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回来的时候,李生已经上床睡了。
幽暗的房间里,一个大通铺从墙的这头连到那头,正对着扇大开的窗。
给人一种宽阔又逼仄的矛盾感。
王生看着窗外黑如墨汁般的夜色,只觉呼吸都费力起来。
他看了眼好似在沉睡的李生,轻手轻脚放下书,掀开靛色的被褥,小心翼翼躺进去。
李生的呼吸声很浅,一起一伏,紧紧裹在他身上的被褥也顺势起起落落,只有一个黑魆魆的后脑勺露在外面。
“你回来了?”
寂静的夜里,李生的声音清越的古怪,极为刺耳。
王生一个激灵,起身转头去看,李生仍旧背对着他躺在原处。
“李兄,还未安寝?”
“你没回来,我睡不着。”
这句话说的过分亲昵了,王生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他身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李兄,此言不妥。”
李生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那是一极美的臂膀和纤手,细嫩柔白,于深色的夜中泛着微微的荧光。
他娇柔地用两根手指捏住被角,将自己的身体从靛蓝的被褥中剥离出来。
脖子,肩膀,后背,腰臀,王生看的眼都直了,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李生转过脸,昔日同窗平平无奇的脸,此刻居然媚态横生起来。
“世人皆道双十山古源书院是状元探花郎的温床,却不知寒窗苦读数十载的寂寞。”
“正值壮年,妻儿皆不在身边,不若我俩作个伴,你看如何?”
李生捂嘴看着王生,眼角眉梢俱是春意。
许是被他这一身雪白的皮肉惑了心智,王生没有多犹豫,咬咬牙,一把揽过娇媚的李生,另一手用被褥拢在二人头顶。
“咔嚓咔嚓……”
被褥剧烈地翻滚起来,又很快平静,其中传来锐物相互摩擦的声音。
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窄小的房间内,挤满了沉默不语,面色苍白的人。
“先生”,李生哆嗦着嘴唇,站在离通铺最远的位置。
他此刻身穿里衣,浑身都是干涸的血迹。
他颤抖的身子宛若风中的残叶。
任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个血池中,都会这般害怕。
通铺上横陈着一些碎肉断骨,已经认不出王生的模样了。
仵作捻起榻上断了半截的人手,仔细观察完断口后,冲发须皆白的老先生道:
“衙门帮不了你们,这是妖鬼害人,你们尽快去找镇抚司。”
“不可能”,老先生抓着胡子喃喃:
“这里可是古源书院,供养着云庄先生的遗蜕,怎么会有妖孽敢霍乱这里呢?”
“定是有人蓄意杀害,嫁祸妖魔。”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现场学子皆不敢言语,默默垂下头。
德高望重的先生慢条斯理地捻了捻胡子,看向沾满鲜血的王生,“啧”了一声。
……
京都的城门气派非凡,从城门口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条宽阔笔直的天衢。顾府在达官贵人聚居的东城,进去一转角,便是顾府富丽堂皇的大门。
护卫去敲开了门,很快就有一溜烟儿的丫头小厮从里面抬出一顶小轿来,顾殊不喜乘轿,她自个儿从车里钻出来,随着领头的大丫头步行进了顾府。
沿路依旧是雕梁画栋、奇花异草,顾殊觉得这些事物既陌生又熟悉。她刚进二房的院子,就听到有女人“呜呜”在哭:
“我的命怎么就这么命苦,生了这么个不争气的玩意儿。”
“从小就比不上别的女郎伶俐,容貌不过中上,琴棋书画样样平庸。天璇卫的筛选,她连初试都过不去,害的我被林府的大夫人笑话了好多年。”
“她说顾府还从来没出过通不过天璇卫初选的孩子,哎呦,我的命呦,怎么就这么苦。”
“好不容易给她择了个人中龙凤当夫婿,她嫁过去七年还是无所出,也拢不住夫君的心,如今果然被休了,这下,我要成为满京都人的笑柄了。”
“哎呦!”
“伯母,此事不能怨殊妹妹,想来她总是有苦衷的。”
“灵丫头,若是你的伶俐能分一半给她就好了……”
顾殊委屈的眼中几乎要流出眼泪,她刚想默默捂脸离开,谁知双脚好似不受自己控制,直直朝那扇门走过去。
她双手大张开,猛地扣住房门朝里推去。
精致的木门“砰得”一震,女人宛如被掐住了脖子的母鸡,哭诉声戛然而止。
顾殊眼里来不及积蓄的眼泪也被自己这举动吓了回去,她看着屋子里坐着的两个人,皮笑肉不笑地牵了牵嘴角:
“母亲,来说是非者,便是是非人。您若是对我不满,何不直接写信,反而在这里让灵姐姐替我这个当妹妹的受累。”
“她若是反驳您,您是长辈,她如此做便是不孝。”
“她若不反驳您,背后听人议论自己妹妹的坏话而不能为其申辩,又是不悌,是小人行径。”
“您这不是将灵姐姐陷入不孝不悌的境地吗?”
