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举止引出了馆中掌柜,似无意听出她身居高位,掌柜面含万般无奈,跪地哀求道:“这位客官在酒肆已饮了半日的酒,不付酒钱,还赖着不肯走,王妃娘娘可要为草民出出主意。”
命剪雪取来钱袋,未数其中装有多少银两,她一把夺过,置于柜上的算盘旁。
“你数数,银钱可够?”温玉仪轻叩柜案,柔声启着唇。
掌柜见势立马起身,倒出钱袋内的白银,顿然见钱眼开,谄笑而起:“够,够!谢娘娘赏赐,娘娘万福金安!”
“敢向王妃要酒钱,这掌柜真是活腻了……”
项辙怔然不已,望了望醉倒于巷道旁的男子,目光流转回她身上:“你也是,分明与我等毫不相干,你还真给了!”
淡然一摆手,她颇不在意,云淡风轻般回道:“掌柜靠卖酒营生,很是不易,恰被我遇着,能给就给了。”
那掌柜得了银钱,大摇大摆地走出酒馆,向酒醉蹒跚的公子高喝一声,便关铺离去。
“今日算你走运,王妃娘娘替你付了酒钱。酒肆要打烊了,你要饮酒,上别处饮去!”
“娘娘放心,这酒钱我定会归还!”男子迷糊地半睁醉眼,讪皮讪脸地道着,“可我现在身无分文……待回到晟陵,我命人……命人给娘娘送来!”
已为他解了困扰,温玉仪轻缓蹲下,寻思良晌,忽问:“敢问公子可认得赫连岐?”
“娘娘怎知我名姓?”
男子忽而睁开双眸,眸中荡开一缕明澈。
方才仅是猜测上几般,现下是确认了。
近来之日令楚扶晏烦扰连连的赫连岐,真被她遇了见。
一解疑云,心下一阵笃然,她正色相问:“赫连公子歇脚于何处?本宫可送公子回客栈,改日再与公子细谈。”
“不是吧,你还要护送他回客栈?萍水相逢而已,用不着这般费心劳神……”本倚于壁角的项辙惊诧地直立住身,觉此举荒谬绝伦。
撩了撩衣袍以示钱两不足,赫连岐满面愁容,重重一叹:“刚入上京时,钱袋被贼人偷走,我已是囊空如洗,哪有客栈可住……”
出门所带的银两已尽数给了那酒肆掌柜,此刻已再掏不出银钱,温玉仪只能回眸看向旁侧少年,佯装对赫连公子极是同情。
“流落他乡,漂泊无依,无奈醉倒于酒肆中,遇见这般可怜之人,项小公子于心何忍?”
“你善心大发可别带上我,我绝不会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流民慷慨解囊!”少年若无其事般欲撒手而去,不愿淌这滩混水。
她眉眼含笑,忽说出一句温婉之言:“你若不帮,两日后的马厩之约我便不应了。”
“你……你怎能出尔反尔?”
闻言一惊,项辙始料不及,未料她竟以此作要挟。
“你别装醉了!”少年无力顽抗,妥协般轻踹着男子,转身便大步朝街市而去,“看在王妃的颜面上,我就勉为其难寻一客栈将你安顿,还不随我去!”
赫连岐闻语忙跟步上前,喜笑着不忘再添上一言:“还恳请小公子给我开一间天字坊……”
“厚颜无耻,市井无赖!”
鄙弃地与之隔上些距离,项辙默默怨天尤人,却为她所言不敢动怒。
“美人儿……”回首频频相望,男子正说着一词,又觉稍有不妥,恭敬地一改称呼,“王妃怎不跟着来?”
“赫连公子好生休憩,待公子醒酒了,本宫再来看望,”温玉仪莞尔朝这二人拜别,望其背影消逝于巷陌拐角,才缓步上马车。
“公子欠下的酒钱,本宫是定要拿回的。”
随主子坐入车舆中,车辇平稳行驶而回,天色似比来时阴了,宛如有瓢泼大雨即将席卷上京。
剪雪未再观望巷旁景象,回眸之时,瞧主子正闭目养着神。
丫头疑惑顿生,实在不明其意:“主子为何要帮这赫连岐?”
于此缄默不答,过了良晌,温玉仪轻启了樱唇:“派人盯着,莫让他出京城,我留他自有用意。”
这位赫连公子不知何故会沦落于无处可居之境,又或是此人本就嗜酒成性,惯于游走酒馆间。
据楚扶晏所言,这人便是晟陵派来的使臣。
若让此人松口结好,解了大人的燃眉之急,她可一缓那阴晴无常之人的怒意。
回至府邸,她坐于长廊石椅,赏着园中阶柳庭花,檀木淡香充斥着百折回廊,难得有上这惬意之感。
廊檐下逐渐挂起水帘,荷塘内波纹涟漪,雨水簌簌坠下,叫她有了一袭困意。
偏院新凉,院中的府奴已不相识,她莫名不想回那屋舍去。
眼下最为迫切的,还是要打消楚大人的疑虑,让她安宁待于此院落,更为安稳地过完余生……
剪雪轻步寻来时,见主子已听着雨声午憩于游廊内,赶忙取了一单衾盖至娇身玉体,不料这一举便将她惹了醒。
心底怀有些许歉意,剪雪念及正事,又张望上几眼,低声敛息道:“奴婢已从夏蝉口中探出,楚大人囚禁女子之所离正堂不远,沿庭院一侧的竹间小径便能寻到。”
“那丫头心思单纯,不会有过多揣测。”知主子心有顾忌,女婢深信道。
消息轻落耳畔,悄然无声地与雨水一同坠落于心潭。
温玉仪霎时一醒,眸光不自觉地瞥过那片苍翠竹枝。
她从然而起,杏眸又望那房门紧阖的书室:“楚大人还在牍前勤政?”
