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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魏峥探汪府

魏峥劈面踹了陆压一脚,将人踹离窗前,反手阖窗。一番动作皆隐藏在簌簌的落雪声下。只绵长沉稳的呼吸声,是除去呼啸风声之外,唯一的存在。

陆压站定,环顾四野,抬步直奔书案,掀开覆桌的锦绸,铺展开的美人图半幅,花草芬芳、流连戏蝶、纤毫毕现,俱映入眼帘。

其上美人仙姿昳貌,人间鲜有。陆压抱着欣赏的心思,慨然道:“大人,这汪六姑娘丹青竟有如此造诣,活灵活现,宫廷首席画师敢与之媲美,难得,难得。”

魏峥颔首,公允道:“却是如此。”

他一边应声,一边奔书架上而去,藏书颇多,亦有孤本。正中博山炉引人注目,体饰云气纹,遍布错金纹。鼻端缭绕檀暗香,清浅浮动,弥冷愈冽。

“博山炉?”陆压踱步靠近,反问魏峥。“可有疑处?”

魏峥蹙眉打量半晌,沉声道:“你家有香炉陈设,日有焚香,你看看,这博山炉放在此处,可是合适?”

“?位置?”

陆压细致一瞧,顿时疑道:“奇了怪了,博山炉素来置于阴凉通风,空旷开阔之处,以防疏忽大意,走水失火,这汪府书房陈设,倒是古怪。”

放在书橱典籍之列,难不成不怕走水,怕受潮?

魏峥睨了兀自发笑的陆压一眼,走前上去,细长手指沿着博山炉周身慢慢摩挲。锦衣卫常见,仕宦之家多藏有暗室。

倏尔,两人身后“咔嚓,咔嚓”两声,悬挂的“万世师表”“至圣先师”从中裂开,黑黝黝的夹缝仿佛张开的兽口,细长暗衖内有隐约光亮。

魏峥转身,擎了烛台,搴帘而入。

行去七八步,果见帘幕遮挡,忽明忽暗的烛光及两人影子,俱投射其上,暗暗跃动,宛若伺机鬼魅。

忽地一道沉声,眼前阻滞的烛火骤然铺展开,没了遮挡。

原是陆压飞起一脚,将眼前拦路障踹了干净,坍塌在地的残骸,踩上竟是软质。

陆压向前探。魏峥就着一线灯火,屈身端详。地上像是油毡布之类,层叠着粘连一起,嵌入椭圆形铁质框架,形成似帘幕又似门扉模样。

四边断裂处隐约有白线一闪。

魏峥指尖扒拉半晌,他不知何时戴了手套,橙红烛焰映照其上,光芒冰冷。竟从软质夹隙中扒出一截纸片,断痕显见是大力撕扯造成。

恰巧,陆压此时出现。他沿着巷道一路走去,出口影影绰绰,部下锦衣卫一路追查,竟在汪府后门外墙与陆压齐头碰面。

陆压气笑了。立在魏峥面前道:“汪元之这玩意儿,可真不是东西!!”

咒骂一声后,陆压耷拉着脸道:“这暗道通向后街,距后门不远,极为隐蔽。”难怪汪元之暗下江南,三番五次避人耳目。

魏峥从怀中扯出一双手套,抛掷对面。

陆压接过,异常麻利戴上。魏峥指尖轻点他脚下:“你踹塌的,你负责扛出去。”

“恩……嘎?”

陆压急忙后退,露出脚下庐山真面目。灰扑黝黑的表面,灰尘遍布,脚印凌乱,可想而知,将之带出他一身上好的锦绸棉衣,便可提前寿终正寝。

他急欲唤魏峥:“哎,大人。”

这才发现,魏峥负手,闲庭漫步,早已离去。

陆压:……他认命脱下外衫,囫囵一裹地上长条状物什,也不看究竟何物,提肩追魏峥而去。

书房。

魏峥寻了张桌案,将手中残片一一放好。是夹杂在铁门框架,而断裂后,附着其上。

身后一道蓝影冲出,形如一道闪电。

闪电抛下一坨东西,直劈魏峥面门。魏峥撩起眼皮,那蓝影抵在面前截然而止,疾风带起魏峥鬓边发丝,拂上深邃眉眼。

“陆压。”

陆压嘿然:“魏大人,可有发现?”

魏峥垂首:“有,传我令,封禁汪府。借调京兆尹平昌坊、胜平坊、康然居、汪府人员档案,可疑人员悉数关押。”

上京城内赌坊林立,尤以平昌、胜平、康然三大赌坊为首。

陆压低眸去看。残片笔迹清晰,字字不轨。只见,“此行千金”、“皆成”、“童男童女两千”……字里行间谋算,皆令人心惊。

此事已交接京兆尹谢纾世子,明面上,已不属于锦衣卫权责内。陆压道:“可要磋商共办?”

魏峥拢起残片,不加思量道:“此事锦衣卫全权处置,绝不假他人之手。”

嚯!这是要同皇权开战。

陆压心中惊叹出声,眼底光芒闪烁,跃跃欲试。他忽而想起什么,道:“西山那位,情况可说不上好。严格来讲,自三年前,先皇和先皇后陆续殡天,又出了那样难堪的事,太子殿下没有干脆自戕,已经算称得上意志坚定。”

那场变乱,简直闻者落泪,听者忧伤。

“不然,当今天子,怎会轮得到这位先皇胞弟来坐?”

