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北星好像是要弥补没看过动画片的童年遗憾,就跟上班打卡似的,从楼下晃悠着过来,然后一待待大半天。
这两人待着的模式,还是一人说废话,一人听废话。
电视声和陈北星的声音把屋子塞得满满,听着就热闹……也很吵。
对此,雪团格外期待陈北星睡觉的时间再长一点。就像现在这样,他可以一个人享受观看动物世界的默剧版。
但是这次他看得却不是很专心。
雪团的眼睛从电视上落回到陈北星的鼻尖上,眉心皱了皱,又扭头回到电视上。
过了会儿,头又扭过来,顺带着头发都翘动了几下。
陈北星的鼻尖上带着一丝很浅——几乎可以忽略的红痕。
但是,雪团却是个强迫症,而且还是个对红色特别过敏的强迫症。
电视里的雄狮在惬意地舔毛,陈北星在舒服地睡着,脑门上的刘海软软地搭下来,遮住了眼睛,显得鼻峰更加突出。
雪团扣手上的痂,扣一下纠结一下。
要不要给叫醒,再给拿张纸。
嘴唇都让他抿成一条线,连带上又来回咬了几下,手抬起来又放下,纠结挣扎了半天。
“这是别人的事,这是别人的事,这是别人的事…你有病,别人没有病。”
雪团努力洗脑来说服跃跃欲试的手。
好像有只仓鼠在心里跑酷,墩墩墩的。
雪团一只手搭在眼睛上,艰难地移过头装看不见,没过多会儿又扭过来,大呼几口气。
陈北星闭目养神,感受到身旁人的局促。在雪团背过身看不到他的时候,嘴角往上翘了翘,对楼下商店的印泥表达衷心的感谢。
“小样儿,姜还是老的辣。”
一只眼睛悄悄睁开,半张的眼眶印着旁边瘦瘦小小的一个人。看到雪团转过来,陈北星赶紧装模作样地闭上了眼睛,一双睫毛却还在唰唰抖着。
“这回,小黑影该和我说话了吧。”,他期待道。
一侧的呼吸在慢慢靠近,陈北星下意识地绷住了肩膀。
“这人是不是要擦我的脸啊?我脸上没有油吧?我早上抹脸了吗?操,昨天没洗头,他低下来会不会闻到头油味啊?要不先睁眼,回去洗个头。但是这样他会不会以为我有病啊,虽然我确实有病。但是现在睁眼会不会很怪啊...但是他就不能说话吗?为什么要贴得这么近呢?!”
“...陈北星,冷静。你是一个随意的人,不拘小节。”
“早上吃的咸鸭蛋,前襟上会不会沾上油啊?反正我是很随意的,但是整洁这是对人的礼貌,这是应该的。”
“所以,要不还是先回去洗个头吧!”
一张纸巾轻轻地落在了他的脸上,如一把沙石压在了陈北星的废话文学上。
“……”
“……”
这张纸,对不同人起到了重如磐石的作用,双重意义上的。
通过细微的观察,雪团认为陈北星还在睡觉,考察到周围环境安全,把手里的纸巾快准狠地盖到了陈北星的脸上。
雪团觉得纸巾的角度有些问题,甚至还悄悄弯腰,指尖捏着一角又整理了一下。
“很好”
雪团身上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愉悦了,眼睛轻轻地弯了弯,直直地坐回去,继续看电视里的狮群打滚。
陈北星确实还在睡觉,这回是文学意义上的。
他的心脏都停跳了几下。
纸盖住了他的满脸黑线。攥起一侧的拳头,陈北星咬牙控诉道,“我之前的心理活动算什么?”
