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如注,冲刷着这座小城。
屋内,同样是一场激烈到夹杂痛苦的狂风暴雨,汗水与泪水交融,喘息与呜咽交织,疼痛与快感模糊了界限,他们在彼此的身体里攻城略地,也在彼此的体温中寻求着短暂的庇护。
不知过了多久,激烈的风暴渐渐平息,两人精疲力竭地瘫在床上,汗湿的身体紧贴在一起,剧烈地喘息。
黑暗中,只有窗外渐渐转小的雨声和彼此尚未平息的心跳。
一只带着薄茧温度滚烫的大手,抚上了郝韫的后背,陈默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带着懊悔:“对不起……我说的那些话太过分了。” 声音很低,像羽毛刮过耳膜,却清晰地落在郝韫心上。
郝韫的身体微微一颤,没有抬头,只是更紧地将脸埋进陈默汗湿的颈窝里,用力摇了摇头,环在他腰上的手臂却收得更紧。
陈默感受着颈窝处传来的湿意和怀中身体细微的颤抖,那点懊悔和酸楚交织着,他不再说话,只是那只手,依旧停留在郝韫后背,带着安抚意味:“……去上海的事,让我想想。”
郝韫的身体一瞬间绷紧,随即又缓缓放松下来,他埋在陈默颈窝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窗外的雨停了。
屋内,两个疲惫的灵魂在黑暗和温存中,找到了一个暂时休憩的港湾,前路依旧迷茫,但至少在这个雨后的夜晚,裂痕被笨拙地修补,台阶被小心翼翼地踏上。
接下来的几天,陈默确实在“想”,反复咀嚼郝韫的话,审视自己如同困兽般的处境,遥想那个陌生而庞大的上海,丈量着他们之间那道看似天堑的鸿沟。
郝韫也自从那天以后彻底“赖在”他家不走了,他看着郝韫笨手笨脚地用他那老旧的煤气灶煎鸡蛋,结果被溅起的热油烫得手背通红,龇牙咧嘴地对着水龙头冲冷水,看着郝韫在修理厂外等他时,被蚊子围攻,白皙的小腿上鼓起一片红包,痒得他坐立不安。
郝韫在用他能想到的最蠢笨也最直接的方式,固执地甚至是狼狈地,想要挤进他的生活,留在他身边,这份沉甸甸的带着伤痕的心意,像温水煮青蛙,一点点软化了他心底最坚硬的冰层,他无法再轻易粗暴地将这块“膏药”撕掉。
“别挠了,”陈默蹲在床边,打掉郝韫抓挠小腿上蚊子包的手,把花露水喷过去,“好好的酒店不住非要待我这儿。”
郝韫捂着被打的手倒在床上,眉眼弯弯:“因为我想和默哥住一起,我晚上要跟你一块睡觉。”
“……少贫。”
陈默把郝韫的裤腿放下来,直起身子,手上还带着花露水的味,伸手要把床上的人拉起来:“衣服掀起来。”
“啊?”郝韫躺在床上语气惊恐,双手交叠放在胸口,面上却笑嘻嘻的,“默哥你怎么还要扒我的衣服?这不好吧?”
陈默被气得发笑,弯腰狠狠亲了下郝韫的嘴唇:“我不仅扒你衣服还亲你呢,你想怎么着?”
郝韫被毫不费力地拎起来坐直身子,结果还没开口说话,衣服就被掀开,侧腰上被蚊子叮的地方随即被喷了花露水,凉意激得他抖了一下,下意识低头却又猛吸了一口呛人的花露水味:“阿嚏!”
陈默笑出声,把他的衣服拽下来理好:“怎么不说话了?”
