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学不愧是干过经纪人的,应付这种小场面波澜不惊:“乐坊我们当然也是考虑过的,但是呢,大家都是姜李镇的人,当然都想留在姜李镇,为我们自己的家乡贡献力量。音乐就是一种力量,所以我们首选肯定还是留在姜李镇从事文化宣传活动。”
班主不太能懂成学说的东西,什么文化宣传什么音乐什么的,他不知道是什么。
但成学想表达的意思他听懂了。
他好奇问道:“所以你说的这个人现在在哪里?”
成学把手往右边一摊,“就是我身边这位才华横溢、笛声犹如天籁的姑娘。”
奚兰刚淋过雨,头发还没干,发丝紧贴在鬓角,单从外在看,其实略显狼狈。
但这种恶劣天气之下,赶路而来,被淋成落汤鸡的模样似乎情有可原,所以班主虽然很怀疑这位乐师的‘优秀’程度,但仍然对其怀抱一丝好奇。
“丫头,你叫什么?”
奚兰早就不是丫头的年纪了,被叫丫头还挺奇怪的。
但剧里女主的设定就只有十几岁,又确实可以被叫丫头。
她想了想,现给自己编了个名字:“我叫兰花。”
“好,”班主说,“兰花,你这位弟弟说你是很优秀的乐师,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演奏给我看看呢?”
“当然。”奚兰说,“但是今天来得匆忙,忘——”
“来得匆忙。”成学突然从中间插进来,“在路上不小心滑了一跤,把我们随身携带的竹笛掉到池塘里了,雨势太大,没能捞起来,所以想借班主这里的竹笛用一用。”
奚兰反应过来。
哪有自称优秀的乐师出来找工作连自己的竹笛都不带的。
幸好成学反应快。
不然一上来就露怯了。
有点东西。
二楼看台有几个少年模样的人正扒着栏杆往下看,班主指向他们其中一个人,“去刘老板那儿,拿根笛子过来。”
年轻人飞快跑掉,没一会儿,二楼围观的人已聚集有十几个。
那年轻人拿着笛子送了过来。
班主接过竹笛,递给奚兰。
笛子上面已经贴了笛膜,奚兰拿到竹笛时,已经感到陌生了。
虽然长笛也生疏了,但好歹她专业就是长笛,大学上专业课的时候每天都要求必须练,可是竹笛只学到初中,后来接触到长笛,就从竹笛转成了长笛。
长笛是西洋乐器,而竹笛是传统的中国乐器,两者虽有共通之处,但不通的地方其实更多。
比如一支长笛就能吹出大部分音域的作品,但是竹笛却需要根据曲子而更换不同调的笛子。
奚兰用衣服擦了遍笛身,试吹了一下。
笛子音色居然意外的不错。
奚兰看向楼上,在众多梨园子弟的关注中,她注意到一个扶栏而立的长衫老者,正朝她的方向注视着。
班主朝那个老者抬了下下颌,对奚兰说:“那位就是我们戏班吹竹笛的,你这个笛子就是他的,你要是觉得比他强,那就把你的能力亮出来给我们大家看看。”
班主明显不相信奚兰的水平,他说戏班只需要一个吹笛乐师,又让人家乐师在旁观望,摆明是想给奚兰制造压力,让她难堪。
奚兰对笛子的记忆仅限于幼年时,勉强也只能说是童子功。
后来虽然一直在练长笛,但长笛的指法以及吹响乃至材料和笛子不太一样,所以她一时连指位都找不准。
班主让奚兰去台上,这样一来,奚兰更紧张了。
她站到台上,在很多人的注视中,试了试笛子,随便吹了几个音。
不会吹笛的人连吹都很难吹响,奚兰吹响了,幸好。
成学在旁边都松了口气。
场子里又来了几个人,都是一块来的,有的还大汗淋漓的,像是训练到一半被叫出来看热闹的。
奚兰不让自己分心,按好各个孔位,深吸了口气。
戏台下随之鸦雀无声。
然后奚兰吹出了第一个音。
她凭借手指本能的肌肉记忆,开始了曲子。
曲调出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吹的是什么。
是她小时候练习得最多的一首,也是很传统的一首曲子,叫《梁祝》。
这首曲子在现代广为流传,但是此刻戏楼里只有成学以前就听过,在旁边闭着眼睛摇头晃脑,跟着打节奏,仿佛陶醉其中。
可是中间忽然错了个音。
奚兰心猛地乱了一下。
但现场没有人反应。
奚兰忽然意识过来,在场除了她自己,没人知道这首曲子本来是什么音。
想到这里,心跳又平缓下来。
成学甚至轻声哼了出来。
班主坐在台下,表情越来越看不出他在想什么,奚兰边吹边观察他的反应,然而根本无法从他那毫无波动的脸上看出任何变化。
完了。
奚兰心想。
戏楼里同样安静得要命,只有雨线滴滴答答落进天井养着荷叶的水缸里,笛声在楼里回荡。
待一曲终毕,奚兰忐忑地收起笛子,站在台上,竟觉得不知所措。
成学率先鼓起掌,还特意站起来,使劲拍着手掌。
楼上也传来稀稀落落的掌声,奚兰看见那位笛子的主人——被称作‘刘老板’的长衫老者转身走了,班主回头往楼上看了一眼,没看到刘老板,他也没什么反应。
“兰花姑娘是吧?”班主明知故问。
奚兰走下台子,将笛子在身上擦了擦,交还给班主身边的一个少年。
“是。”
班主指了指台下被木板隔起来的地方,那少年便跑过去,取了本书拿过来交在班主手里。
奚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班主把书拿在手上翻了一下,找到某一页,拿给奚兰:“你把这首曲子吹一下来听听。”
奚兰接过书的瞬间就懵了。
这都是什么?
