓦白墙,有穿着赤色衣袍和浅青色衣袍的官员行色匆匆。
赤色衣袍上绣有飞禽走兽,浅青色上则是花鸟竹兰。
穿浅青色衣裳的人犹为瞩目,他们有男子亦有女子,相貌气度皆不俗。
就在此时,一队身着黑色斗篷,头戴斗笠的人如黑色的箭矢刺穿赤色和青色的人潮。
所有人见到来人,皆噤声退避,不敢靠近,他们四周形成了两拳宽的真空带。
“乌衣门,还是那么霸道。”
不知谁轻声嘟哝了一下,黑衣的队列忽然停下。
他们站定时,队形依旧纹丝不乱,如黑色的棋子错落有致地列于棋盘之上。
打头的人斗笠下的独眼露出凶光:“当街议论者,杀无赦。”
红色的血泼出半扇,年轻的男子倒在地上,喉间空洞洞敞开,汩汩往外冒着热血。
那红色弄脏了他青色衣袍上精致的绣纹。
“鹞子,过了。”
队列中有轻轻的人声,飘渺如虫呢,为首者却听得清楚。
“天璇卫的虫子,杀了便杀了。”
“列队!”
无人应答,黑衣队列瞬间再变回蓄势待发的飞箭,整合有序,朝前快速行进。
“李拐头找到了吗?”
为首的人传音给方才劝诫他的人询问。
“找到了,佛首山上,被雷击而死。”
“谁干的?”
“还在调查,现场有马车车痕,还有个熊妖的尸首。但是李拐头对付这熊妖绰绰有余,不会是熊妖杀的。”
鹞子闻言,眼中冷光更甚:“车痕是谁家的?”
“顾家。”
“查到多少?”
“马车中坐的是靖安侯家被休的发妻顾殊,她幼年照惯例参与镇抚司选拔,未过初试,长到及笄便嫁与靖安侯,不曾有机会接触道统和修习秘术。”
“是不是她杀的并不重要,是顾府杀的才重要。”
鹞子的独眼中闪过凛冽之色:“顾府不过是入不得眼的鱼虾,我们要捉的,是湖里那正潜着水的王八。”
雀翎的眉心跳了跳,心说您好歹用个鳖代称一下,就是因着这样的缘故,世人总笑他们乌衣门粗鄙。
鹞子扭头:“头儿要对宁国公程家动手,他们近来是愈发放肆,手已经伸到礼部,太学和诸多书院去了。”
“现今的科考不过也是走个过场,多数职位都留给了世家子,难不成他们连剩下的空余也想吃掉?”
鹞子摇头:“他们图谋更大,头儿并未详说。只是这顾家有人同程家交好,不若将李拐头之死咬死在顾殊身上,拖顾家入局。”
“你要逼她拖程家下水?”
“她总有同程家有交集的时候,不愁抓不到她的把柄。届时顾程本就有交情,再逼出顾殊的口供,程家甭想不再沾泥。”
“剩下的事儿,还得靠头儿筹划,他才是最阴的那个。”
鹞子阴险地笑了两下,雀翎无奈地拢了拢斗笠上的黑纱。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