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写鸡汤,就写,”徐池听完韩央的梦想笑说,“难过了,来喝酒,想哭了,来唱歌。”
“记得唱好歌,别乱写词儿。”
“这么一首歌…”
徐池拿手机,发现没电了,想起自己就是因为手机没电了,才站在雨里翻书来着,只好自己唱给他听了,因为即使韩央的手机有电,他也不知道这歌叫什么,因为是首日本歌。
他唱两句,翻译一下,韩央说,不用翻译,我听得懂日语。
于是徐池就给他唱了一段日语歌。
歌词内容,大致如此:
怕被讨厌,想被喜欢,像个傻瓜,可说到底要先爱自己才能爱别人呀。
恶魔一直缠绕着我,说我不是个好家伙,才不是,不正常的是那家伙。
没错,偶尔把讨厌的人揍飞吧!
韩央突然问他:“你喜欢过谁吗?”
徐池一怔,歌声戛然而止,卡带似的。
“被谁喜欢过吗?”
徐池眼睛躲闪,想吹口哨歌,但实在太像躲避自己某种秘密的举措,就去看大雨打起来的雾。
此时的雨,已经大到能把人的声音消弱,似瓮在大坛子里。
“我喜欢过许多人,”韩央在这雨声里提高了点自己的声调,“我总觉得他们也喜欢我,可最后发觉其实他们并没那么喜欢我,这让我怀疑自己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句话着实让徐池成为一个求知欲茂盛生长的时期,一种了解新事物的渴望呼之欲出,因为他也觉着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韩央瞧他那样,十分,不,百分百确定,这家伙,对恋爱一无所知。
于是他说,从他知事开始,八岁左右,就喜欢上了一个人,这人是他邻居,一个比他大一岁的女娃,扎俩小辫子,老爱往他家跑,还老爱问他问题。
问也老爱问些他答不上来的问题。
什么:
“你为什么长那么黑啊,为什么你爸爸妈妈都那么白,你却那么黑,全身上下都是黑的吗?”
“你为什么老是不说话,你跟我说说话呀。”
“你妈妈说你小时候爱在地上打滚,是为什么呢。”
“你离家出走那天,可不可以带上我?我会成为你的好帮手,决不给你添麻烦。”
最后这个问题的答案尤其答不上,他没有离家出走过,只是背着包去林子里抓虫子抓了一天,他爸爸妈妈来找他,让周围的人都以为他离家出走了而已。
他怀疑这个女娃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她老爱在他做作业的时候跑他房间里来看他做作业,并且在忽视她的时候往他脸上亲。
他不爱她问他问题,可喜欢她突然往自己脸上亲过来的力度,以及留下来的麻麻触感,很像在林子里走着走着,被一枝条打着那样猝不及防。
你得为此小心翼翼,捉着迷藏,预防她下次袭击。
每次都预防不了,他就觉着她很聪明,总会找着他出神的瞬间,一击即中。
他喜欢聪明的人,大人小人都喜欢,总感觉他们眼睛里总装着这个世界上他看不见的东西,就好像,你永远也看不到两米身高的人看到的世界,让他特别向往。
后来他长挺高了,到达一米九的高度。他有了他小时候遥不可及那种视野,可失望得很,并没有他所想象的那么一眼可以看到天边,一抬头就能看见更亮的星辰。
依旧在高楼之下,依旧是只渺小的蚂蚁。
徐池怀疑,韩央那时候是不是觉着个子高的人都是巨人,走路能走出山摇,视线能从大陆这一端直接看到大海,而手臂一伸,就能抓到云彩。
韩央说,后来这女孩儿亲他亲那么多次,问题越来越多,可他还是不爱回答她的问题。
她那时候爱问他:
“我亲你的时候你怎么想的?”
“喜欢我亲你吗?”
“那你为什么没想过亲亲我呢。”
“我不可爱吗,你知道有多少人爱围着我转,我却只爱围着你转?”