都是汉字,但有的字是正的,有的字是斜的,还有不同字体的符号,以及看不懂的圈圈和点点。
成学见奚兰半天不动,从座位上翻过来,凑在奚兰身边,一低头,他也懵了。
这是啥?
班主:“怎么,有什么问题么?”
奚兰尴尬:“这……我看不懂。”
她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戏班里的人群里传出窃窃私语,像在议论什么。
奚兰没有看他们,她不认识这本书上写的东西,但她已经意识到这书上写的是什么。
她不认识这本书里的内容,就相当于现代的西洋乐器演奏家不认识五线谱一样。
班主也觉得惊讶:“工尺谱你不认识?”
奚兰怎么都不可能会认识这种东西,只好硬着头皮承认:“不好意思,我没学过。”
人群里有人说:“怎么连这都没学过。”
“谱子都不认识,怎么当乐师?”
班主用眼神扫向说话的人,那人立刻闭嘴收声。班主对奚兰说:“既然是这样,我这里没有留下你的理由。你连谱子都不识,难道每次给新曲子,都要人先吹一遍给你听么?”
奚兰:“这个我可以学的。”
班主掀了她一眼,“你学要多久?我要花钱等着你学会了再出工吗?”
奚兰:“……”
班主:“我实话跟你说,你吹笛的水平尚可,我们这镇上找不出几个吹笛子的乐师,你上我们这儿来倒是勉勉强强,但是我们不是开学堂的,你要学识谱就上学堂去,找到我们这里是找错门了。”
班主没给她留余地,奚兰知道多说无益,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奚兰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
那位笛子的主人到最后都没有出现,奚兰本来以为他会亲自下楼取走笛子。
从戏楼离开时,成学和她不约而同都叹了口气。
雨已经停了,路面都是湿的,到处坑坑洼洼,走过树下时,树上不断往下滴水。
“你别听他瞎说。”成学边走边说,“你吹的挺好的。而且你手指头还包着布,能按准就已经很不错了。”
奚兰:“我很久没练,的确生疏了。”
成学:“他在PUA你,别管他,你没听到他开始叫的是你的名字,等你演奏完,他下意识改口叫你姑娘了吗?”
奚兰:“这能说明什么?”
成学:“根据我给黎珂当经纪人的经验,他内心是认可你的,但是想压你的价,所以表现出不太满意的样子,这样他就算开出低价,你大概率还是会接受的。”
奚兰:“但是他也没留我啊。”
成学:“你本来就是别无选择才找到他这里,他肯定笃定了你还会回去找他,所以才假装不想要你。”
奚兰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仍然对自己的实力存疑,“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成学:“我们最好找个糖水铺喝点东西,然后等人来找我们。”
可是两人都身上没有钱,本来农村就是自给自足,最近在播种,没有收成,更是不可能有余粮。
两人在路边有家关门的铺头前坐了下来,看着下过雨后清新的小镇叹气。
“我饿了。”奚兰说。
成学:“我甚至还在长身体。”
奚兰:“我们要不去码头搬东西吧。”
成学:“但我还是童工啊。”
奚兰:“那怎么办?”
成学想到一件事,“我姐每天那么痴迷种兰花,你就不怕她到最后兰花没有销路,一整年什么都没赚到,还亏损吗?”
奚兰撑着下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她想做什么,我难道还能不支持她吗?”
成学点点头,“确实。她是比较执着的。”
“你们两个在这里做什么?”
有个穿着蓑衣的人突然站在他们面前。
两人同时抬头,看到蓑帽下黎珂那张时刻都看得出坚韧的脸,只见她左边怀抱着一盆兰花,右手提着个纸包,里面不知道是什么。
奚兰震惊,没想到黎珂会出现在这里,像偷偷做事被抓了包,她站起来,一句话都不敢先说。
成学也是一样。
早上他们出门时说的是去学堂,找先生提前拿些书回来抄。其实是偷偷来镇上找工作。
黎珂:“你们不是去学堂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奚兰慌张,口齿不清:“那个……你怎么也来了?”
