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茴紧咬牙关,没吭声。
百里琮不再睬她,命小厮牵一匹马过来,放她们进来的石勇生怕被追究,赶紧缩着脖子去套马上鞍,竭力想降低存在感。
“这马太过温吞。”百里琮挑剔地拍一拍被牵来的枣红色马驹,“把那匹大宛马拉过来。”
石勇战战兢兢开口劝:“王爷,那马可还野得很,恐怕会伤人,还是等驯师练上两个月再……”
“啰嗦什么。”百里琮打断他。
石勇不敢再说,愁眉苦脸去上鞍了。
百里琮倒也不用人扶,自己翻身上马,轻夹马肚,那大宛宝马果然性烈,甫一觉察背上有人就暴怒地高抬前蹄来回蹬地,鬓毛也飞扬起来,边嘶鸣边要把人甩下去,偏偏被缰绳颇有技巧地勒住,挣扎越狠越难受,气得直喘粗气。
百里琮就和它磨了有半个时辰。
月茴与阿姜在边上看着:“……”
想走,又没有机会。
毕竟王爷没说她们可以退下啊。
阿姜偷偷凑到月茴耳边,“好险,看来王爷是不打算追究了,今日算逃过一劫,再坚持会儿,等王爷骑累了咱们就能走。”
月茴点点头。
再有半个时辰过去,大宛马绕着青幽幽的马场跑了不知多少圈,似乎终于意识到自己占不了上风,虽步子仍迈得不甘愿,好歹算是听话了。
百里琮又命小厮去传话给阍人,速启这处小马场直通主街的三重大门。
然后自己倾身,拦腰把立在阶前的月茴半抱上马,绕过影壁,一路奔出王府。
——
藩王出府阵仗不小,即使这只是一次临时起意的微服出行。
他们刚迈出王府身后就稳当当跟上来五个侍卫,六骑同行扬起沿街尘烟,小摊贩争相避让,有躲闪不及的,菜叶撒出竹篓,瓜果跌落桌板,好在时辰近午,所剩都是些不甚新鲜的菜蔬,小贩们也不敢抱怨,忙不迭去拾掇摊位。
月茴气得满脸通红。
她还是头次骑马,在街上被颠得七荤八素,险些吐出来。
凌南王又毫无顾忌地箍住了她的腰,她不能更不愿靠进他怀里,只好拼命往前挪。
路上又看见不少粮食被平白糟蹋,虽说不是自己在驭马,仍觉羞愧难当。
她先是羞愤,再是怒意滔滔,后面简直想摔下去算了。
何氏一向对她护得紧,纵然开着食肆,平日也只让她在灶屋调些时令饮子,再帮着做些洗刷的活儿,她与男子接触有限,最多同邻居间有往来,那也是上数几代人的交情,从垂髫小儿玩到大的情谊,大家都知根知底。
现在呢,箍住她的手收得很紧,她用力去推过,对方分毫未让,只冷冷地叫她安分点。
“这马野性未驯,你再乱动,本王不介意它从你身上踏过去。”
月茴气急,到底不敢跟对方硬顶。
一路奔至丰乐楼,凌南王翻袍下马,又半抱着把她拖下来。
丰乐楼是本地数一数二的酒楼,飞檐画角,碧栏轩窗,金红纱灯高悬如画,登楼可俯瞰涉水河,景致极佳,一层专供寻常百姓吃喝,上两层为商贾富户宴饮之处。
因虞州有衔接南北之利,往来过客都少不得来此酣醉一场兼勾兑消息,四方乡音与筵前清歌不绝,从早至晚热闹不凡。
百里琮显是常客,刚把马缰扔给侍卫,店小二老远从门口帘幕处迎了来,倒也不叫破身份,躬身作揖后口称公子,一路带他们穿行过主廊,至三楼雅间内,殷勤报上店里新近的招牌,如清供野味、蜜炙香鸭、雕花梅球儿、碧螺虾仁、丝鸡淘等。
月茴站在窗前望着涉水河发呆,凌南王顺手扯她一把,“看什么呢,怎么不坐?”