陈北星睁开了眼睛,纸巾盖住了他眼里的幽怨。
特别是,他都不用睁开眼睛就能感受到来自旁边某人身上的愉悦气息。
被这股气息包围着,陈北星炸起来的毛慢慢地就被抚平。
又没骨头似的往后靠了靠,陈北星眯着眼睛,露出几分散漫的笑意。
“眼不见为净,还真是聪明。”聪明的人,还能活活。
“算了”,陈北星叹气道,悄摸地抬起手往鼻尖那里探去。
“人家孩子挺不容易的,不说话就不说话吧。能有个笑模样,这进步就够大了。”
主要是挺内向一小孩儿,对上自己这种B人,也不好意思逗得太狠了。
“而且今天会笑,明天就会说话,后天就能出门。”
陈北星画了张空前的大饼,喂饱了自己。
听着电视机呼啦呼啦的运作声,陈北星眼睛闭着闭着,就这么睡了过去。
“北哥,给口饭吃呗。”
陈北星脖子上挂着一条毛巾,手上提着沾着汽油裹着土的外套,趴在小饭馆的前台上冲着人老板呲牙笑。那是他没生病前最喜欢的日常活动——和他俩哥扯皮。
老板像是习惯了这人的没皮没脸的耍宝,头没抬,眼皮都没挑,只管手下摁着计算机,一缕眼色都没分给他。
“北哥,江北哥,哥,别打计算机了,看看你家孩儿吧。孩子干一天活了还没有吃饭呢,饿啊,北哥给孩子做顿饭吃吧。”
陈北星叽歪个没完,说着说着还带上点儿撒娇的模样。
江北算是让给磨烦了,拿起旁边的笔往他手上一敲,再往门那儿一指,“出门左拐,都是开饭店的,有哪儿滚哪儿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山模样。
“不的,不去。他们做饭没有北哥好吃,北哥看看孩子,孩子可好了,北北把钱给北哥。”
江北忍不住笑出了声,冰山回温了,笑骂了一句说,“你特么念绕口令呢。”
江北拿起斗里的围裙,两只手往后那么一扎一系,穿着黑色短袖的腰显得更劲瘦了。
“都这点儿了就有啥吃啥啊,别点单了。后厨有新包的饺子,酸菜的,给你下几个啊。”
“好嘞,北哥再给切个蒜调个汁儿啊。”陈北星拨弄桌上招财猫的爪垫玩儿,还不忘跟人家再提点儿要求。
后厨里煮上水,江北出来从冰箱里拿饺子,看到陈北星的爪子欠欠的,走过去给他后脑来一下。
“洗手了吗,小脏手别摸我们。”
小招财猫还是江北这家饭店开业的时候,陈北星给送过来的。江北看了一眼表示挺好,放在了前台。
陈北星张嘴还没给自己的爪子争辩几句,小腿又被踢了下。陈北星耷拉着眼睛瞅着哥,瞅着就委屈的。
江北也不搭理,踢了一脚又补一脚,“你要还是这么晚吃饭,也不用过来,直接站马路上喝风就行,反正你也不用吃饭。吃饭是什么啊?咱北哥是个奇人,不用吃不用喝的。”
长辈说教总喜欢带点儿讽刺的色彩,就算江北只比陈北星大了几岁,但是还是哥,训起小弟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陈北星认错态度极好,推着他哥进了后厨,多次言说好好吃饭。
水开了,饺子咕咚咕咚地下锅煮着,江北拿着漏勺一点一点从底下推开,不让煮粘锅。
陈北星在一旁跟大爷似的站着瞧,瞧着瞧着,眼里就被熏出了汗。
有哥真好,有特地给包的饺子,有耍宝的地儿。
在店里,陈北星也能被学徒叫句“北哥”。他是“小北哥”,“大北哥”是他哥。
“北哥”,陈北星闷闷地开口,“我从我们店里给你偷辆五菱宏光来。”
“……,滚蛋”
陈北星的裤腿上多了第三个脚印子。
陈北星眼睛往下瞅,心疼自己的裤子。
眼睛往下瞅,脑袋往下这么一耷拉,陈北星就醒了。
摸了摸还往上挑着的嘴角,陈北星吧唧下嘴,想着梦里的饺子。
北哥包的饺子香,大哥包的饺子好看。
陈北星酷酷地拿起背包走了,这两个哥得像小时候抓过来酷酷地给打一顿。
大哥一般不动嘴只动手,北哥属于边打边加语言攻击的。
哥俩的混合双打,陈北星想到这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眼尾都带出了小钩子。
“打也打不着了”,等火葬场的电话一打,这俩哥就把他领回家。
挺对不起俩哥的,陈北星无声地苦笑下。
岁数小当弟就是好,活着有哥给做饭,走了有哥给领家。
要是下辈子还当人,他来当哥。
雪团站在厨房的隔断门后面,手里捧着刚捞出来的清水面,瞅着沙发那里,眨巴下眼,雪团扣了扣盆边。
这人是不是不高兴了啊。
雪团张不开嘴,也不知道说点儿啥,就这么端着盆,傻愣愣往沙发那里瞄。
瞄几眼又收回来,再瞄几眼,侧身猫着还不让陈北星看到。
陈北星醒的差不多了,先习惯似地摸摸鼻头,挺好,没流血。
肚子咕噜响了几下,陈北星才觉出几分饿意。
往后伸伸懒腰,看着天花板放空,陈北星问道,“团儿啊,想好中午吃啥了吗?北哥今天给做饭啊。”
陈北星是标准北方爷们儿的毛病,话多爱唠,还不认生,喊人不愿意喊大名,讨人嫌地给人添了个小名。
周围还是熟悉的沉默,没人搭理他,陈北星也习惯了。
对待内向孩儿嘛,心得大。
扭头看向身旁,陈北星还在叨叨,“你要是不说,我就自己做了啊,吃大葱蘸jiang…靠!”