“我……阿嚏!”郝韫鼻子一个劲地发痒,又狠狠打了一个喷嚏。
陈默笑得更大声,眼底漾着温柔,上床后把人往怀里一搂,拍了拍郝韫的后背:“花露水都知道你欠收拾。”
雨丝密密地织成网,再次笼罩着这座灰蒙蒙的小城。
陈默终于答应郝韫跟他回上海了。
走之前两个人本想请吴言出来吃顿饭,结果赶上他去外地,只能通过手机来告别。
陈默用郝韫留给他的那张卡还了债,去了趟银行,直到那长长的回执单被塞到郝韫手里,郝韫才知道这人什么意思。
“这些钱我会还你的。”
郝韫看着那张回执单,心里五味杂陈,他撇了撇嘴想说“不用”,但看到陈默眼中那份坚持,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最终只是接过回执单胡乱塞进口袋,闷闷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上海。
这座城市的脉搏,永远跳动着一种与小城截然不同的节奏,高楼林立霓虹璀璨,车水马龙永不停歇。
陈默站在郝韫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川流不息的光河,第一次感到了无所适从的茫然。
过往的沉重生活似乎一下子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又被粗暴地丢进了一个全新的光怪陆离的轨道,他失去了熟悉的战场,无论是修理厂油腻的地面,还是拳台汗水和血腥交织的角落。
郝韫回到上海之后很忙。
刚掌舵郝氏集团,背后无数双眼睛盯着,各种事务等着他裁决,但他总是尽量准时回家,推掉不必要的应酬,把时间留给陈默。
他也试图学着做陈默家乡口味的菜,不过最后都以失败告终,郝韫选择找厨师上门,然后又被陈默制止:“一天到晚瞎折腾。”
郝韫明明在自己的地盘,气势却矮了半截,看着桌子上他下不了口的既不是陈默家乡口味并且全漂着辣椒的菜,拿着筷子嘟嘟囔囔,声音小得不行:“你还管上我了……”
“什么?”陈默挑眉看他。
郝韫色厉内荏:“啊啊,你管你管!”
最后的菜还是只有陈默吃,郝韫吃了顿陈默给他下的鸡蛋面。
对此郝韫表现得非常不满:“凭什么你吃大鱼大肉我就只能吃面条啊!”
陈默接了碗温水,打算让郝韫把那些菜过遍水再进口的,这下也没这个打算了:“你要是晚上别嚷嚷胃疼你就吃。”
“……”郝韫惨败。
深夜郝韫处理完文件后轻轻爬上床,从后背抱住已经睡着的陈默,陈默对郝韫来说简直是个人形安眠药,失眠已经很久不来见他了。
陈默也没怎么睡着,翻了个身把人搂进怀里,手刚碰到郝韫的脸就摸到一脑门的冷汗,立刻直起身子看郝韫的脸:“……你是不是偷吃了?”
“……我就吃了三四五六七八口……”
陈默气笑了。
于是陈默大半夜下床开始翻止疼药,其实也没怎么样,但第二天郝韫还是以此休了半天的假,跟着陈默赖床一直到太阳高升。
陈默醒来时,郝韫还窝在他怀里睡得正香,呼吸均匀绵长,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显得毫无防备。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在郝韫脸上跳跃,陈默伸出手指拂开他额前的一缕碎发,偏头亲了亲郝韫的脸。
郝韫无意识地在陈默颈窝里蹭了蹭,眼睛迷迷糊糊地睁开一条缝。
“早。”
“嗯……早……”郝韫还没完全清醒,声音黏糊糊的,手臂环住陈默的腰,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对方沉稳有力的心跳。
“再睡会儿?”陈默问,大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郝韫的后背。
郝韫在他怀里摇头,闭着眼嘟囔:“饿了,默哥……”
陈默低低地笑了一声,胸腔传来轻微的震动:“好。”他答应着,却没有立刻起身,只是更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下巴轻轻抵在郝韫柔软的发顶,嗅着他发间淡淡的清香。
陈默能感受到郝韫这段时间以来小心翼翼的珍惜和补偿,但他自己呢?他像一艘失去了航向的船,在这片名为“郝韫的世界”的陌生海域里漂浮。
下午郝韫去了公司,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在光洁的地板上,陈默百无聊赖,坐在宽敞却显得空旷的客厅里,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上的招聘软件,指尖滑动。
“机械工程师:本科及以上学历,机械设计制造及其自动化相关专业……”,“高级技师:五年以上经验,持有相关高级证书,大专学历优先……”,“汽车维修主管:精通各类车型,管理经验丰富,需大专以上文凭……”
“本科及以上”、“大专优先”、“相关专业”……这些字眼密密麻麻地扎进陈默的眼睛里,他关掉手机屏幕,屏幕上映出自己有些模糊的倒影。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烟雾升起,模糊了窗外璀璨的夜景,也模糊了他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高中都没念完的粗人,他曾经对郝韫吼出的话,此刻像回音一样在空荡的房间里响起,带着刺骨的凉意。
