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婍的酒店预订在云洲的一个环湖景区内,这算得上一个漂亮的湖边小镇,她被南线的的景色所吸引,入住北线酒店的第二天就退了房,搬到了南线的一家民宿。
漂亮。
就是深夜十二点都还能听见一群捧着吉他在路边唱民谣的大龄装逼青年。
他们说这是氛围,是旅游,是文艺。
姜婍反手拉开窗户让他们闭嘴,再瞎吵吵她就报警。
第三天,姜婍六点早起,租了一辆共享单车,沿着湖边一路骑行,最后停在码头,在一碗豆浆中淹死了一根油条,然后抬起头,看见湖面上升起的日出倒影——像一个破碎的咸蛋黄。
吃完早餐,她回到民宿,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翻阅过往的手稿,试图从中找出新灵感。
塞在腰底下的手机忽然震动响起,是姜鹤打来的。
一接通就听见他那到死不活的声音:「借我点钱。」
姜婍嫌他坏了风景:「滚。」
然后就挂了电话。
没过一会儿,又有人给她发消息,她烦躁地点开消息框,却发现不是姜鹤,是陆为溪。
她紧蹙的眉头瞬间松开来。
「嗨,你在酒店吗?给你带了点儿东西,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我先给你放在前台吧。」
姜婍噌一下坐起身来。
民宿的老板娘给她端了一碗桂花酿,可还没送到她手里,倒差点被横冲直撞要出门的她撞翻。姜婍一边往门外走一边回头道歉:「不好意思老板娘,你先放着吧!」
她雀跃的声音渐行渐远。
从环湖南线到北线,距离不算短,姜婍租了共享单车,双腿踩着脚蹬几近踩出火星子。环湖公路边上人来人往,湖面上海鸥跃然天际,姜婍想要飞速前进,又碍于人群不得不减速。一急一缓,未能夹紧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
陆为溪抵达景区入口时给姜婍发了消息,景区内全路段禁行,她于是停好车,拎着一个糕点袋徒步走进去。
姜婍一直没有回复。
猜想她或许正忙,陆为溪打算把东西给她放在酒店前台。
走到酒店门口的巷子拐角,远处浮现一个单薄的身影,正骑着单车飞奔而来,陆为溪定睛一看,才看清来人正是姜婍。
「你怎么——」
姜婍摁住手刹,在她面前停下。
她累到脸颊泛红,下车后一把将单车推开,靠在墙边弯低腰,扶着膝盖大喘粗气。
陆为溪哭笑不得:「你在和谁比赛?」
姜婍捞过车兜里的瓶装水,向她解释:「姐姐,我换民宿了,没跟你说,因为……我不知道你会来。」
「你说一句,我去找你不就行了?」
「也对啊,」姜婍喘过气来,一双黑亮的眼溜溜转,笑道,「可能我疯了。」
陆为溪给姜婍带来的是几盒特色糕点:「在云洲开了几十年的老店了,没有开分店也没有外卖,想着你应该没尝过,给你带点儿来。」
她下午没有工作,陪姜婍在景区内走了走,最后两人坐在湖边的长椅上聊天。
姜婍接过那沉甸甸的袋子,将里面一盒盒糕点都拿出来,她惊讶到失语一阵,忽然抬头看着陆为溪的眼睛问:「姐姐,你对朋友都这么好吗?」
这问题简单地像在问今日天气如何,可姜婍忽然靠近,不合时宜的风拂动她散乱的头发,半遮半掩,她弯起的眼牢牢盯住陆为溪,眼角的笑意甜得像打翻的蜜罐子。
最后陆为溪选择低下头打开盒盖:「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啊。」
姜婍低声说了句:「你也是。」
海鸥振翅掠过,身后骑车的游客正巧摁响车铃,陆为溪没听清她的话:「什么?」
「没什么。」姜婍放眼看向眼前广阔平静的湖面,之前她只为景色而心旷神怡,此刻,她真正感到这趟出行的快乐。
可煞风景的是陆为溪突然的发问:「你男朋友怎么没有陪你来?」
姜婍完全忘记了,和陆为溪第一次相遇时,她身边还站了个男朋友这件事。
姜婍尴尬地笑笑:「因为我现在没有男朋友。」
「失恋来散心的?」陆为溪顺着她的话越说越远。
姜婍摇头否认:「我只是单纯地想自己一个人出来走走啊。」
看陆为溪似乎不怎么相信,她又解释:「我喜欢一个人。我经常一个人吃饭、一个人逛街、一个人旅游。如果有谁觉得我孤单而同情我,我可是会摇摇头走开的。」