黎珂拎起一个纸包,“我?我给你抓药来了,你手上的伤口不能总用锅底灰,还是需要处理下。所以你在这里的原因是?”
奚兰支支吾吾,“啊……我……那个……”
成学灵光一闪,“我们家的伞太破了,我们想来镇上买把伞。”
他们家就一把破伞,黎珂是知道的。
但是今天这么大雨,有必要赶在这种天气出门买伞吗?
“买到了吗?”黎珂问。
成学:“没……没有,我们来的时候伞都卖光了。”
黎珂:“那怎么还不回去?坐在这里等什么呢?”
说谎的不好之处就在于,一个谎话要用更多的谎话去圆。
成学只能继续编,幸好他的反应比较快:“通过买伞这件事,我们想到一个商机,那就是在雨天出来卖伞,所以刚刚是在商量怎么发展卖伞这个事业。”
黎珂:“你才几岁?就想着赚钱了?”
成学心说那我可太想挣钱了,穿越之前他的梦想就是发财,穿越之后连肉都很难吃到,肯定更想发财了呀!
“想着帮家里减轻点负担嘛。”成学说,“爹现在腿下不了床,家里光靠你们几个女人,我觉得我应该长大了。”
黎珂现实里没有弟弟,其实不太了解怎么和兄弟姐妹相处。
没想到这个弟弟居然这么懂事,黎珂心里不免觉得很欣慰。
家里总算有个比较靠谱的人了。
“你们制伞需要什么材料吗?”黎珂问。
成学:“额……”
黎珂:“刚好来了,我跟你们一起去买吧。”
奚兰也:“额……”
黎珂:“又有什么问题吗?”
成学:“额……其实我们还没想好是不是真的要做这个……”
“想好就去做。”黎珂不解,“顾虑是什么呢?”
两人都仿佛面临人生最大的难题,回答得非常窘迫。
奚兰:“其实没什么顾虑……就是我们还不知道伞要怎么做呢……”
黎珂:“我回去教你们。”
于是,本来想在戏班找工作的两人被迫要学习制作雨伞。
回去路上,奚兰和成学在后面挤眉弄眼,相互责备对方,黎珂走在前面一无所知,她最近脑子里只想着兰花的事情。
分株后的素心兰已经开始生长了,扦插过的有部分也已经活了,但是有几枝似乎没能移栽成功,黎珂暂时没有挖掉它们,还让它们留在基质里。
她今天来镇上,顺便去了一户花农家里,他家养的花种类很多,兰花也有,但只有两个品种,是市面上很常见的墨兰和春兰。
在她挑选春兰的时候,发现了个小惊喜。
她找到一盆春兰的变种,花片洁白泛紫,和春兰很像,但不完全一样。
现代花卉界通常将它称之为「雪兰」,并不是什么稀有的品种,但黎珂很喜欢这种素净清幽的兰花。
而且雪兰繁殖很快,她开辟的那片花田现在只有零星的几棵刚移栽的素心兰,需要有其他的兰花来点缀。
·
他们前脚刚到家,外面就下起大雨。
黎珂提议等雨停就去后山上去砍一些竹子回来,可以用作伞骨和伞柄。
但这个提议说完,另外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发出一声有气无力的叹息。
黎珂终于觉得他们两个人的状态不对,“你们今天去镇上到底是做什么去的?”
奚兰连忙打起精神:“啊不是,只是今天起太早了,困了。”
黎珂半信半疑。
连照云和连玉芝今天都没出门,看到他们仨都在家,连玉芝问他们想吃什么。
家里穷得叮当响,问这种问题,其实也就只是让他们在几种咸菜里挑能咽得下去的,奚兰和成学都说随便,反正知道总是那几样东西。
黎珂却从怀里掏出十几枚铜钱,交给连玉芝:“你想怎么用随便你,但是不准拿去给李招财。”
奚兰默默看着。
上次她发现连玉芝偷偷翻黎珂的东西,想从黎珂那里拿钱去帮李招财还赌债。这件事她一直没跟黎珂讲过,但现在看来,黎珂应该已经私下和连玉芝说过,或许那次之后,连玉芝又做了什么事情被黎珂发现了。
连玉芝沉默不语,把钱收进怀里。
连照云也没做声,连玉芝一个人去厨房时,她也跟着去了。
他们在家做饭是轮着来的,这是黎珂新立的规矩,因为在此之前,据说家里所有的家务都是女人在做,李招财和成学都是完全的两个残废。
现在李招财腿断了,在家里没什么存在感,除了时不时从房间里传来粗鲁的骂声,几乎没有人当他在,一家之主很自然地就变成了黎珂。
而成学设定上已经快十岁了,黎珂认为他完全可以承担家务,所以让他和奚兰负责做每天的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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