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自信,成学却不怎么信,“你这么喜欢她,那怎么不敢在记者面前承认?”
锅中蒸着的米饭冉冉升起热气,奚兰追忆着往昔,由此往昔也在蒸汽中变得朦胧。
“我不是不敢承认喜欢她……”奚兰内心总还是愧疚的,“我是不敢承认我喜欢女生。”
成学说:“我不理解,喜欢女生很丢人吗?”
“倒不是丢不丢人的问题,”奚兰叹了口气,“只是害怕如果出柜,别人看我的眼神会不一样。”
成学坐在灶前的小板凳上,抬头看向奚兰。
奚兰头一动,就看到成学正仰着脑袋,一动不动盯着自己。
“你看什么?”奚兰问。
成学没动:“没不一样啊。”
奚兰:“什么?”
成学脑袋还是没动:“我看你的眼神。”
奚兰没理解:“唔?”
成学眨了下眼,“你对我出柜了,但是我看你的眼神没变啊。”
奚兰:“……”
成学:“都2024年,你早就该从柜子里出来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
奚兰知道他说的道理都对,但她没有勇气。
她如果有勇气,两年前就和黎珂官宣了。
不对,也许在更早,在她第一次和黎珂接吻的时候,她们就公开了。
成学见她犹豫,知道这人无可救药,“那你完了。”
奚兰当即反问,“为什么?”
成学用火钳指向墙上已经被烟熏黑的日历:“公元2024年你都不敢出柜,现在是公元524年,时间倒退一千五百年,你肯定更不敢出柜了。”
奚兰心猛地一凉,“……”
成学:“所以我劝你,在你能说服自己出柜之前,不要跟她坦白。我知道你今天差点儿就要坦白了,但是我劝你最好别,我现在比你更了解她,她这两年因为你的原因过得很差劲,要是被她知道你是谁,我敢保证,她会丢下我们所有人,离开宁乡,你再也找不到她的。”
奚兰哑声无言。
·
清明时节,雨总是下个不停。
奚兰炒完第一个青菜时,黎珂才撑着伞从外面回来。
刚才程墨先生气急而走,黎珂追他出去,回来只有黎珂一人,手上却提着两包被油纸包住的东西。
油已经从里面渗出来,将纸颜色染深了。
成学眼睛亮了,蹭一下从板凳站起来,趴到窗口,“肉!”
黎珂把油纸包从窗口递给成学,看到厨房里站在灶台前切菜的奚兰,往里问了句:“里面那位,吃肉吗?”
但里面那位不敢转身,因为她现在的心境很挣扎。
既不能向黎珂坦白,但又要被迫安上大家闺秀、精通琴棋书画的设定。
今天这样的事再来一次,她必要露馅。
怎么办?
突然,奚兰想到个馊主意。
她狠了下心,把食指往刀上一剌。
剧痛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啊,哎哟!”
成学回头一看到她,马上跳下窗口垫脚的凳子,与此同时,黎珂从前门很快跑了进来,两人几乎同时围到奚兰身边。
就见奚兰捂着自己右手,血从指缝往下流。
黎珂把她的手抓过来,看到她右手食指切开一个口子,血大滴大滴流下来,
黎珂眉头紧紧,“怎么这么不小心?是我刚刚叫你让你分心了吗?”
口子虽然不算很大,但剌得有点深,血很快就流得满手都是。
黎珂从衣服里扯出一条束腰的带子,三下两下包在奚兰手指头上,紧紧压住。
奚兰盯着黎珂,黎珂只在很专注帮奚兰按住伤口。
“先止血。”
奚兰‘嗯’了声。
没一会儿,血就从包扎的布条里渗了出来。
黎珂让奚兰自己按着,自己要去找点药。奚兰手一放上去,就压得伤口猛地疼了一下。
她倒吸了口凉气,黎珂走到一半,停下来看了她,她感受到黎珂的目光,连忙抬眼,朝黎珂挤出一个生硬的笑。
黎珂默然不语,也许无奈,也许担心,只无声叹了口气,沉默而快步地走了。
人一走,成学就盯着她被卷成卷饼的手指头,“家里劳动力本来就少,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奚兰叹气,“我故意的。”
成学诧异:“啊?为啥?你想让她怜惜你也不用这样吧?”
