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梦吗？”
论坛网友这样问安克雷伊。
“你是说你有一个不会和你手机聊天、没有合影、找不到人在哪里，但是很爱你的男朋友？”
安克雷伊感到一阵心虚，回复：是的。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丛放了，自从上次郎千寺一个电话把丛放叫走后，他就像是大海上失去灯塔的远航者，彻底迷失在迷雾中。安保处负责人给他放了两天假，之后把他调到了另一个清闲的岗位，给后勤部副部长做安保。从负责人周娜口里，他打探到的消息是：他再也不会被调回丛放身边了。
简直是晴天霹雳。他在心中咆哮着为什么，没忍住就脱口而出了：“为什么？”
周娜吓了一跳：“什么为什么？你怎么了？”
“我是说，”安克雷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草草调整了状态，“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调走吗，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普通的人事调动而已。丛先生到老板身边，有老板的安保团队服务，你不用担心。”周娜环抱双臂，打量着安克雷伊，“我说，你做好自己的工作，别想有的没的。能近身服侍重要人物的机会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你可别把自己的经历当作常态了。而且——”
周娜卖了个关子，安克雷伊紧张地凑过去，小声问：“什么？周娜姐，求你告诉我吧。”
“大老板不喜欢有任何异性离丛先生太近。”周娜八卦道，“你没发现吗，尤其是年轻的，长得不错的。你护驾有功，丛先生才能把你要过去。”
安克雷伊直截了当地指出：“他担心什么，担心丛先生会看上别人吗？”
“哎呀，我可没这么说，”周娜瞪着他，“不过谁知道呢。”
小心眼没格局的alpha，嫉妒心可真强。安克雷伊诚实地在心里评价。
他会不会再也没办法见到丛放呢？这种想法让安克雷伊恐惧，导致他有两次大半夜从梦里惊醒，不知该如何是好。见不到丛放的日子里，他唯一的窥视渠道是互联网，他流连于各大论坛网站，像条鬣狗一般搜寻着任何有关丛放的痕迹。
在恋爱论坛上，他写下他和丛放的恋爱故事，当然是隐去了人物信息，做了修饰，以免给丛放带来麻烦。但是网友们都不买他的账，问他是不是撸完后出现幻觉了。
身份高贵，美丽神秘，消失后找不见人的恋人，他们只在童话故事中见过，叫辛德瑞拉。
安克雷伊懒得和这帮无知的人争论。他在新闻资讯上的一张照片上找到过丛放的身影，那张照片的中心是郎千寺，旁边做了虚化处理的人，他一眼就认出是丛放。照片是他们参加市长家里举办的联谊晚会时拍摄的，丛放打着一条棕色的领带。
安克雷伊记得这是他选的那条。
于是他把这张照片洗了出来，小心翼翼把郎千寺裁出去，留下丛放的单人照片。
安克雷伊搜寻着任何细节和证据，以此证明他和丛放的相处不是梦。不是他做的一场白日梦。
直到有一天早上他醒过来，刷牙的时候，手机上弹出一条资讯。他点进去，封面用大红字写着四个字：婚期将近。往下滑，他看见了郎千寺和丛放订婚时的合照。
安克雷伊含着牙刷和一口白沫，痛苦地把头靠在了镜子上。镜子里的男人穿着白色背心，肌肉发达，却像是脆弱的小孩一样身体一抖一抖，无声地哭泣。
他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一个人，恨到他想杀了他，恨不得他能立刻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他恨郎千寺。
和安克雷伊一样，丛放也恨郎千寺。这算是情侣间的心有灵犀吧。
郎千寺把他接回去之后，他们又一起去了郎家的老宅，以准夫妻的名义到郎老先生面前喝茶。郎亿比丛放印象里更老了，即使用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吊着一口气，也阻挡不了老成一具干尸。
