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琳回家之后,便绯红着一张小脸,拐弯抹角地向母亲打听。郑夫人本来很不待见女儿这副不矜持的模样,可她得知谢载盛是一位十三岁的秀才,又出身密云谢氏,不由也有些心动。同郑老爷商议了一番,郑老爷对于谢载盛的才气与品性也很是推崇,只是郑家与谢家从无半点交集,便是有意,也无从牵线搭桥。
郑夫人思来想去,觉得女儿与那谢家郎君既是在殷家筵席上见到的,不如便以殷家为连接点,若是姚氏肯做这桩大媒,一边是大嫂的娘家亲戚,一边是丈夫的上官,由她牵头,就再圆满不过了。
谁料等她支支吾吾把话说出口,姚氏却“沉吟”了起来,且有些不悦之色,郑夫人心中咯噔一下,猛然意识到一个未曾考虑过的可能,心中登时十分后悔。
姚氏膝下的一双嫡女,只比自己的琳姐儿小了一两岁,也将要到议亲的年纪了,莫非姚氏也看中了这谢家的郎君?
若是如此,两家就成了竞争的关系,且郑家的胜算并不大——一则郑谢两家并不相熟,殷谢两家却沾亲带故,二则人都是年少慕艾的,琳姐儿虽然长得也不差,比起殷氏双姝来,可就显得逊色了。
郑夫人悔得肠子都青了,担忧姚氏恼恨她与自己抢女婿,转头出去宣扬郑家主动打听谢家的行为,一时忧虑极了。
姚氏的思绪却又飘得更远了去,她想起余氏还没有替松哥儿相看媳妇,而这厢郑夫人已经在打听女婿的人选了,自己的女儿不比琳姐儿小多少,是不是也该相看起来了?
郑夫人见姚氏仍在沉默,终于坐不住了,借着仆妇过来上茶,打破了寂静:“佩璜看看这雨前龙井,是我家老爷新买回来的,可还入得口?”
姚氏接了茶,回过神来,称赞了茶水两句,便向郑夫人道:“这谢家的二郎是我大嫂那边的亲戚,我虽知道此人,却并不十分熟悉,不知越歌想打听些什么?”
郑夫人见她神色如常,觉得自己方才实在是想多了,松了一口气,张了张口,未语面先红:“不知那谢二郎家中兄弟姊妹几个?”
原本寻了个“请教学问”的托词,可这话一问出口就穿帮了,哪有求学者问起人口的,可是既是择婿,这个问题最是要紧,是绕不过去的。
姚氏心中雪亮,也不拆郑夫人的台,笑着答话:“谢家太太是我大嫂娘家的同胞姐姐,育有二子二女,长女嫁到了大名府崔氏,长子聘了保定祝氏女为妻,另有一个幼女,与你们琳姐儿年纪仿佛,兄弟姊妹四人都是谢太太嫡出……”
郑夫人听得十分认真,又问起谢大郎干的是什么营生,谢二郎师承何处,谢太太与祝氏性情如何,两位谢家姑娘是否好相处,姚氏一一答了,不过回答得都很简短。
郑夫人却问得越来越细致,就差没拉着姚氏的手请她帮忙牵线了。
正说得热络,忽然见一个郑家的仆人冒冒失失地闯进锦幛,神色有些慌乱。
郑夫人被人打扰,脸色不愉,呵斥了几声,才问出了什么事,那仆人慌慌张张道:“夫人,不好了,四姑娘从马上摔落了!”
郑琅是郑夫人的晚生女儿,一向爱如珠宝,听见女儿落马,心中大急,火急火燎地站起来,一叠声儿地问道:“摔得如何,严重吗?好端端的,怎么摔着了?她的乳娘和丫鬟怎么看护的?又是哪里来的马,她那样小,谁给她骑马了?”
那仆人张了张口,正欲回话,锦幛却又被人拉开,这一回进来的是秋果,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衣服上还沾着泥点,向姚氏道:“太太,二少爷跌了一跤!”
锦幛之中霍然起立的又多了一位,姚氏匆匆询问过情况后,两位母亲默契地提起裙摆,步履匆匆地跑了出去。
锦幛之外早已是哭声震天,郑琅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宝霞半跪着拿帕子捂着她的头,好哥儿则浑身是泥,躺在地上打滚,抱着一条腿不住地叫唤。
郑家的余下三位娘子连同婷姐儿已经赶到了,娉姐儿与娟姐儿许是跑得太远,尚未得知消息,故而未曾到场。
郑夫人急得眼中冒火,也不顾还有客人在场,指着宝霞便发作道:“让你照顾四姑娘,你是怎么照顾的?”宝霞吓得一哆嗦,跪下来哭着叩头求饶,郑夫人咬牙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一五一十地说来!”