傍晚,郝韫回来得比平时早,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默哥,跟我去个地方。”他拉起陈默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
车子开出了繁华的市中心,驶入一个相对安静但交通便利的创意园区,在一栋由老厂房改造的建筑前停下。
郝韫带着陈默,刷卡进入了一个宽敞明亮的空间,空气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装修气味,墙壁刷成了沉稳的工业灰,几盏造型独特的吊灯投下暖黄色的光。
而空间中央,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几台崭新的、闪着金属光泽的专业汽修设备,升降机、四轮定位仪、先进的诊断电脑,靠墙是一排巨大的工具柜,柜门敞开着,里面各种专业工具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角落里甚至还有一个休息区,摆着舒适的沙发和小冰箱,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园区内精心打理的小花园,落地窗旁边隔出了一间办公室。
“……”陈默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给你的,”郝韫把文件袋塞进陈默手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打开看看。”
陈默打开文件袋,里面是工作室的产权证明、营业执照副本……而法人一栏,清晰地印着“陈默”两个字。
“之前……听阿姨说过,你想盘个修理厂,”郝韫的声音很轻,顿了顿,看着陈默的脸又补充道,“这里地方够大,设备都是顶配的,手续都办好了,位置也不错,安静,环境好,就等你这位老板来挂牌营业了!”
陈默捏着那几张薄薄的纸,环顾着这个明亮专业的空间,再看看身边郝韫那张写满期待和忐忑的脸。
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那句“多少钱我会还你”还没出口,就被郝韫轻轻碰了碰嘴唇。
“知道了知道了!我知道你肯定要说钱的事,就当……就当是我提前投资的,以后你连本带利还我!”郝韫抢先说道,眼中带着了然的笑意和一点紧张,故作轻松地眨眨眼,“陈老板以后发达了别忘了我就行。”
陈默声音沙哑:“……好。”
工作室开张了。
凭借过硬的手艺和郝韫不动声色介绍来的几个开限量版跑车的朋友“朋友”,生意很快步入正轨。
陈默又找到了熟悉的节奏,机油的味道,扳手的重量,发动机的轰鸣,让他感到踏实,那种久违的靠双手创造价值的满足感,一点点驱散了初到上海时的茫然。
只是在工作室的日常运转中,在某些需要查阅更复杂技术资料或与高端车型客户沟通时,陈默越来越觉得“学历”是他跨不过去的坎,尤其在工作室招聘信息上看见郝韫帮他弄的那些“学历要求”。
参加高考的这个念头刚出来的时候,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快三十岁的人了,再去跟一群十七八岁的孩子挤考场?说出去怕是要笑掉人大牙。但他就是不甘心,他不甘心永远被那道无形的门槛挡在外面,他想证明即使起点低,即使背负着沉重的过去,他陈默也能靠自己的努力,堂堂正正地拿到那块敲门砖,为了能更坦然地站在郝韫身边,也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
陈默决定偷偷学。
考上了,或许能坦然告诉郝韫,考不上,就当没发生过,继续修他的车。
于是,在午后没有预约的空档或者晚上郝韫的加班时间,把自己关在小办公室里,桌子上也开始出现一些格格不入的东西,网购的高中教材堆满了桌子,各种练习册,自己皱着眉对着那些早已陌生的公式和概念较劲。
备战高考成了陈默的秘密,带着点羞耻,也带着点孤勇。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在陈默紧锁的眉头和写满草稿的纸上,他太过投入,连工作室的门被推开都没察觉,郝韫今天特意提前结束了会议,想给陈默一个惊喜,接他一起去吃新开的私房菜。
郝韫的声音带着轻快:“默哥,今天结束得早,我们……”工作室没人,郝韫看了一圈,透过办公室的玻璃看见陈默坐在桌子前低着头。
郝韫挑挑眉,轻手轻脚地推开办公室的玻璃门走进去,陈默还是没发现他来了,他好奇地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桌子上那本摊开的习题册和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上。
看清内容的瞬间,郝韫愣住了,高中物理?力学综合题?