奚兰:“不这样我怎么掩饰我的不学无术?”
成学悟了,摸摸脑袋,觉得她为了避免被拉出来展示书法太努力了,“你也不是完全不学无术吧,至少你还会不学无术这个词呢。”
奚兰:“……并没有被安慰到好吗。”
成学呵了呵,表示自己在开玩笑。
“我记得你不是长笛吹挺好的吗?我在热搜上看过你几次通稿,我点进去看了,确实吹得还行。反正我感觉你的身段确实和长笛挺搭的。”
但她都好久没吹了。
从学校毕业以后,就几乎没碰过,只有几次大型晚会被邀请和别的嘉宾一起组节目表演过。
但那都是很久以前了。
黎珂拿了块新的布回来,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刨土的小铲子。
“这是要干啥?”成学问,“她的手指已经严重到要直接截掉吗?”
黎珂无语地瞄了他一眼。
然后径直走到灶台旁边,把灶台靠里那个破锅底朝天翻过来。
奚兰想起什么。
好像以前听黎珂讲过,锅底灰可以用来止血。
果然,黎珂刮了锅底灰下来,用布接着。
奚兰还在原地,黎珂走过来,要帮她解开先前包扎的指头,“会很疼,忍一下。”
奚兰点点头。
黎珂动作挺轻的,但撕开满是血的布条时还是很疼,奚兰强忍着,咬着牙没让自己叫出来。
黎珂没抬头。
“让你忍,没说你不可以叫。”
她这么一说,奚兰突然忍不住,直接嘶出了声。
黎珂用包满锅底灰的布条帮她重新包扎。
包扎完成,她把已经炒好的菜端出去,又让成学把米饭都盛出来。
黎珂让奚兰先就坐。
把饭放在奚兰面前时,黎珂盯着她被包扎得严严实实的手指,“你觉得现在这样影响吗?”
奚兰下意识免得让黎珂担心,“不影响。”
说着就要去拿筷子。
黎珂说:“那我就不找程先生了。”
奚兰手定在半空,“找程先生做什么?”
黎珂正在往另一个碗里装菜,没注意到奚兰的表情。
“我在程先生那里给你找了份工,你就在他那里帮忙抄书,他有些书发霉了,需要重新抄录。每个月三钱银子。既然没影响,那我就不跟他说了,三天后你就去学堂报道。”
啪嗒——
两支筷子接连掉在桌上。
黎珂瞥了她一眼,把掉了的筷子捡起来重新夹回奚兰手里,“你受伤的是右手,怎么左手筷子也拿不住了?”
奚兰回过神,“没,没有,我只是不太习惯用左手。”
成学在一边盛饭,偷偷露出幸灾乐祸的笑。
奚兰支支吾吾:“那我……现在这样……”
黎珂往盛好的饭菜里又夹了两块从外面带回来的烤猪肉,要去里屋给某个躺在床上无法自理的赌徒送饭。
“不是没影响吗?”
奚兰表情凝滞,结巴两声,不知该怎么说。
黎珂见她没说出什么,便端着饭菜进屋了。
她一进去,奚兰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成学刚强忍住的憋笑终于爆破而出:“你这伤受得毫无价值啊,哈哈哈!”
“别幸灾乐祸!”奚兰气道,“赶紧给我想个办法!”
成学笑得停不下来:“我有什么办法?你自己说没影响的啊。”
奚兰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揪住成学的耳朵:“你信不信我也告诉黎珂你的真实身份?”
按理说成学应该不怕被揭露身份,但奚兰一说要揭穿他的身份,他立刻脸色一变,马上老实:“你可以趁这三天去找份新的工,然后告诉我姐学堂你去不了了。”
奚兰这才松开他的耳朵。
陷入思考。
有道理。
但是她能找到什么工呢?
她会干什么呢?
·
第二天还在下雨,村口的花被打落了很多,但还有一些仍顽强在枝头生长,黎珂很早就起床去照看兰花,奚兰和成学也起了个大早,喂完院子里的鸡鸭,就一起出门了。
两人挤在一柄破洞的雨伞下,空间非常狭仄。
成学还是个小孩子的身型,站在奚兰边上矮一大截:“你既然非要今天去镇上,就不能找把好点的伞吗?要不你看看天气预报呢?”