另一边姚氏心中也是火急火燎,她素性喜洁,此时却不顾好哥儿身上脏污,冲上前就要抱他,又怕他跌断了骨头,不敢贸贸然去碰,以免伤上加伤。正在着急,秋果却趁着郑夫人的注意力全在宝霞身上,小碎步上前走到姚氏身边,在她耳边低声宽慰道:“太太宽宽心,少爷未曾跌伤了骨头的。”
秋果不通医术,语气却这样笃定,分明是情况有异,姚氏闻言,便拿眼看她,正好与秋果目光交接,秋果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又朝郑琅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知子莫如母,自家这个儿子素来喜谑笑,在家时就爱捉弄人取乐,如今瞧见秋果的神色,姚氏心中已经猜着了几分,此时再看好哥儿,则发现他哭得虽然惨痛,却只不过是干嚎,打着滚的功夫,还偷偷睁大一双天生含情的明亮眼睛,不住地觑着姚氏和郑夫人的脸色。
姚氏只看了一眼,便将情况猜出了十之七八,肯定是好哥儿不知怎的害得郑琅从马上跌下来摔疼了,他担忧遭到长辈的责罚,才也跟着假装摔痛了。
得知儿子无恙,姚氏心中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眉头复又皱了起来。好哥儿在家中招猫逗狗便罢了,怎的招惹上了别人家的小娘子,这郑家又是殷萓沅的上官,若是处理不好,使两家之间生了嫌隙就不好了。
此时宝霞正同郑夫人说着事情的缘由:“大姑娘领着二姑娘、三姑娘同殷三姑娘斗草,因着四姑娘年小,玩不到一块儿去,故大姑娘使奴婢领着四姑娘到别处去玩。奴婢抱着四姑娘,路上遇到了殷二少爷,见殷二少爷骑着马,四姑娘很是好奇,殷二少爷便问四姑娘要不要骑骑看……四姑娘自是不敢,不过殷二少爷说此马性情温驯,有小厮牵着马,又有他扶着,定然不会摔倒的。四姑娘便有些意动,奴婢也苦劝了四姑娘的,只四姑娘不肯听奴婢的劝……”
郑夫人听得眉头直跳,姚氏在一旁也听得心惊胆战的,接下来的内容不必听也能猜到:好哥儿花言巧语哄小姑娘上当之后,假意扶着她走了几步便松了手,再偷偷抽打马匹一两下,本意兴许只是吓着人家好玩,谁料玩脱了,真的让郑琅跌了一跤。
好哥儿听到此处,也觉得不妙,先是抱着腿发出一声痛叫,打断了宝霞的叙述,然后可怜巴巴地拖着“伤腿”一瘸一拐地朝郑夫人靠近,口中道:“世伯母,都是我的不是,在郑家妹妹跟前自夸骑术,原本也是稳稳替妹妹扶着的,谁料脚下不察,被石头绊着了跌了一跤,这才脱了手,害得妹妹摔倒。我真该死,世伯母要打要罚,我没有二话,只求世伯母莫要因此怪罪家父家母,便是万幸了。”
他说得情真意切,大眼睛一眨眼泪就簌簌地往下掉,原本就生得可爱,这样可怜的模样更让人心软。
郑夫人本来看着好哥儿自责的模样,也不忍心再去责备他,可宝霞跪着认错,松开了捂着郑琅脑袋的手,郑夫人瞧见自己如珠似宝的小女儿额头上鼓起老大一个包,心都揪了起来,心肠复又硬了起来。她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了好哥儿一眼,又严厉地看向宝霞,问道:“可是这么回事?”
宝霞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小声道:“奴……奴婢也不在近旁,未曾瞧得真切……”
她原本也是紧紧跟着的,可那马儿不知怎的越跑越快,她虽比好哥儿他们年纪大些,可论脚上的力道,怎么跑得过这群小猴儿,被草地上的一根藤蔓绊了一下,就落后他们一截了,等再追了一段,就看见自家小姐摔倒在地上。
宝霞还在回想,冷不丁听见“啪”的一声脆响,登时头昏眼花的,等回过神来,便觉得半边脸火辣辣的,这才意识到是郑夫人给了自己一巴掌。她浑身乱战,跪在地上,连求饶都不敢,生怕连累了家中老子娘,身子簌簌发抖。
不必郑夫人发话,随侍在她身边的老妪便将宝霞拖了下去。
郑夫人这一巴掌打得极狠,非但杀鸡儆猴,吓得边上的好哥儿瞠目结舌,手都忘了继续捂在腿上,边上的郑琳见了,也吓得瞳孔剧烈颤抖。
婷姐儿在一旁看着,一面替自家弟弟忧心,一面也分出神来留意旁人的神色,见郑夫人如此果敢泼辣,心中暗道,难怪郑琳如此大胆,看中了谢载盛便敢跟踪、搭讪,原是继承了乃母的泼辣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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