他那时候确实不想亲她,不是因为嘴巴老起皮,跟个擦子一样,不适合亲别人嫩嫩的脸蛋,而是觉得,亲亲就像森林里的无法预估老爱戳人的树枝。
那“树枝”在告诉他,不要轻易踏进不属于它们的地界。
这女孩儿后来亲别人去了。
亲别人这件事,总有着一个目的,那就是你得亲还给我。
你来我往叫亲吻,一个人亲半天没个回应,就像大冬天亲一根电线杆子那么白痴。
她选错了亲的对象,后来选的那男娃,就爱亲她。
当这邻居去亲别人以后,他有点不适应了,他失去了酥酥麻麻的体感,还有在森林里追逐的可能,可他也不想跑去跟那个女娃说他想念她的亲亲。
他无法形容当时的遗憾,只能归结于,他可能喜欢上了那个女娃。
徐池就这一段情感听来,似懂非懂地对自己嘟囔:啊…喜欢这种东西,难道是说,给你的你不要,不给你了你反而要了的意思吗。
韩央没听清他的嘟囔,继续说他还有个朋友,从小学到初中都形影不离,因为他们都爱抓虫子。
只是韩央小时候抓虫子是为了观察,他有许多透明的盒子,堆满了书架,里头抓的虫子无数,包括蟑螂。
蟑螂确实是,繁衍最快,生命力最强的生物。
一周,仅仅一周,那透明塑料盒就已经爬满了大大小小的蟑螂。
他那朋友抓虫子就爱毁灭,他说人的本性里就藏着毁灭。
以人的本性来解释他当时的行为,韩央对此没有异议。
本性如此,只能约束,不能消除。他是他朋友,不是可以约束他的人,所以每次看他花试杀虫。
他成了一名旁观者。
不过他怀疑过这个说法,如果人的本性里本就藏着毁灭,为什么他见他把蜻蜓眼睛戳瞎,往上镶嵌玻璃;把螳螂的镰刀掰折,给它装上刀片;抓了壁虎,套个头圈,固定在自制的砧板上头,一直切它的尾巴等等之类的实验后…
他会犯恶心呢…
徐池听着听着的,想起那本书。
《百年孤独》
书上讲,蟑螂这种世界上最古老的有翅昆虫,在《旧约》时代就已经成为人们用拖鞋击打的重点,但这一物种凭借顽强的生命力战胜了从蘸硼砂的番茄片到糖拌的面粉等一切杀灭方式。
以其一千六百零三个变种抵抗人类最古老也是最执着的残酷迫害。
杀死蟑螂,可称为人类除繁衍后代之外更明确,更迫切的本能。
而蟑螂之所以逃过人类凶狠的捕杀,只因为它们成功躲进了黑暗,利用了人类与身俱来对黑暗的恐惧,同时,它们也变得对正午的阳光十分敏感。
因此,有效杀死蟑螂的方式,唯有光照而已。
徐池总觉得这段文字里,说的不是蟑螂,因为他大白天看到过的蟑螂数不胜数,人类与身俱来对黑暗恐惧也不能全然相信,喜欢待在黑暗里的人也如恒河沙数。
至于这段内容到底说的是什么…
他想过,这世界上什么东西喜欢黑暗,最怕光明?
