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兰从来没一下子冒出这么多问题,「求知欲」这么高大上的三个字,居然有一天会出现在她脑子里,实在不可思议。
黎珂还是一如既往的有耐心,“并不是每一株扦插都会存活下来,在有药物作用下存活率尚且不高,更不用说现在纯靠人力养护。”
她停顿了,然后又说:“能不能长出来还不一定。”
尽管黎珂说得平静,但奚兰听得出,黎珂对这些兰花是有期待的。
奚兰:“那你告诉我要怎么养这些兰花,你忙的时候我帮你照看它们。”
黎珂手上动作放慢,不知想起了什么,出神片刻。
她记得自己以前有株秋海棠,她爸妈从四川带回来的,放她住的地方养,一直被她照看得不错。
直到有一天,她从学校回来,发现秋海棠像被人扇了几巴掌,叶子全蔫了。
她当时环顾一圈,很快就找出了罪魁祸首——
有人趁她不在家的时候帮她浇了水,花盆底部还在往外渗水,她留在阳台的水壶里的水已然空了。
这里只住了两个人,除了她自己,只能是某位热心人士了。
想到这里,她对奚兰说:“没事,你还是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吧。”
奚兰:“……”
又被嫌弃了。
黎珂把扦插好的兰花梗移到房间里,往叶片上洒了些水。
见奚兰一直跟着,黎珂似乎不太放心,于是又强调了一下:“做好你自己——”
“——的事。”奚兰知道她要说什么,“我知道了,我不会碰的。”
她都这么说了,黎珂总算有点相信她。
两人短暂地没什么话说,奚兰就想说她们可以一起去做饭。
刚要开口,就听见门口有人在叫:“有人在家吗?”
奚兰和黎珂同时把头伸出窗外,就看见有个人打着伞走进院子,穿的长衫被一路走来的泥水弄脏了,布鞋也已经湿透,而且沾满了泥巴。
“这不是李成学学堂的教书先生吗?”奚兰说。
黎珂猜测这先生是来找李成学的,李成学最近都没去学堂,天天在家里种地。
她把窗户关上,从房间出来。
连玉芝已经出来门口,看见先生,连忙请人进来:“怎么劳烦您亲自来了?快快快,请坐请坐。”
她转过脸对着屋里几乎是吼的:“李成学,你给我出来!”
屋里传来哒哒哒的声响,紧接着就见个又白又圆的小墩跑出来。
上班最可怕的莫过于起床看见领导,而读书最可怕的莫过于出到客厅见到老师。
李成学吓得心脏都快掉地上,“先……先先……先生……”
他刚跑到跟前,连玉芝一把揪过他耳朵,把他拽到先生程墨面前,“你自己跟先生说,好好的学不上,留在家里种地,有什么前途?!啊!”
李成学现在只是个寄居小孩身体里的社畜,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要被人揪着耳朵说话,他是真被气到了,“那凭什么她俩可以留在家里种地,我就不能在家种地,我也喜欢种地啊!”
只见可以种地的两位正整整齐齐站在门口。
连玉芝一转身,就看见她二位。
她结巴了下,“她,她们是女儿家,跟你能一样吗?”
李成学被揪着耳朵也不忘反抗:“那我就是没志向,就想留在家里种地,你为什么非逼我去读书?!而且她说了,她要自己教我认书写字!”
他这一指,所有人目光都转向奚兰。
黎珂也看着奚兰。
只有奚兰像突然被施了定身术,脖子一点不敢动,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死成学,居然坑她。
李成学挣脱连玉芝,挪到奚兰身边,压着嗓子说:“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姐。”
奚兰心说我真谢谢你,她脸部肌肉都快僵出裂纹了,干笑两声,强行在先生面前帮李成学:“是啊,我们家里有人教,在家里学也是一样的,他还能下田帮着干点活。”
那天奚兰说教成学念书,但后来几天一直在种水稻,这事情便被抛诸脑后,俩人谁也没提学习的事。倒是黎珂,每天做完农活,养护完兰花,有空的时候会坐在窗户旁边看书。
可是教书这事奚兰哪会啊,她自己学习都烂得没眼看,怎么教人?
退一万步说,大家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为什么他不能自己学!
他都叫「成学」了,他可以自己学的!
先生程墨对奚兰投去质疑的眼光:“我并非看不起姑娘,只是你这乡野丫头,识得几个字?就敢教人子弟?”
要是放在平时,程墨或许能看出奚兰身上暂时还未消失的高门贵女的气息,但奚兰早上跟黎珂去了田里,弄了一身泥水,衣服袖子都很脏,脸上也有泥点,看着就不像读过书的样子。
而且又是女孩,在这个时代设定里,穷人家女儿不可能进学堂,有钱人家的女孩也只在家请先生教。
奚兰想说先生你看人真准,她文化成绩就是很烂的。
虽说她说艺术生,文化课成绩要求没那么高,但高考比黎珂低300多分也确实挺打击人的。
在旁的黎珂看不下去了,说:“先生岂不知勿以貌取人,所谓英雄不问出处,您如何得知我们家中没有文化之人?”