陆为溪点点头,露出理解却可惜的神情。
「那我有几个朋友正巧约了明天去徒步,我要怎么邀请你,才不会让你误解为我在同情你呢?」
她话音未落,姜婍瞬间改了口。她歪过头,眨眨眼,神情像乖巧撒娇的猫:「不过如果是姐姐你同情我——」
如果是陆为溪同情她,那她就会像现在这样扮可怜,说:「那就带上我吧。」
-
第二天一早姜婍拉着行李走出景区门口时,陆为溪的车已经停在那里,后面还停着另一辆车,这次也是两辆车出行。
先向姜婍走来的却是陆为溪的好友祝纱。
她手里拿着热腾腾的花卷,笑着对姜婍说:「你来啦,我们刚刚在对面买早餐呢。你吃了吗?没吃我让陆为溪给你带点儿。」
姜婍笑笑说不了。
可陆为溪还是给她带了一杯豆浆。
准备放置行李时,陆为溪把车门都给她拉开了。姜婍喝完豆浆扔进垃圾桶,正朝她走去,却突然被陆为溪的另一个朋友拉住手腕,对方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嘿,你就是姜婍吧!我特别喜欢你今年发行的那本画册,为溪说你也要一起去,我还特地把画册从家里带来了,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巴拉巴拉一大堆,然后就热情地拉着姜婍去坐后面那辆车。
姜婍和陆为溪无奈地对视,微笑。作罢。
与姜婍享受自我不同,陆为溪有很多朋友,也都热情好相处,车还没出城,姜婍已经「被迫」和车里几个人熟悉起来。
他们都和陆为溪一样从事运动行业。
也许是彼此太熟悉,大家不聊自己的工作,反倒想听姜婍聊她的工作,可姜婍脑袋飞速运转也想不出什么值得分享的,幸好大家捧场,不至于尴尬。
姜婍从小养成的习惯是坐车必听歌,可这次耳机握在手里,硬是没机会戴上。
离开市区,车向西而行,穿越绿林山崖间,天清气朗。但下了高速后,路变得狭窄颠簸,姜婍不时看向前方陆为溪的车辆,她大概已经走过这条路多次,开得很稳当。
倒是常年生活在东部平原城市的姜婍受不了了,她被颠地一会儿撞到头一会儿撞到背,和旁边的伙伴挤在一块儿更让她崩溃。
终于到了一个分岔路口,几家小商店挨在一起,有人下车去公厕。
姜婍一把从包里抓住烟盒和打火机冲下车。
她没去厕所,在路边蹲下来,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她这些年和香烟一直保持良好的平衡状态,没有上瘾,平静时几个月都可以不抽,只是遇上难熬的时候,熟悉的烟草味总能让她好受点儿。
她逐渐从晕车的煎熬中清醒过来。
身旁传来脚步声,姜婍抬头一看,冷不丁撞上陆为溪的双眼。
也许大家都觉得姜婍看起来文静,应该烟酒不沾。
所以每位前任男友第一次见到她抽烟时,都无一例外惊讶地盯着她:「你怎么抽烟呢?」然后抓着她的两只手,惺惺作态地拿各种理由劝她戒烟。
此刻她和陆为溪对视一阵。
她心下一动,想着自己现在要不要灭了烟。
可陆为溪说:「你要买烟的话,这儿还有的卖,再往上走就没了。」
姜婍怔然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为溪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剩下姜婍独自在原地,一头懵地把手里的半根烟抽完。
-
傍晚抵达景区附近,一行人落脚山下的酒店,姜婍站在酒店院子里抬头仰望,只见四方高崖伫立,耸入天际,振翅的孤鸟鸣叫着掠过形状各异的墨黑山峭,蔚然壮观而又险象丛生。这一处峡谷被誉为国内绝佳的徒步路线,明天大家就要从这里出发。
幸好姜婍以前有过徒步经验,昨天去商场采购了设备,不至在这群专业运动的人面前显得太过菜鸟。
吃过晚饭,大家聚在院子里聊天。
陆为溪、祝纱和另一个男人在聊日前开打的WCBA,姜婍也一直被热情招呼,无论左边还是右边总有人拉着她讲话。
一天下来姜婍和陆为溪的交流其实寥寥。
只是偶尔陆为溪往杯子里倒茶时,会直起腰,隔了半张桌子,为姜婍添上一杯。
第二天大家一早出发,本来是一起上山,走着走着又分成几批,姜婍回头看时已不见陆为溪的身影——她大概和祝纱一起——前面的人朝她招手,她应声跟上。