他没能想出所以然,也许,说的就只是蟑螂,是他想多了而已。
“同是观察昆虫,我朋友观察的比我仔细,虽然手法不同,我是喂养,他是带着毁灭的实验,虽然使我犯恶心,可恶心完我又不得不佩服他。”
韩央说,他那朋友,有一次抓一堆扁虱,送到不同的动物身上,让它们吸允那些动物。
他说扁虱把自己造得特别的小还顶着一副穷酸相,目的是不让人看见和踩死。
扁虱也许一辈子都孤独的蹲在某个地方不挪窝,它眼睛是瞎的,耳聋又是哑巴,唯有嗅觉灵敏,年复一年的嗅啊嗅,在数里之外就能闻到动物的血,可它靠自己的力量,永远也到达不了那里。
它倔强执拗,一直蹲着,活着,等待着,直到千载难逢的机会把一只动物送到他周围。
他朋友充当了它们的出租车。
之后他朋友就带着他去看他大姨家的狗,隔壁邻居家的猫,校长养的鸟儿,甚至带着他爬上峨眉山,等那些野猴子来抢他包里食物的时候,送这些虱子,找到宿主。
过了一段时间,他俩又去看这些宿主的状况,发现它们还是它们,没有变成任何因为扁虱造成的特别的形态。
他问他朋友:失望吗?
他朋友说:不失望啊,要么扁虱是个聪明的寄生虫,懂得适可而止,不像癌细胞,快速杀死宿主后自己也就死了。要么扁虱还是不够聪明,这些宿主轻轻松松就甩开了它。
他朋友后来成为了一个医生,他一直以为他可能会当个昆虫学家。
后来他朋友爸爸因为工作的关系,要离开这个城市,走之前,反跟他说:你该当个昆虫学家。
理由是他观察昆虫会忘记时间的流走,包括他书柜上厚厚一沓笔记。
他对昆虫学没兴趣,他只是觉得日子无聊,找事做而已。
他朋友走了以后,他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又多了些什么东西。
少了的是,往后只能一个人去山林去城市角落抓虫子。抓了虫子养了,发现什么新奇的也无人可说。
多了的东西,是每当观察起那些虫子,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想他那朋友会怎么对它进行毁灭。他以前不爱看,现在非常想。
他以为这是一种眷念,而眷念通常代表着一种喜欢。
他朋友后来跟他说,他喜欢他,就像他喜欢他一个叔叔带给他的一只蜥蜴,是他唯一不想将其毁灭的生物。它有着华丽的外表,带刺的脊背,还有一条卷成漩涡的尾巴。
他也就跟他朋友说,他也喜欢他,就像他养过的一只熊蜂。毛茸茸,嗡嗡叫个不停,听着烦,没了又很想念。
他朋友把他肩膀一搂,灌他酒,亲了他的嘴。
“在…在一起了?”徐池睁着眼,“你们…”
“没有,”韩央说,“后来跟我朋友在一起的人,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头发,皮肤白嫩,眼睛水灵,爱撒娇。不过…”
“什么?”
徐池的眼睛又眨了几眨。
“他爱毁灭她就是了。”
“啊?怎…怎么个毁灭法?”
韩央笑他的求知欲:“最开始抓蜻蜓抓蝴蝶抓知了,他就爱折它们的翅膀,他后来也折他喜欢人的翅膀。意思就是,养家里,不准有朋友,不准和家人有过多的联系,依赖他,把他当作生命里的唯一。”
“能…能行吗,人可是向往自由的生物,用你朋友那话来说,可是刻在人的本性里的。”
“你高估了人对自由的向往,”韩央瞅着他那双眼睛,好似在说,你可能跟别人不一样,笑笑又说,“古往今来,心甘情愿当奴才的不少,心甘情愿为一个人付出所有的,也不少。”
“那他对你的喜欢…”
“我没能懂,我想搞清楚当时我对他的喜欢是不是一种不习惯,可这种东西根本没法搞清楚。不过我朋友形容过他对我的喜欢,说是我让他经常反思自己关于他本性里的东西好坏,是否该扩大还是抑制。想多了,就很矛盾,想不通就很难受。”
徐池垂眼,去思考这种喜欢。
“我朋友还说,他如果能跟我在一起,每天都会在撕碎我和不忍心撕碎我两种心情里徘徊。好在他被迫离开了我,不然他会发疯。”
徐池听完后,在那些深沉的认知里,有了一种想法。
喜欢什么的,好神经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