此话一出,房间静的针落可闻。
顾家三房的顾玲脸羞得通红,她愤愤看了一眼顾殊,却不知如何说,只好站起身,朝顾殊的母亲何若莲草草行了一礼,用帕子捂住嘴巴委委屈屈地夺门而出。
“你……你放肆!”
何若莲看着多年未见的女儿,先是恍惚,继而暴怒起来,不停地拍打着桌面:“跪下,你给我跪下。”
顾殊膝盖一软,就要瘫跪在地上,胸口一热,她猛地挺起原本开始内缩的胸膛,高高昂起头,不屑地看了一眼何若莲,嘴巴不受控制道:
“欲子孝,先须慈。母亲,我一回来您便让我行大礼,难道日后随时见您都要行此礼,还是说您已经不想再见我了。”
她看了眼嘴唇已经开始发抖的何若莲,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转身便走,连房门都没给对方关。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顾家被休的二小姐性情大变的传闻已经传到了整个顾府的每个角落。
杨柳树下,刺槐窗前,顾殊呆呆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的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
顾殊回来几日,因那传的沸沸扬扬的流言,她躲在屋里几日,不肯见人。
她在到京都的一路上,已经想到自个儿回到顾府被众人奚落,不敢出门。
她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是因为把生母活活气病才不敢出门。
且这几日,府里伺候的丫头婆子,都更加用心,生怕这位大逆不道的癫婆一怒之下又作出更加疯狂的行径。
顾殊穿着香香软软的丝绸衣服,脸上涂着最时新的脂粉,头上戴着上好的绢花首饰,整日吃香喝辣,原本清瘦的人儿,竟在顾府养的丰腴了不少。
她再看镜子时,只见镜中美妇人面盘莹润,眉目含情,眼波流转间再不见愁苦之色。
这日是府上所有女眷一同向老祖宗请安的日子。
顾府的老太爷性情格外古怪,不爱见人。
他只有一位夫人孙氏,也是当今的老祖宗。二人育有三子一女,老祖宗与老太爷最宠幺女,其次是幺儿,长子,最后才轮到顾殊行二的生父。
可惜这位从未见过面的姑姑早年暴亡,老太爷伤心欲绝,至此闭门谢客。老祖宗整日以泪洗面,半只眼生了眼疾。
与这位姑姑相关的人和事,都成了顾府的禁忌。
这日顾殊起了个大早,穿戴整齐,提前去何若莲的院子里找她,想着母女两个一同去请安更为体面。
何若莲看到自个儿女儿款款从院子里迈进步子来,半垂着头,端的是娴淑雅静。
她又看到自个儿还没修好的雕花门,眼角抽了抽,却不敢再出言责骂。
“母亲。”
顾殊低声小心唤道。
“呦,我可当不起将军夫人一声母亲。”
“母亲年岁大了,怎会如此健忘,女儿已经被将军休弃了。”
顾殊理直气壮一句,让何若莲半口气憋在喉间,噎的生疼。
顾殊见此眼里滑过笑意,她又忽然反应过来,下意识捂住嘴角,神情略显慌乱。
何若莲头一次讨不到口舌上的便宜她也真不敢再如何责罚她。
毕竟顾殊是嫁过一回的人了,又不能真当未出阁的女儿管教。
顾殊回来前,她已经想好了诸般对策,甚至连让她二嫁去的人家都挑好了。
偏偏,女儿倒是好好回来了,人却疯了。
她反倒不敢轻易提及这些事宜,不然把这么个祖宗送到对方家里,就不是结亲,而是结仇了。
“老祖宗,身体可安好?”
女子娇媚的笑颜灿若春花,她歪倒在老祖宗怀里,对方疼爱地摸着她的发顶:
“真儿,怎么记得回来看老祖宗啦?”
顾真笑道:“本来便打算辞了那劳什子司卫的差事。我一个女儿家的,当然应该常伴老祖宗左右,当什么皇差。”
孙氏嗔怪道:
“净是胡说,与累传上百年的门第相比,我们顾府与之相比依旧云泥。”
“若是你能在天璇卫得到出自这些高门的好儿郎的青睐,便可一步登天,带着我顾府再上一层。”
顾真红着脸嗔道:“孙女已经有了心上人,那人不日便会上门来求娶。”
她眼中闪过些许忧惧,沉浸在高门幻想中的孙氏自然无法觉察。
有小厮进来通报,说是二房母女正在门外候着。
孙氏脸上的笑容顿时消散,她沉下脸,过了许久,怒道:“让她们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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