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踏入旦陵城内最繁华的地段,苏仙籁便东张西顾不止,犹似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都城之盛况,有微升的月,流转的星,如昼的灯,喧哗的声,就算此前八年经过什么磋磨苦难都是值得的。
只待这一天,天降一个师玄机,问她有这样一条可以摒弃平庸、身赴正途的路,她到底愿不愿意走。
苏仙籁自是迫不及待的。
月下推扉,迈进阁楼,跪地拜师。
她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阁中门徒围作一团,纷纷探头探脑,声音此起彼伏,但见一相貌姣美的小少年,正给上首的人奉茶。
周遭俱是议论声,好奇有之,打量有之,怜惜亦有之。
“竟是直接拜楼主为师了,想来她必定天赋绝佳,不过楼主不是早在三年前就说不收徒了吗?”
立时便有少男抢声道:“师姐,这你就不懂了吧,中州方寸,天下之中,能真正继承恩师衣钵的能有几人?寥寥无几。一定是楼主慧眼识珠,思虑深远,看出新来的师妹天赋盖世,想着留一后手,这才打破不再收徒的原则。”
女修不置可否,搬个小凳子坐,托腮道:“师弟此言有理,所谓不破不立,原则就是用来打破的。”
亦有门徒细致道:“往后膳堂师傅可别抖勺了,让新来的师妹多吃点,瞧这身板瘦的。”
众人视线聚焦在少年身板上,几番对视。
嘿,还真是这样。
活像个矮冬瓜。
师姐师兄热忱激烈的讨论让苏仙籁有些羞涩,垂下头,再不看去。
师玄机没让她久等,早就接过茶盏,神容沉静,抿了一嘴。
这就算是完成了拜师礼。
恰在此时,阁楼之巅,那间除却师玄机再无人踏足的屋舍内,端置于高架的灵剑不停地震颤,荡出阵阵剑鸣,仿佛就要冲破枷锁飞去命定之人身边。
“谓仙有异动。”师玄机察觉到,蹙眉抬头,如炬目光落在阁楼之巅。
但见高楼之上,原本无形的高阶结界被一道剑光横扫,荡出水波的弧状,结界内弹出一把冷光凛冽的灵剑,打了个漂亮的翻滚,横冲直撞地刺来,撞碎阵法跟戳破泡泡似的轻松,谓仙摇摆不定地冲过来,目标正是苏仙籁。
少年惶恐,转身就跑。
边跑还一边瞠大了眼:“救我小命啊师尊!还有你你你,你别追着我啊啊——”她一股脑冲进人群里,谓仙飞在众徒头顶追,安装了追踪类法器似的,一时间云生楼内鸡飞狗跳六畜不安。
众徒都被这荒诞无稽的一幕惊得张大了嘴,交头接耳却无一人敢上前拦住这堪称他们老祖宗的谓仙。适才楼主目色不善说谓仙有异动时,原本不以为意的长老想着,异动又不是没有过,还能把云生楼掀翻天不成?
如今再一观,恐怕这苏仙籁是真要把云生楼的天捅破个窟窿!
大长老登时手指向她,无能狂怒:“臭丫头,你别跑,快停下!这可是云生楼的传宗之宝,别人求都求不来,你跑什么?”
他的动作被拦下,师玄机的目光紧跟小少年的身影,攥了攥手,没吭声。
谓仙剑,这是要认主。
这再正常不过,寡了一千年的灵剑一朝碰见个剑道奇才,疯了似的,谁也不好拦。她仅是云生楼这代楼主,而谓仙守了它上千年,真要论起来,在场诸位属它辈分最大,只是,青年沉思,这谓仙的举止未免太过火。
苏仙籁蹿过人群,一跃三尺高地逃往二楼,谓仙却还在追,犹似狸奴见了猫薄荷,野狗见了肉骨头。
奈何她昨个晚上没吃饱饭,端着所剩无几的自尊心不肯深夜再叨扰村民,此刻手脚无力头昏眼花,一个打滑,跌在地上。
二楼之下,一阵惊呼。
有人问:“谁擦的地?还没干呢?”
一个男修默默举起手:“不是我,是十三师弟干的好事。”
却被横了一眼,师姐怒道:“此地无银三百两。”
苏仙籁被谓仙剑挑着腰带,直直朝着阁楼之巅飞去,一路摇摇晃晃,看得人心惊胆战。谓仙剑这架势,像是恶龙要把晶莹剔透的珍宝叼回自己的老巢再圈养起来。
此刻她光是动动腿脚,便已累成狗,何况是开口言语了,适才她半句话都未脱口。
“师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欲哭无泪,突然有些后悔来了云生楼,腰带横插着谓仙,整个人被吊在剑上,胃里翻江倒海,唯恐吐出秽物,但因前夜吃的少,干呕一阵也不起作用,只无助地晃荡着灵活的四肢。
“……” 师玄机眼皮一跳:“莫怕。它只是想与你亲热亲热。”
说这话时,她甚至都没敢直视徒儿的眼睛。
谓仙撒欢撒够了,载着战利品晃晃悠悠落地,苏仙籁无力瘫躺,却听师尊说谓仙既要认主,让她盘膝端坐,她当即一个鲤鱼打挺,照做不误,众徒仰头围观,就见谓仙抽出剑身,鞘尚且横在腰间,剑锋朝地,剑柄敲了敲少年额头。
立时,一股磅礴沸郁的灵气涌入额心,顺沿经脉,直达腹部,灌入丹海,炼化灵气。她只觉眩晕不已,浑身筋骨犹被铁锤敲打,疼得这张巧嘴再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脊生汗津,额冒青筋,痛彻欲绝,气断声吞。
“师妹她……”有门徒没忍住开口,却被身旁的师姐封嘴,声音戛然而止。
少女眼神示意师弟,灵力传声:“别出声,小师妹正是开丹田的关键时期呢。”
大长老早在楼主拦下他动作时便消停了,原本有种白菜谓仙被乞丐野猪拱了的错觉,却在亲眼见证谓仙拎着苏仙籁落地,还亲自灌入灵气引这臭丫头入道后,猜到其中关窍。
大长老挤眉弄眼:天生剑骨?
师玄机形容漠然:拜我为师。
大长老:……又没说跟你抢。
于是青年愈发沉默:你我师姐弟同门多年,不必装模作样。
苏仙籁咬紧牙关,强忍着浑身经脉似被打断重塑的疼痛,一语不发,令人怜之。
晕倒前,鼻尖缓缓迤逦着一股莫名的冷香,她欲睁眼,好像是产生了错觉,见到一素裙女子移步走来,漠然傲然,目下无尘,活像姑射山里久居不出的仙君,只是她来不及再顾其他,开辟丹田的痛楚已然叫她疼晕过去。
她彻底阖上沉重的眼皮,嘭一声坠倒在地。
谢别矜寒目瞠开,鲜少惊愕。
嗯?小师妹被她吓晕了?
她早被师尊传讯召来,一踏楼内便见此混乱景象,纵使年少稳重,也惊了一惊。彼时立于二楼之上,朝师玄机看去,正要问些什么,却听她得意洋洋道:“怎么样?为师给你收的师妹何如?”
于是,她再次将目光移到苏仙籁身上,见到她恬静的脸庞,下一刻触电似的收回视线。
谢别矜垂下目,却又分走余光,如此反复几次,引得师尊没憋住的笑声,她调了几次呼吸,才平静注视苏仙籁,她的睡姿着实不雅,却教人如何都难以忽略。
她斟酌用词,轻声道:“不错。”
天生剑骨,谓仙引道,的确不错,却又何止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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