一开始路还算宽,穿过一片杂草有一米高的平地后便开始走狭窄的山道。与面前这岿然不动的大山相比,姜婍觉得自己在江京爬过的山简直就是人造小山丘。
本着必须两人一组的原则,一位与她同龄的女孩脱队和她一起慢慢走,还笑着说:「我们去前面喝杯咖啡,坐着看看风景吧。」
姜婍以为是开玩笑。
没想到越往上走,摊贩挨个出现,他们在悬崖峭壁上凿出了自己的摊位,并且不同于大多数景区简单地贩卖泡面、矿泉水,这里在卖酥油茶和手冲咖啡。
宽阔处还摆了几张露营的折叠椅,十分惬意。
姜婍承认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享受。
在临崖路上,身侧是悬崖峭壁,脚下是滚滚江河,尘沙暴起,徒步者举起手中的咖啡,只与默然的山崖对饮。
姜婍看向身旁正在拍照的女孩,她看起来其实很瘦小,姜婍笑着问:「你也是篮球运动员吗?」
「不是,」女孩狡黠眨眨眼,「我是队医。」
姜婍略有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两人又坐了一会儿,陆为溪和朋友们走上来。
陆为溪看到姜婍,就走上前问她:「累不累?」
姜婍抬起眉说:「挺爽的。」
她又拍拍身旁的椅子:「坐?」
陆为溪摇摇头。
祝纱买了两杯咖啡,她没有询问陆为溪的口味,直接将手中的美式递给她,这也正是陆为溪要的。
身侧几个人笑着聊天,姜婍没有参与,只抬眼静静看着陆为溪和祝纱,她早就看出来,她们关系很好,非常好。
姜婍喝完杯中最后一口,戴上装备,拿过登山手杖:「我再往前走走。」
刚才和她一组的那个小队医现在和朋友正聊得火热,姜婍刚走出没两步,陆为溪和祝纱跟了上来:「一起走。」
山道越走越险,前面只是开胃小菜,到了后面窄道起起伏伏,乱石凸起,又有溪流淌过,处处是让人打滑的青苔。
听祝纱说,这条道她和陆为溪几年前就已经走过一遍。姜婍突然地冒出好胜心,仿佛是想证明自己也不弱,于是她加快速度走在前面,成了领路的人。
侧身为骑行者让路时,她站到了崖边上,脚下踩着的石头突然一松。
身旁的祝纱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两人都吓得失声瞪大了眼。
陆为溪将咖啡扔进路边的垃圾堆,一把拉过姜婍的手,语气有些严肃:「你跟着我走。」
姜婍只觉得手心一热,陆为溪的手掌比她宽大也比她粗糙,握着她的手,姜婍感觉像小时候握着温热得恰到好处的暖水袋。
其实她前面一直走得很稳。
但与陆为溪牵上手之后就老是脚下一滑。
每当感受她身体的晃动时,陆为溪就会下意识地用力握一下她的手。
姜婍走在她身侧,刚才的好胜心已经消失殆尽,走最后也无所谓。
又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抵达一处饭店。此时是下午四点半,线路还未达半程,没时间走完整条线,这间饭店就是大家商量好的终点,此时已经有几个走在前面的伙伴在这儿等着了。
陆为溪松开姜婍的手时,姜婍感觉到手心有汗。
快速吃完饭,天色渐暗,大家坐缆车回到起点,但还要徒步一段路才能回到酒店。
沿着公路下山,姜婍撑着登山杖走,双腿实在酸软,几次差点儿跪倒在地,为了不垫底拖累队伍,她反倒走得更快走到前头去。
姜婍叫苦不迭,身后那群运动健将倒是在轻松地谈笑。
陆为溪穿过队伍走到前方来拉住了她。
「来。」
陆为溪把姜婍拉到一边,让她倚靠在一块大石头上。
她蹲下身,将姜婍的护膝摘下来,姜婍的膝盖一颤,差点儿没跪下去。
陆为溪把自己的两只护膝都给她戴上。
只轻声细语地说:「这个有用。」
陆为溪抬起头,只见半片黯淡的残阳隐在姜婍身后,姜婍微笑看着她,目光似晚霞般温柔。姜婍说话也学她,声音轻飘飘的:「谢谢姐姐。」
这一刻让陆为溪想起在湖边上,姜婍眨着双眼望着她问:「姐姐,你对所有人都这么好吗?」
陆为溪有些捉摸不透。
为何这妹妹说话,语气里总带着挑拨的暧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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