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陈业早已忘了是谁偷走了日记,他只记得,在秘密泄露的那个晚自习,他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他将头埋进密密麻麻的课本里,试图用满是笔墨香的试卷铸成自己的堡垒。
可他低估了流言蜚语的破坏力,当发现课桌抽屉里被人塞满满是污血的卫生巾时,陈业脑海里一直紧绷的弦骤然断裂。
陈业将抽屉里的“证物”摆在王琴面前时办公室门外挤满了打听八卦的同学们,许是注意到自己被打量的目光,他将头低了又低。
他甚至发现自己衣服的第二颗纽扣已经悄然爆开绽出里面的泛白丝线。
事情不了了之,因为他不敢将自己的心意和盘托出,他甚至能够想到,王琴反驳自己的理由:“哦?那就是说你早恋了?难怪他们会欺负你。”
陈业百分百笃定,王琴会这般问到,所以他只能将苦痛咽进肚子里,当是他心意蔓延的惩罚。
在无边无际的流言中,他小心翼翼苟延残喘,直至初中毕业那天。
毕业并没有他料想中一帆风顺,想比起陈业脑海中的臆想,此时此刻他被众人围堵在角落里,密不透风的人群将他藏得极其隐蔽。
领头人自然是罗江。簇拥在罗江周身的另外几个男生平素间和陈业并无往来,此时此刻,却离奇统一地成为罗江的触手与獠牙。
他试图呼喊吸引走廊上的同学或老师们的注意,下一秒罗江的一记耳光将他打得眼冒金星。
耳畔的灼烧痛感飞速袭卷身体各个部位,等陈业彻底反应过来时,罗江掐住了他的脖子。
“死娘娘腔,老子们忍了你三年,你可真恶心,你不是喜欢二班的傅修司吗?我今天帮你做个了媒,你看我对你好不好?”
罗江啜了一口唾沫啐在陈业脸上,腥臭扑鼻的粘稠气味瞬间笼罩陈业的鼻腔。
尽管他已经竭尽全力遏制胸腔里的反胃感,却依旧难以控制身体出于本能的呕吐。
下一秒,罗江踩住了陈业的手,皮革质地的硬质鞋底碾磨手背皮肤,强烈的灼烧感和刺痛都比不过眼前人嘴里噼里啪啦如机关枪般喷出的刺耳词汇。
钻心的疼痛蔓延全身,陈业却毫无反抗的心思。
不计其数的羞辱传进耳里,只‘娘娘腔’三个字震耳欲聋。
他阴柔寡断,拖泥带水,怯懦自卑,的确是他们口诛笔伐的对象。
作为流言主角的傅修司,在得知楼上有个喜欢自己的男生时,他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是恶作剧,而后越来越多充分且具体的证据表明,楼上班级有一个喜欢男人的娘娘腔。
他傅修司,竟然沦落到被个死娘娘腔喜欢,真滑稽。
一方面班级里不乏拿陈业当做笑料嘲弄傅修司之人,另一方面,被一个相同性别的人喜欢,无论谁都会心里膈应。
所以在罗江的授意下,傅修司也加入到了这场盛大宏伟的“表演”中。
陈业看到傅修司站在跟前冷眼自上而下打量自己时心里恨不得当场找块地板钻进去,至少,在喜欢的人跟前,他不希望自己狼狈不堪。
如过街老鼠。
他不敢直傅修司的双眼,仓促的心思被罗江察觉,只眼神示意,他便被身后罗江的爪牙按住脊背,手臂间的伤痕在强硬力道的拉扯中疼得厉害。
四目对视,陈业切真感受到了嘲讽。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意廉价到了骨子里。
傅修司的目光迅速脱离陈业的实视线,感受到来自罗江众人略带嘲讽的打量,他头一次觉得,眼前的男人真该死。
“别来恶心我。”
“傅师傅,你这话说的,人家会心疼的,你不好好安慰人家一下,说不定这娘娘腔就不喜欢你了,哈哈。”
哄笑声响彻耳畔,陈业觉得,自己真该死。
“对不起。”陈业嘴角渗透出血液,刚才的推搡中他被人踢了一脚,口腔里裹着腥甜的血液让他意识模糊。
他甚至觉得,是傅修司踢的他。