魏峥道:“陆压,慎言,隔墙有耳。”

陆压跨步到窗边,推开窗,幽蓝信烟冲破厚沉大雪,在汪府头顶轰然炸开。一刹那,白茫茫的穹顶,被幽蓝浸透,又回复一望无垠的白。

汪府四周静寂,瞬间轻甲铁衣的锦衣卫跳将出来,从四面八方,鬼魅如暗影,又倏忽而逝。须臾,小小宅邸,皆为锦衣卫所围,却未惊扰府内人员,瞬息间藏匿身形,归于平静。

大雪纷飞,马车轧过积雪,辚辚前行。

魏宁似有所感,撩起窗幔,回望身后蓝烟炸开,遮天劈雪幕。须臾,她若有所思道:“车夫,风雪紧,请快些。”

袖带中木匣轻轻颤动,硬质的匣角抵在魏宁腕间,皮肉带来的磋磨刺痛感,令她再一次回忆起这匣子的女主人。

汪六姑娘。

同她手下丹青一般,有着潇潇青竹般的坚韧和潇洒风骨。

魏宁长长叹息一声。

魏峥绕回书案,长指捻起半幅美人图,端详良久,而后清浅地叹气,不知何故。陆压跟在身后,细细打量一番,道:“大人,这画再正常不过,可有格外注意之处?”

魏峥摇头。既然他说不出所以然,陆压便当没有问题。

这厢书案斜西北侧,另有书案一张,凌乱堆积些书信。陆压仔细搜寻,捡出一摞信函,高高叠起,另有信笺两封,单独放置。

陆压神情平淡,一封封拆开,扫来看罢,道:“大人,眼下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另有一个无关消息。大人,想先听哪个?”

魏峥无语至极:……

陆压手一划,将那恨天高的信件从中劈开,堆叠起的上半部分信笺坍塌。陆压脸色不算好看,道:“其一,确凿无疑,右相心怀不轨,有意借赌敛财。汪元之以赌养赌,甘心为一己私欲,沦为棋子。助纣为虐,逼良为娼,拐卖幼儿,豢养娈童。”

“其二,九成嫌疑,右相一脉京官,勾结赌场营私,邪官奸商沆瀣,瞒报流水账目,上缴流水税明显不对。”

“其三,五成嫌疑,南北呼应,上京和江宁府官员,合纵谋财,有害命嫌疑。”

魏峥眼底压着密不透风的雷雨风暴:“江宁府?”嘶哑缓慢,像是自齿列间,硬生生挤出的文字尸体。风雨欲来,压抑至极。

陆压落在魏峥身上的眼神,带着冷酷的悲悯。

他嗤笑道:“汪元之这人,可笑的很。”

这些信笺,并非原件,反而颇似私人日记,以“我”这一主观视角,个人陈述己身所见所闻。作为棋子,又不甘为棋子,害怕执棋人抛弃,便时时刻刻准备背刺其主。

陆压锐评:“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可怜之处,必藏有屠戮之心”

这时,魏峥情绪稳定,看不到一丝方才失控的情态,乜了信笺一眼,问道:“此为好?还是坏?”

“好坏皆有,那桩案子,经年求索,终于有了苗头。可坏就坏在,右相京官……牵扯太广。”陆压两指夹起一张残页:“炭盆中找到的,没烧干净。”

魏峥看去,墨色眼眸剧烈震颤,心神俱震——

信笺墨痕犹新,其上有四字,曰:“灭门”“遗孤”。他一瞬,想起微宁来,她亦属江南纵火灭门数案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

魏峥似喜似悲。念着不知身处何地的爱妻,心情悲喜交集,久久难言。

另外单独放置的两封信笺,无关方才牵扯之事,乃太阁祭酒许阁写给汪元之的。篇幅不长,约莫五日前,托他筛查京都稀罕花样。

最新的一张信笺,墨痕犹新,请许阁之妻亲见魏宁。

陆压道:“这许阁倒是孝悌敬长,算是个忠厚之人。”

如何这样说呢?盖因这许阁出身寒门,自幼父母双亡,由年长他十岁的同胞兄长带大,兄弟两人感情极好。他兄长六年前被贬岭南,许阁不要命的往上爬,正是为了兄长。

奈何许阁兄长积劳成疾,又向来体弱,不堪溽热。远在天边,摸不着够不到,许阁鞭长莫及,就存了将人调回京城的想法。

这些锦衣卫卷宗皆有记载。

魏峥心底将此事前后稍稍剖析。江宁三州统称江南,而江宁府每年年初借调岭南官员,估摸许阁想走借调路子,将他兄长调至江宁府,再打通关节,转京师。

而江南布政使来京述职,会于年关前后抵达,今任江南布政使杨道临为官清廉,唯有爱女喜爱花草异卉。许阁可是煞费苦心。

说起来,汪元之和许阁也算同窗师兄,两人都做过兵部尚书门客,一同共事一段时日,名义上有着不深不浅的交情。

魏峥寥寥几句,剖析两人间交情往来。想来,魏宁倒是至关重要一环。

此时。

抵达繁花阁的魏宁,撑竹伞漫步,倏尔回首,望汪府所在,唇角含笑,风雪中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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