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闪过脑海,郝韫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默哥!你要高考啊?”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浑身一激灵,下意识抬起头,就看到郝韫的脸近在咫尺。
一股热血“轰”地一下直冲头顶,他像被当场抓住的小偷,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想合上习题册,把草稿纸藏起来,动作显得狼狈。对上郝韫写满惊喜和探究的眼神,陈默憋了半天,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眼神躲闪,最后僵硬地点了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太丢人了,这么大年纪偷偷摸摸学高中物理还被郝韫撞个正着。
郝韫却完全没在意他的窘迫,反而一把按住他想藏起来的书,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天啊!默哥你真的太棒了!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他凑得更近,看着陈默红透的耳朵,上手摸了摸。
“想学习什么时候都不晚,这是好事啊!特别特别好的事!” 他兴奋地围着陈默转,“你想考什么专业?工科?机械?还是别的?要不我给你找一些辅导老师吧,一对一的那种,保证……唔!”郝韫的话没说完,就被陈默用手捂住了嘴顺手扯进怀里。
陈默看着郝韫亮晶晶的眼睛,心底那点羞耻感奇异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理解和接纳的暖意,陈默弯下腰跟郝韫额头相抵:“……你饶了我吧,我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
郝韫眨眨眼,示意陈默松开他,手一拿下来,郝韫踮脚抬起下巴亲了亲陈默嘴角:“好吧好吧,听你的。”
“默哥你真的太帅了!”郝韫抱着陈默的腰,笑得眉眼弯弯,“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陈默被他夸得更加无措,拍了拍郝韫的后腰想让他松手:“别再嚷嚷了……”
郝韫不依不饶抱得更紧了,声音却低下来,凑到陈默耳边:“那我小声说,默哥你好厉害……”
“……”低的像羽毛的气音加上喷洒在耳边的热气,陈默本就因为羞恼而焦躁的心更加躁动,他把怀里的人往上一提坐在桌子上,捏着郝韫的腰有些咬牙切齿,“你还要不要出去吃晚饭了?嗯?”
郝韫笑着讨饶,额头抵着陈默的颈窝,整个人倾倒在陈默怀里:“要吃的要吃的,默哥我错了……”
日子在忙碌与甜蜜中平稳流淌。
陈默白天是技术精湛受人尊敬的陈老板,晚上化身挑灯夜读的“高龄”考生,郝韫则成了他唯一的泄密对象。
工作室的生意稳步上升,陈默也没忘记他的“还款”,每个月按时给郝韫这个债主转钱,郝韫看着手机里的转账,调笑说默哥又他转零花钱,下一秒就被陈默堵住嘴,说他这张嘴每天就知道跑火车。
也就是因为郝韫这张“爱跑火车”的嘴,时间一长,陈默对他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的事也是将信将疑,因为郝韫实在很少提及自己的过去,偶尔问起也只是说都过去了没什么好说的,语气平静。
陈默起初并未深想。
直到有一次,他开车送郝韫参加一个商业晚宴,因为那天工作室没有什么事,加上郝韫说他也只是去露个面不久待,陈默索性拿着郝韫给他的邀请函,在郝韫进入会场不久后也进去转了转,衣香鬓影间,陈默感到格格不入,便找了个角落的沙发坐下等郝韫。
两个妆容精致的年轻女子坐在不远处低声闲聊,话题不知怎地转到了郝韫身上。
“刚才过去的那个是郝总吧?”