“傅师傅,踢一脚怎么够?这死变态肯定意淫过你,说不定每晚他梦里都是跟你做啥呢。”罗江的讥讽如尖刀割开陈业的血肉,在刺痛脊髓的瞬间,他咆哮出声。
“放开我!”陈业死命挣扎换来罗江不留余力的一脚,直中胸口的冲击让他再也憋不住口腔里的血液。
“你他妈找死,死变态,不如我们凑钱把你送去泰国怎么样?你不是喜欢男人吗?那就做个人妖。”
鲜红的血液混着呜咽从罗江手指的缝隙里零散滴落,在愤怒升腾蔓延的片刻,陈业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声。
“我没有,放开,我。”视线模糊之际,陈业依稀看到傅修司不屑回头转身离开。
连带着一口唾沫飞溅,他对傅修司的心意,死在了那个不完美的夏天。
陈业以生命起誓,他从未对傅修司生过非分之想。
其一是他心底无法克服的自卑怯懦,陈业至始至终不敢坦诚面对自己的心意,他从未拥有正眼抬头对视傅修司的勇气。
其二便是对亲密关系的恐惧。从小到大陈业十分反感肢体接触,他总是逃脱母亲的亲吻与父亲的拥抱,这并非矫揉造作,只是性格使然下的无能为力。
直到遇到那个人,陈业得到了翻天覆地的好转。
他如被释放的困兽异常期待亲密接触,每当四下无人,他会跪在那人跟前,像条小狗似地摆弄自己的头颅。
或极其安静地匍匐在男人脚边,脸颊贴合着残留微弱体温的皮革面料试图感知耳畔人的温度,他喜欢被安抚头发,在男人手指交合中他能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那就是——被玩弄。
这是陈业想要的亲密关系。
到最后陈业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知一觉醒来窗外是暗沉不见天日的厚密云层,狭隘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
床边上摆着发皱的高中录取通知书。
上午陈业拿到通知书时脸上的喜悦溢于言表,此刻他面无表情恍若行尸走肉。
第二天陈业简单收拾一下去补习班上课,好似一切都没发生。
他本以为自己会拥有一个热烈激昂的暑假,殊不知在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新一轮的煎熬拉开帷幕。
文思秀给陈业报了高中物理化学生物的补习班,作为母亲文思秀的确做到了尽心尽力,但也只是做到了尽心尽力。
初中的知识与高中截然相反,特别是理科方面深奥复杂的全新知识体系。
陈业拼尽全力依旧感到吃力,他极力去理解在黑板上翻来覆去解释的加速度,也勤勤恳恳将每个知识点背了又背,但依旧感到无力。
好在补习班里无人认识,无人知晓他恶心的过去,这让他倍感舒适。
直到傅修司的出现。
傅修司是突然来到补习班,没有任何预兆。
老师领他进来时大半个补习班的人都发出了花痴味十足的惊叹。
经由初中三年,傅修司出落越发笔直修挺,如今更是直接精心穿搭一番,眼前人一米八的个子,俊俏硬朗的笑出现在那副精致的脸上,这与陈业印象里半月前的他截然相反。
在看到傅修司的第一眼,陈业下意识想逃离,藏在桌底下的手被汗液浸湿,他却感知不到一丝不适,此时此刻,刺骨的寒凉笼罩着他。
傅修司微眯着眼打量着讲台下挤在一起的众人,在一番扫视过后,他坐在了陈业旁边。
很快补习班里飞速蔓延出一片惊呼,大家都很好奇,为什么傅修司会坐在一个丑不拉几的男生身边。
当然,陈业自己都没搞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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