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二班是年级上最好的班级，所以学校安排两个班单独在一栋楼，一班在三楼，二班在二楼，老师们为了方便统一管理，让傅修司负责晚自习后组织两个班级的同学一齐回寝室。
傅修司总是走在队列的首位，陈业由于身高原因排在队伍里首位，此刻二人只略微间隔一个拳头距离。
白天撞见傅修司和李红敏的情形此刻在陈业脑海里如鬼魅般萦绕盘旋，尽管他已经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但依旧止不住浑身轻颤。
许是留意到身后人的异常，傅修司侧头打量陈业一眼，晦暗的灯光映在他的侧脸，白皙的皮肤下隐透半分叫愁苦。
“你不舒服？”冰冷的声音在头顶蔓延开来，只是陈业不敢抬头。
他怕自己一抬头便对上那人的目光，再度沉溺。
“没有。”陈业将头埋进衣服里，殊不知这一举动倒是让傅修司借着微弱的光亮瞥到脖颈侧的纹身。
傅修司心底生出源源不断的疑惑，他从未想过，一副好学生模样的陈业竟然也会纹上纹身。
思虑的同时他也不忘打量站在二班队伍前列时不时往后探看的李红敏，他攥紧了手里已经浸得湿润的纸条，终究看向了前方。
纸条上写着：周五放学请你去吃校门口那家麻辣烫吧。By李红敏
陈业视线一直在傅修司脚上那双干净发白的运动鞋反复游离，在长久的静默后，他抬起了头。
傅修司今天穿了件蓝白相间的牛仔外套，即便是隔了一拳的距离，陈业依旧闻到了一阵清冽的橘子香气。
“好了，现在男生女生请迅速回到寝室，早点休息。”傅修司面无表情看向众人，目光游离间他留意到不远处朝他招手的李红敏。
得到敕令的众人一拥而散，哄闹的寝室楼下回归寂静。
陈业利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身旁的曾毅，很明显他并没有留意到傅修司的变化，思索片刻陈业呼出一口浊气。
他知道，在无人知晓的地界，有株花即刻凋零。
家长会如约而至，凉水井中学最大的办学特色便是在不需要刻意的地方十分刻意。
简而言之，做作。
今天一整天都是家长会的时间，包括一系列的成绩分析，班主任寄语，科任老师发言等一系列没必要的环节。
谢司仪一大早就忙碌着家长会的每个流程，陈业清楚她想突出自己的急切心情，只是这种行为在别人眼里多少有点卖弄之嫌。
在一系列毫无营养的废话过后，王琴接过了谢司仪手里的话筒，“首先，十分感谢各位家长可以参加凉水井中学初一一班第一次家长会，刚才我们的小主持人，谢司仪也都一一介绍过了今天的流程，现在就由我来继续开展下一项。”
王琴脸上挂着柔顺的笑意，哪怕是混迹职场多年的陈业，有那么一瞬依旧陷入了王琴的温柔陷阱。
“现在，请各位同学离开座位，全都站到教室后面的讲台上去，我会公布由团支书谢司仪，班长王岚旌共同统计好的操行分数表，对于排行前五名的同学，我会以个人名义给予奖励，至于排行靠后的同学，我希望大家可以给到他们足够的顾励。”
王琴的话一字不落钻进陈业耳中，眼瞧着众人纷纷走到讲台上，他嘴角勾起一阵淡薄弧度，众人的目光也纷纷停在纹丝未动的陈业身上。
陈业的父母一个都没来，他没有通知任何人，看着自己座位空荡荡的位置，陈业眼睛都没眨径直坐下，他察觉到众人以一种看待奇葩的眼神打量他，但这种关注让他倍感愉悦。
王琴即便注意到也并没有当即发作，毕竟没有一个老师会脑抽到为难一个好学生。
在热闹欢快的掌声中谢司仪谢幕，当然这个谢幕指的是她从教室中央走到讲台上。
看着谢司仪脸上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兴奋与满足，恍惚间陈业似乎理解她的坚持，希望被人看到，被人关注，这是最寻常不过的需求，连同他刚才的所作所为如出一辙。
这并不是简单的关注与被关注的事，陈业记得十分清楚，初中时他的成绩一直是在班上二十名左右，有次月考超常发挥，考到班上第7名，王琴在念到他的名次时都没忍住微微停顿片刻，可是现在，他似乎感同身受，那种渴望被看到的感觉。
看着王琴源源不断重复着陈业脑海里二十年前的话语，陈业嘴角轻微颤抖，最终扬起一丝好看的弧度。
“看着坐在孩子座位上各位家长，我突然想到从前我上学的时候，我的父母也是同各位家长一般，满怀着对孩子的殷切期待和关注……”
陈业被王琴千篇一律的套话折磨得近乎闭眼，混沌间他瞥见讲台上的王岚旌突然冲他眨了眨眼，心领神会的陈业趁着陷入沉醉的王琴分心之际顺势溜了出去。
陈业猫着身子走到门外，还没等他反映过来便被王岚旌径直拉住手腕朝楼下跑去，一路上两人连跑带跳，好不容易跑到操场便看到坐在角落石头上的曾毅。
他耷拉着脑袋，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眼眸，水洗泛白的衣服上站着轻微粉笔的浮尘，手里攥着一张操行分数单，揉皱的白纸上俨然写着用红笔特地标红的“救救孩子，让失足的同学回归及格线。”
分数单不用想自是出自谢司仪的手笔，起初班主任建立操行分制度只是为了规范同学们的行为方便管理班级，但谁知越到最后俨然成了谢司仪甚至其他班委合理使用强权压迫弱势同学们的绝佳工具，显而易见的是，曾毅就是受害者之一。
“陈业，班长，你们怎么来了。”曾毅始终埋着头，他的目光中闪烁星点。
他知道，不过一会儿，他的妈妈就会被王琴借着操行分的由头在班级里公开处刑。
“曾毅，操行分的事，对不起。”王岚旌将手搭在曾毅的肩上，却不料手掌扑了空往下移了些许。
陈业这才知道，宽大臃肿的衣服下，藏着一具无比羸弱的躯体。
“班长，这不关你的事，都是我不好。”曾毅眼眶中溢出泪花，身体的抽搐看得陈业和王岚旌分外心疼。
陈业从曾毅手中接过操行分数单，纸上列出来下一列荒唐且离奇的原由让他看得目瞪口呆——上课没有认真听讲，课间大声喧哗，一周不洗澡，说话没有礼貌，没有报名参加班级运动会等诸如此类莫名其妙的理由。
王岚旌望着陈业手上的分数单发呆，良久，她缓缓叹了口气，将分数单撕成了碎片。
“陈业，我们去找班主任吧，我觉得操行分这个东西，一点不合理。”陈业对上王岚旌的目光，他们的视线重叠在一起，折出一道刺眼却异常璀璨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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