“是他。”
“……郝总真是雷霆手段啊,他爸当年多风光,说倒就倒了,还死得那么突然……”
“嘘,小声点,我爸跟我说他爸外面一堆私生子,都被郝韫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一个都不敢冒头……”
“可不是嘛,他妈妈也好惨好可怜的,听说是自杀的?啧啧,豪门恩怨啊……”
“郝韫这么年轻,看着温温和和的,心可硬着呢,不然能这么快坐稳位置?不过也是,摊上那样的爹妈……”
那些刻意压低却依旧清晰传入耳中的词语,“猝死”,“私生子”,“自杀”,“雷霆手段”、“心硬”……每一个词都与他认识的郝韫格格不入,却又隐隐勾勒出一个他完全陌生的黑暗而沉重的轮廓。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他不动声色,手指却无意识地握紧了酒杯。
回到家之后,陈默开始上网搜索关于郝韫的公司,各大财经板块纷纷刷新出来,其中有一个标题赫然是《郝氏集团权力更迭,少东家郝韫临危受命》,陈默点进去,文字下边配着一张郝父意气风发的旧照,撰写日期就在郝韫离开小城后不久。他接着搜索郝韫母亲,跳出来的零星信息里,夹杂着一条不起眼的本地社会新闻短讯,提及“郝氏集团董事长夫人于家中不幸离世”,语焉不详,却足以印证某些猜测。
郝韫的助理有两个,其中有一位是个心直口快的年轻人,有时来家里给郝韫送文件,陈默会顺便请他喝杯咖啡聊几句,助理对这位让自家老板变得“有人味儿”的陈先生很有好感,话匣子及其容易打开。
“陈哥,你是不知道郝总刚接手那会儿有多难,”小助理感慨,“老郝总……唉,留下的烂摊子太多了,外面虎视眈眈,内部也人心惶惶。那些……嗯,郝总的‘兄弟姐妹’们,也不是省油的灯,全靠郝总一个人扛着,那段时间他几乎住在公司,人都瘦脱相了,我们都怕他撑不住……”
“……他父亲是怎么走的?”陈默状似无意地问。
小助理脸色微变,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突发心梗,在医院没抢救过来,就在郝总正式接手后没几天,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不过郝总那会儿,真的……”他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眼神里的复杂情绪说明了一切。
零碎的信息像一块块拼图,在陈默心中慢慢组合成一幅令人窒息的全景,一个风流成性背叛家庭的父亲,一个被背叛后精神崩溃最终选择结束生命的母亲,一个在这样扭曲环境中长大早已伤痕累累的儿子,一场精心策划的夺权复仇,父亲在权力被剥夺后的猝然离世,无论是否与郝韫直接相关,其时机都令人不寒而栗。
陈默坐在工作室的休息区,窗外是上海繁华的夜景。
他手里无意识地捏着一枚小小的螺栓,金属冰凉的温度透过指尖传遍全身。他想起郝韫初到小城时带着母亲的骨灰盒,眼底疲惫空洞,在小城拳馆里狠戾的身手也绝非一朝一夕能练就,他对自己说“家里以前有点复杂”后便不愿多说。
心脏像是被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看似拥有一切光鲜亮丽的郝韫,同样背负着如此沉重而黑暗的过去,他看似突兀的逃离,不告而别和巨额馈赠都找到了答案,那是郝韫身处风暴中心自顾不暇时,能想到的最直接的“保护”和“安置”,他在自己最黑暗的时刻,却还想着给陈默留一条生路。
“施舍”,“救世主情结”,“高高在上”……自己有什么资格那样指责郝韫?
陈默站起身在工作室里烦躁地踱步,机油的味道此刻也无法让他平静,他迫切地想见到郝韫,想用力地抱住他,想告诉他,自己什么都知道了,自己心疼得要命,可他又不敢,他怕揭开郝韫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怕触碰他极力隐藏的脆弱。
郝韫当天回来得格外晚,带着掩饰不住的疲惫,他扯掉领带把自己摔进沙发里,闭着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
“一身酒气……”陈默地去浴室拧了一条温热的毛巾,走过来,轻轻敷在郝韫的额头上。
郝韫舒服地喟叹一声,闭着眼抓住了陈默的手腕,声音沙哑带着浓浓的倦意:“默哥……”
陈默没说话,只是用温热的毛巾,细致地擦拭着郝韫的脸颊和脖颈,动作很轻。
郝韫微微睁开眼,昏暗的光线下,他看到了陈默眼中浓得化不开的情绪,他轻声问:“怎么了?”
陈默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他看着郝韫,看着这张在商场上杀伐决断在他面前却总是带着柔软的脸,千言万语堵在喉咙,那些拼凑出的真相和他迟来的理解和心疼。
最终他只是俯下身,在郝韫微微睁大的眼睛注视下,用一个近乎虔诚的带着颤抖的吻碰了碰郝韫的额头。
“……”郝韫喝了酒,再加上此刻在他感到安定的环境里,好半晌也没能反应过来,眨了眨眼,两条胳膊缠上陈默的脖子,笑出来,“默哥,你是不是想我了?”
“嗯,想你了,”陈默低头又亲了下郝韫的嘴唇,手扣在郝韫的后背,“抱紧,带你去洗澡。”
郝韫听话地搂住,陈默起身将人稳稳托在怀里,郝韫靠在他肩膀重新闭上眼。
窗外的霓虹依旧璀璨,映照着窗内相拥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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