丛放不禁回想起他很小的时候，在电视上看见过的郎亿，十几年前，虽然也是老人的样子了，但没有现在这么夸张，还是精神奕奕，口齿清晰的健谈模样。
郎千寺牵着丛放的手，正襟端坐在老人的床前，说：“爷爷，我要和丛放结婚了，今天正式带他上门，以后他就是郎家的人。”
丛放强忍着把手抽出来的**，只能把注意力转移到屋子的其他地方。听见郎亿含混地哼唧了几声意味不明的话，然后郎千寺站起来走到床前，说：“我知道的，爷爷，您不用担心。”
丛放就止不住恨意涌上心头。凭什么郎千寺坏事做尽，还能有这种带着伴侣给自己爷爷相看的圆满时刻。好人不得好死，坏人反倒幸福美满，真是苍天没眼。
他开始有一种冲动，想把所有的事情在郎亿病床前倒出来，撕破郎千寺龌龊的伪装，让人看看那些丑恶的真相。
好在最后还是克制住了。
见完郎亿，老宅的管家留他们吃了午饭，丛放说要到花园里散步，郎千寺没有问他的意见，直接跟了上来。
丛放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讽刺道：“你不是一直觉得我是杀人凶手吗，现在要和一个杀人凶手结婚，还迫不及待的，不觉得你像一个小丑吗？”
郎家老宅的花园里常年有园丁看护，种满了大片大片的大马士革玫瑰。他们走在其中，如果不考虑当事人的心情，倒也有几分浪漫的氛围。或许是今天郎千寺带丛放来见郎亿，他的心底也有一些触动，他叫了丛放真正的名字：“杨河，老天让我们俩遇见了，又让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些事。现在我们走到结婚这一步，是老天的旨意也说不定。”
多少年没有人叫过这个名字了。丛放，或者说，杨河突然间听见这个称呼，竟然一时不能反应是在叫他。他对自己的名字感到陌生，就好像那不属于他一样。
他说：“老天要是有眼，怎么会让你这种人得偿所愿。”同时看着郎千寺脸上的笑容变淡，“可见老天爷不是好人。让我和你不得不绑定在一起，是老天在作恶。”
“可惜了，让你这么痛苦。”郎千寺伸手过来，丛放下意识地想要闪躲，但郎千寺只是拂去沾在他衣袖上的几片玫瑰花枯叶，“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你下半辈子都要和我绑定在一起了。”
这轻慢、嘲弄的语气让丛放怒火中烧：“你怎么能确定我会一辈子受你牵制，一辈子那么长呢。”
“除了我，你还能依靠谁？”郎千寺似是疑惑极了，“丛镜？还是佟诉？你没有父母，连身份都是假的，离开我会比现在更好吗？我给了你金钱、地位、权势，未来还会给你更多。你离不开我的。”
丛放再克制不住厌烦，扭过头不愿再看见郎千寺。他们走在花园的高地上，花园面积很大，丛放放眼眺望，望不见尽头。
这时他想起他住在外面那套公寓时，去画廊的路上有一处公园。他下班时会借口采风去里面逛一逛，那是他少有的几乎不受监视的放松时刻，其他人守在公园门口，安克雷伊陪在他身边。
他们爬到公园里的小山坡上，巨大的松树下，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欣赏着星星点点亮起来的灯。
“你在想什么？”郎千寺在他身边问。
丛放一回神，还置身在大片的玫瑰中，“没什么。”他说。
阳光从人的背面照过来，郎千寺的身形投下一大片暗影，完全将丛放笼罩其中。
过了两周，丛放找了机会见到了安克雷伊。那天天气很好，十月份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秋高气爽，南飞的候鸟从天空飞过时看得一清二楚。
安克雷伊在市政大厅里执勤，看见了丛放那张他日思夜想的脸。
他激动得想要当场抱住丛放，像是车站里久别重逢的恋人一样，像他在雀河服役时，见到的战友们那些远渡重洋的亲友们一样。
但实际上，只要他还有一丝理智尚存，就永远不会在大庭广众前这样做。他恭敬又得体地朝丛放敬了一个礼，和对待普通上级一样没有区别。看上去只是一个普通的保镖在向长官们打招呼。
“丛先生。”他叫道，没忍住又加了一句，“有事请吩咐我。”
丛放目光流转，但也十分平静：“我陪市长夫人来参加一个儿童保护会议，找不到办公室在哪里，你带我去吧。”