仔细忆起方才行过书室所观之景,剪雪慎重回道:“室内灯火通明,大人应在忙碌着。”
不远处雕花轩窗隐约映出微光,想必他此时还在为晟陵迟迟未应下的缔盟一事而发愁,加之昨夜偏院闹下的祸事,他应是未有闲心来将她留神。
阴雨绵绵,枝叶被凉风吹得瑟瑟作响,府中下人有条不紊地忙碌,似无人留意那一方竹丛。
说是无人关切,不如说是众人听楚大人之命,尘封了昔年过往。
拨开繁枝冗叶,当中现出一条蜿蜒石径,温玉仪顺着小径徐行,雨露滑落于新叶,打湿着素色裙裳。
不多时,一间极为隐蔽的屋舍便浮现于阴风之下。
此地不似偏院,常年无侍婢打理,却是整洁宁静,铺展着似锦繁花,恍若曾是被那一人悉心打点。
房舍门扉上悬了一把锁,净洁未沾一丝锈迹。
她依稀能想到他旧时孤寂落寞之影,执着于一隅镜花水月,最终匿影藏行,无迹可寻。
温玉仪浅望门上枷锁,轻然问道:“你可知这屋子的锁钥在何处?”
回思着那女婢曾说的话,剪雪恭肃相告:“夏蝉说门上的锁一扯就落,她曾见大人都是这样行入屋中。”
枷锁顿时被扯落在地。
四周枝叶茂盛深处飘荡起响铃之声,婉转悦耳,清脆悠扬,却令她背脊发凉,寒意彻骨弥散。
这分明是有人待她步步相循,落入密布网罗。
夏蝉……
她回想着剪雪口中谈及的女婢,是夏蝉有意为之,让她行差踏错,彻底惹怒那只手遮天之人。
门楣下的宫灯因疾风而摆,她还未触及门环,房门已被寒风吹开。
透过屏风,模糊可见梨木床榻悬着金纱罗帐幔,旁侧摆置着玉瓷几案,颇为秀雅的陈设。
跫音连声逼近,几名侍从如期穿过修竹而入,快步将她围困,长剑出鞘声传遍屋舍上空。
“何人让你来的?”
一声沉冷之音若霜雪寒凉,凉彻入心,所听者不由颤栗一瞬。
温玉仪镇静回眸,从容望向这抹清冷孤月,淡漠肃杀之息随风扑面而来。
一柄银剑倏然寒光微闪,剑芒直冲白虹。
她镇然微阖眉眼,长剑已架至脖颈处:“楚大人一念成痴,竟为一得不到的女子癫狂至此。”
她怔愣须臾,想着这养尊处优的楚大人原来也会使剑。
气势凛然,英姿绝不输习武之人,浑然散着不容分毫抗拒之绪。
好吧,之前见绾言,错将他往好了想,大人还是森冷至极。
“本王问,你受何人指使?”
楚扶晏低低哼笑,冷眸洞悉着眸前姝色的一举一动,手握的长剑毫不留情地偏转了一分。
似有鲜血从颈处流下。
可雨势渐大,雨水倾斜飘落在身,她有一霎分不清是雨还是血迹:“妾身一介女流之辈,入不了朝廷纷争,大人可消去顾忌。”
他仍是穷追不舍,直将她逼进深渊之底:“本王从未与外人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鹤纹锦袍投落的黑影若黑云倾压而下,衣袂翩飞不止,凌厉逼人,无端溢出森森冷冽感。
当下若再说是楼栩探听,便是要将心上人牵连在内,她思来想去,竟想不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
“从说书先生那偶然听说的……”温玉仪轻缓而道,此话却连自己也信不得。
颈边剑锋忽作一偏,凝神之时,她陡然一颤。
那长剑已然刺入剪雪腹部,血液汩汩而流。
他神色疏淡,深眸阴森,引得旁人畏怯,仿佛她再不答,此剑便会贯穿女婢的娇小身躯。
“不说,本王就先杀了她。”
殷红浸染裙摆,混着雨水流淌不休,甚是触目惊心。
温玉仪极力止着发颤的双手,轻道出声:“曾有逃出府的姑娘寻到妾身,向妾身说出了遭遇。”
某仪:夫君是癫子怎么办,在线等好急![小丑]还有,还我剪雪,气死我了!
(ps:彻底戳心才能让某人的不堪暴露出来,某人从此再无秘密,在女主面前才显卑微无助,掩饰也掩饰不了,气焰会消磨殆尽,后面……你们懂的[狗头])
有一个深知自己所有秘密,却依旧淡漠疏离的夫人,慌的应该是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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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戳心(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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