状似亲昵,眼底却无波澜。
月茴依言坐了。
小二又颇有眼力地荐菜,“贵人要不要再添一道牛乳桃花羹,甜丝丝的,来这儿的小娘子们都爱吃。”
百里琮唔了声,“上吧。”
一时菜已齐备,又有茶博士进来上茶,周身着素袍,粗瞥过去,真是雅致且从容。他从炉龛上取铜炉,碾饼茶,烧泉水,待水滚后手执铜壶,对准茶碗连冲三次,次次滴水不漏。
满室清香深远,百里琮笑赞了声好茶。
茶博士俯身致意,“贵人性雅,方懂茶品高洁。”抬手倒茶分杯,又道:“此茶摘自昙州丹霞山,需当地茶娘赶在清明前采完,为存飘逸之气,只取一芽一叶,由山下茶匠研成团饼,再从数百里外运来。”
百里琮细品一口,沉吟不语。
茶博士提壶为他续上,“如此芳茗,若得同道之人共赏,滋味更妙。”
二人品茶论道,月茴在一旁闷声吃菜,每道都不忘下箸,虽有心事,还是禁不住暗叹真不愧是丰乐楼啊,珍馐美味如此精妙。
百里琮抽空为她舀一勺桃花羹,温言道:“多吃些。”
茶博士便笑着恭维贵人实在体贴。
月茴又依言喝下,顺势轻拽身边人的袖子,“我想去逛逛首饰铺子。”
“那便去吧,”百里琮闻言起身,扔下几粒碎银,“改日再来品茶。”茶博士赶紧谢赏,躬身送他们离席。
出了丰乐楼,百里琮倒不着急上马,果真带着月茴在坊市中闲逛起来,曹门大街是商旅繁茂之地,随眼可见绣户珠帘,家家铺门相连,层层楼阁鹊起。
“方才的茶道好听么?”淡然嗓音响在身侧。
月茴摇摇头,“请恕民女粗鄙,一句也听不明白。”
百里琮似笑不笑,“人倔了些,倒是有悟性。”
说话间行至翠琅轩,又示意月茴跟上,走进去让掌柜拿时下新样子出来挑选,月茴原本无甚兴致,直到百里琮拿了串垂珠步摇放在自己鬓边比了比,这才有些慌,赶紧后退半步,“我不要。”
“慌什么?”百里琮信手把步摇扔下,“不是你说的要来逛首饰铺子,这个不衬你,那就再换一个。”
“我那是……”她着急要解释,碍于铺内有人,硬把话咽下去,再一琢磨,这人明明就知道那句话是配合的暗语而已,特意又点出来,想是这场戏仍未演完,干脆心一横,装出半嗔的样子,“我逛得累了,就想回去歇着。”
“既如此,那便回去。”百里琮随意指了柜中几串花钿与臂钏,掌柜的笑得脸上皱纹都消了,亲自去寻妆匣,拿绸带扎好,还不忘搭上副莲瓣耳坠,恭维一声:“姑娘容色鲜妍,正该戴这些玲珑的首饰呢。”
月茴僵着不伸手,百里琮便含笑替她拿了,又扔下赏银来。
至此今日这场出行总算完满,她拒绝与对方同乘时,百里琮也并未再勉强她,而是着侍卫给她找了轿子。两面轿帘一垂下,月茴长吸了口气,闭目思考起来,她是在丰乐楼看景的时候才想明白,从抢自己回府到现在,凌南王都只是在用她做戏而已。
百里琮呢,也没料到这姑娘竟这么快就看清了关窍,他其实只需要一个会配合做戏的傀儡,傀儡不必心甘情愿,甚至不需要知道自己身在戏里,只要任由他拽稳引线就好,一个聪明的傀儡也许会带来麻烦,但没关系,线捏在手里,就有无数法子让她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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