安克雷伊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丛放跟在他身后，隔了半米远的距离。市政大厅建在市中心的山头上，背面是一座小山坡，树木茂密，环境幽静。安克雷伊当然没有带丛放去什么会议办公室，他带着丛放避开人群和摄像头，来到人迹罕至的隐秘后林里。
“这里不会有人来。”安克雷伊停下来，安静的树林里不时传来鸟叫声
丛放张了张嘴，竟不知从何说起，半天才开口：“郎千寺竟然把你调到这儿来了，我不好直接来见你。”
安克雷伊觉得自己应该要有自知之明，他有什么资格让丛放给他解释呢。他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情夫，情夫可不就得偷偷摸摸，不敢见人吗。
以后又该怎么办呢。他们永远不会幸福。
安克雷伊咽下满腔的苦涩，目光灼灼看向丛放，说：“我会想办法重新调回郎千寺身边的。”我们总会在一起的。
“听我说，”丛放道，“我们的事情，有人知道了。”
安克雷伊一惊：“谁？他威胁你了吗？”
“不是，是市长夫人。他会帮我们保密。”丛放朝他安抚地笑笑，“你害怕吗？要是事情败露，郎千寺不会放过你的，我们会身败名裂。”
“我压根不在意这些事，”安克雷伊说，绿色的眼眸像是燃烧的鬼火，“我早就想好了。”
“你冷静点，这关系到你的前途和你的一生。”丛放长呼了一口气，“我最近后悔极了，我不该把你拉进这个烂泥潭里的。”
安克雷伊差点跪下来：“求您别说这样的话。你这样说才是真的要剜掉我的心。”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甚至于他想象过哪天落到郎千寺手里后的惨状，都比不过丛放短短两句话带来的杀伤力大。
在郎千寺手里可能会死，但丛放要是抛弃他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郎千寺要跟我结婚了，”丛放定定地看着他，“你应该也听说了吧。再和你联系，被郎千寺发现是迟早的事。除非哪天郎千寺死了，否则我每次见到你都会胆战心惊。”
安克雷伊这时才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存在也许已经给丛放造成困扰了。他艰难地开口：“是我让你为难了？”
这话问出口后，他就觉得自己蠢死了。用脑子想一想就知道，他一定是丛放生活里的不稳定因素。他只是一个保镖，在古代就是主家里的下人，按常理一辈子都接触不到丛放。他本来应该让丛放开心快乐，可现在他的纠缠恐怕只会让丛放厌烦。
他立刻又说：“我知道了，不用告诉我。”
风吹来时，小树林里的叶子哗哗响，仿佛背景音乐，安克雷伊听来只觉得萧瑟。他看着丛放，想要把这张脸刻在脑海里，每一条纹路、每一处细节，想要余生每一次想到这个人时，脑海里浮现出的这张脸，能清晰得像是这个人就站在他面前。
他不敢再从丛放嘴里听见什么，毕竟丛放想让他崩溃轻而易举，极力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说：“走吧，我不能离开太久，你不是还要参加儿童保护会议吗，我记得你以前说你不喜欢小孩呢。你先回去，别让人看见我们走在一起。”
转身前，丛放才开口说：“你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为难。是我对不起你。”语速很快，像是条迅速从手心里溜走的泥鳅。
安克雷伊看着他沉默地转身，高瘦的背影在离去的道路上逐渐看不见了，眼睛又干又涩，酸胀疼痛。他简直不敢相信他和丛放就这样结束了。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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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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