旁边只有沙发,他瞟了眼厨房,也没人。
陈北星抓了下后脑勺的头发,咬牙切齿地发问道,“又进哪个屋了?!”
陈北星站起来,打算去屋里拎人。
一起来,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晃了下。
陈北星眯着眼睛细瞅瞅会儿,才对上隔断门那里露出来的盆沿。
“玩捉迷藏呢?”
雪团站累了,往里边儿挤了挤改蹲着。蹲好了,又侧过身,悄悄地望过去。
这回的视线被黑色的布料挡住了。
突然对上个大活人,本来就圆的眼睛让雪团瞪得更圆了。
陈北星陪着蹲下来,没正经地吹了个口哨,带着戏谑的味道问,“挺有童趣啊,跟玩躲猫猫呢?”
别说,雪团往这一蹲,瘦瘦小小的,还真像他从火车站那儿看到的猫崽儿。
脸上笑意让陈北星揉碎了化成眼角的小钩子,他伸脚对了对前面人的脚尖,“嗯?说话啊,用不用我背过身去再查几个数,好让你再藏会儿。”
“还是说——”陈北星话里的笑意更浓了,还小动作贼多地拉了下衣摆。
“还是说,你是瞅我好看,蹲在这儿看我呢?”
雪团也不瞪圆眼了,聚着瞳孔,认真地看了眼陈北星。
人是真好看,但是真有病,太烦人了。
他是真的想知道陈北星哪里来的这么多的废话。
脑袋扎下去看地板,一丝余光都不留,雪团身体力行表现出不留想搭理陈北星的想法。
要是陈北星那俩哥在,双手对雪团的做法鼓掌。
别人是有几分颜色再开家染房。陈北星不是,还能顺带地给生个级——抱根蜡笔,他就能开上连锁店。
陈北星还在没完地叨逼叨。雪团就提供个呼吸的回应。
要不是手里还拿着盆,雪团恨不得捂上耳朵。
两个人离得近,打出来的呼吸交缠在一块。
没人起来,跟俩小孩儿一样蹲着说悄悄话,也不嫌脚麻。
“不渴吗?”,雪团看着盆里的面条想,“面都要坨了。”
陈北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啧了声,“这就是饭啊?稀汤寡水的,要不你瘦呢。”
这瘦胳膊瘦腿的,陈北星仿佛能理解长辈哄孩子吃饭的不易了。点了点前面的脚尖,陈北星可算是舍得站起来了。
“不吃这个,给你做个炒面啊。”
饿着肚子还蹲了会儿,陈北星起来又一脑门星星,他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柜边撑住了身形,靠在柜门上用一种仿佛漫不经心的语调问,“有啥忌口吗?”
——装住了,陈北星肯定地想到。
“面坨了。”雪团站在一边儿,一副完全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我说啥,你不吃就摇头啊。”
陈北星抬手往人面前晃了晃,带点儿坏笑道,“别装听不见啊,要不给你放满姜啊。”
“……”
姜是什么味道的,雪团不知道。
但是看陈北星这副德行,就脑袋疼。
一侧的嘴角抻了下,雪团打开柜门,拿双筷子出来,坐到餐桌上,一口一口吃着面。
“这回应该能看懂了吧。”
别人是吃饭,雪团是吃药。
陈北星嗤笑下,“别人吃药都看着比他吃饭香。”
“不是…心里有病干吃饭什么事儿啊?”
长在粮仓的陈北星不能接受不好好吃饭!
雪团吸溜一口清水面:“哦”。
再吸溜一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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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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