“我自是知英雄出少年,既如此,让我等蒙昧之人看看阁下腹中文墨,好叫我放心将弟子交还给你们。”
先生手掌对奚兰做出请的动作,意思是让奚兰把自己的文化拿出来亮亮。
奚兰内心慌得一批,她自首,她没有文化,她没有能亮的。
忽然,一只手扶在她腰上,轻轻把她往前面推了下。
黎珂说:“我表妹从小饱读诗书,通晓经史子集,遍览四书五经,唐诗宋词,烂熟于心。”
奚兰心里:我不是,我不行,我做不到。
但黎珂却还在输出:“不止如此,她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尤其擅长古琴,其音绕梁三日不绝。”
奚兰苦笑。
她不能,她不行。
黎珂却似乎夸上头了,“她写的文章,引经据典,文笔流畅,尤其意境深远,曾受京中鸿儒夸赞,广为流传。”
奚兰腿软了。
笑得快哭了。
别说了,再说下去,她就要羞愧地把头埋到沙子里去了。
黎珂的手仍环在奚兰腰上,将她又往前推了一步,“现下家中无琴,无法展示,但她同样擅长书法,写字宛如行云流水,可给先生展示一番。”
“噢?”先生露出怀疑又好奇的表情,“果真如此?”
黎珂表情异常肯定:“保真。”
宛如一道惊雷劈下,奚兰脑子一片空白。
展示啥?
她的字还能有展示的一天?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但黎珂已经让李成学进屋去拿笔墨纸砚。
黎珂甚至还帮奚兰把凳子抽出来,把已经呆成木鸡的奚兰按着坐了下来。
她双手按在奚兰肩膀上,手指温柔而修长,渐渐伏下身,脸离奚兰的耳朵只有几公分,轻声说了句:“你可以。”
连玉芝也说:“小兰从小练的,不要紧张,随便写几个字,便能让先生看出你的功底。”
奚兰浑身都是僵的。
确实能让人看出功底。
她都不用写几个字,只需要提笔,就会被人发现她其实连毛笔的正确握法都不知道。
她崩溃地捂住脸。
她错了,她不该装女主,没文化的人为什么要穿成女主,在古代真的能活下去吗?
与其等着被拆穿,奚兰决定先坦白,“黎珂,其实——”
“来啦!”
李成学端着砚台突然从房里跑出来。
很像故意,但又不完全故意,他的脚非常不小心地在门口绊了一下。
身体失去平衡,虽然很努力地想要稳住自己,但手里的砚台却还是不受控制地飞了出去。
里面的墨汁挥洒而出,就那么不偏不倚地泼在了程墨先生的脸上。
然后沉重而无可逆转地慢慢从他脸上遍布到襟前,染黑了他来时湿透的长衫。
已经看不出他是否黑脸,因为他此刻的脸已经黑不见底了。
奚兰、黎珂以及连玉芝都是一副没反应过来半张着嘴的样子,李成学还伸着手,保持着要去救砚台的动作,脸上写满惊恐,眼睛瞪得像铜铃。
连照云正从门外进来,也被这一幕惊呆了。
程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我不管你会不会写字,写的好不好,但是我现在要教你两个字怎么写。”
奚兰因为愧疚而小声问:“哪两个字?”
程墨在脸上一擦,黑墨岔出五个手指印,可以听到他牙齿打架的声音:“生气!”
奚兰太抱歉了。
程墨:“今天我就多余来,从今往后,这学他爱上不上,你们爱教不教,我不管了!”
说罢,程墨甩袖离去。
几人还愣在原地,只有黎珂拿起被程墨忘掉的伞,追了出去。
奚兰看向李成学,就见李成学耸了下肩,对她摊手。
“你这样不好吧。”
几分钟后,奚兰在厨房做饭,对正在帮着生火的成学说。
成学把树枝折成两半,扔进灶膛,“所以你能写?”
奚兰:“那写不了。”
“那不就得了。”成学说,“你要是真像我姐描述得那么厉害,我至于想出这馊主意?”
奚兰想不通:“你就不能去上学吗?上个学堂而已,真能要你命?”
成学抬头瞅她:“我们俩谁也别说谁,你当初上学的时候难道喜欢去学校?”
说到这个奚兰来劲了,只见她菜也不切了,还露出很满意的笑:“我当然喜欢去学校了,我喜欢的人在学校啊。”
先生:我就多余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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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可怜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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