奚兰:“我自己预报今天没雨。”
成学无语:“你能不能有点常识,那么大的乌云顶在头上,怎么可能不下雨?幸好出门前我让你拿伞,不然咱俩今天都得淋死在半道上。”
镇上的路比乡间的路要好走一些,但这大雨中,路上没什么人,沿路店铺很多门都没开,只有奚兰和成学两人做这雨里的独行者。
奚兰头顶在漏雨,肩膀也早就湿了,裤腿也湿透了。
“你能不要一直挤我吗?伞已经够小了。”
成学紧紧和奚兰一起把伞柄握在手里,“现在是你要出来找工作,我是陪你来的,你能不能对我礼貌点。”
奚兰已经看到戏楼的牌子,「西乡阁」,两人连忙躲到檐下去避雨。
边收伞,奚兰边拍了下成学的肩,“你毕竟是专业的经纪人,这不是相信你的谈判能力吗。”
成学呵呵两声,“我谢谢你。”
戏楼今天休息,奚兰和成学进来时,率先看到正中央高高架起的戏台,以及戏台上的道具和幕布,但楼里空空的,舞台下观众的座位空无一人。
外面雨声淅沥,戏楼中央虽然是个天井,但天色阴沉,雨线不绝,楼里也显得阴沉沉的。
“有人吗?”奚兰试探问道。
楼里空得似乎都能听到回声。
奚兰和成学一起走到戏台下面,在观众席最前面,也就是最靠近舞台的位置,有一连片围起来的木板。奚兰绕到戏台侧边,看到被木板隔起来的空间里有一尊红漆鼓,一架古琴,一架扬琴,还有革胡,以及几个空出来的位置。
奚兰猜测空的位置应该是戏班乐队里的小型乐器,比如唢呐、竹笛之类的。
就在奚兰观察戏楼里的布置时,戏台侧门突然传来人的脚步声。一个身材魁梧的光头男人从侧门走出来,“你们来干什么的?”
他穿着白布汗衫,腰间系着一条红色的布带,看到黎珂和成学,他微微一愣,露出打量探究的表情,从上到下扫过他俩,然后摇摇头:“回去跟你们爹娘说,你们学不了戏,天生不是吃这碗饭的,回吧。”
奚兰刚要开口,成学就仿佛血脉里经纪人的基因被唤醒一样,主动走了上去:“我们不是来学戏的,我们是来和你谈合作的。”
“哦?”男人好奇,兴许因为成学外表还是个小孩子的模样,却用着这样成熟的口吻。
男人在观众席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从腰间掏出根烟杆,叼在嘴里。
“什么合作,说来听听。”
成学在他对面的长板凳坐下,“我最近认识一位非常优秀的乐师,从小学习笛子,在我们当地已经很有名气,好几家乐班都想请她,但是我们考虑到个人精力有限的问题,所以想找一家有实力的公司……戏班合作,想过来问问你们这边需不需要请乐师。”
男人看出他们真正的目的,露出微妙的笑容。
成学:“如果能请你们的老板出来聊聊是最好的。”
男人的烟杆只是叼在嘴里,并没有点燃,他现在才慢慢把烟点着,呼了口烟出来,“我就是班主,你们直接跟我谈就行。”
“你是班主,那就太好了。”成学往前送了下身体,伸出手掌,做出要握手的动作。
班主不知道他这个动作的含义,没理会他,只是慢悠悠说:“你这小孩子,嘴皮子倒是利索,但是你来错地方了,我们只是镇上的戏班,只需要一个乐班,而一个乐班只需要一个吹竹笛的乐师。既然你这位乐师朋友这么优秀,那么你们就应该继续北上,往城里去,去和乐坊聊聊。”
奚兰当然知道乐师在城里才有市场,但是离他们最近的城是兰城,坐马车都需要三天,太远了不说,而且黎珂不愿意留在兰城,所以奚兰才想着来镇上找。
但镇上只有两个地方需要乐师,一个就是戏班,另一个就是送葬队伍。
这样一来,奚兰的就业面就很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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