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这突兀一问打了贺珏个措手不及,她开始察觉到异样。
贺珏答了几句客套话,表明兄长一切皆好。
华章再次开口,却是问道:“你可知许绒在何处?”
贺珏心头倏地一跳,这话题转得蹊跷,怎就突然又问起许绒?
长公主不问程陵,却是问了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她亦讶然,长公主与许绒能有什么瓜葛。
贺珏回答道:“臣女只在十日前见过许绒,将她送回府上后再未见过,许绒不在府中吗?”
长公主沉沉望着她:“许绒不见了,本宫已找了她许久。”
贺珏被她这话惊到,猝而抬头对上她幽深的目光。
“十日前你从武场送她回府,又进她府中同她说了一番话,从此再寻不到人,你同她说了什么?”
贺珏一时之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好半响才意识到长公主在等待她的回答。
两人静默片刻,长公主身前跪立伺候的一众男子亦静默,室内一时鸦雀无声。
长公主盯着贺珏的眼神浮起几分不耐,贺珏斟酌后才开口。
“回殿下,臣女只代他人与她传话几句,除此之外再无他言,亦不知她去了何处。”
长公主合眼,吐纳一口气,跟前跪奉的浅服男子及时将酒盏端起,凑到她唇边。
长公主饮下此酒,方幽幽对贺珏道:“本宫替她解决了伤人之事,她答应欠本宫一物,那日邀她到武场,本就是为了询问此事。”
又问道:“可还未见到人,你同她传几句话,她就不见影踪了?”
长公主特意将自己调来问询,显然许绒欠她之物极为重要,贺珏心中愈发紧张。
“若她不在府中,臣女便当真不知了。”
贺珏脑中已开始混乱,含糊的应答一句,她竭力回想那日荷池边,有关许绒的一举一动。
当啷——
红帐内响起杯盏落地声。
长公主身前奉酒的浅服男子立即低身,以头触地,单薄身体不住的战栗,惶恐道:“宥奴粗钝,还请殿下恕罪。”
“蠢东西,滚出去!”
长公主陡然怒喝,抬起脚踹向男子肩头。
那人被踢得仰面翻倒,却不敢有半分迟疑,慌忙起身匍匐着向门口爬去,颤抖着退出屋内。
贺珏正自恍惚,被长公主这声厉喝惊到,眼见那男子颤颤巍巍爬出屋去。
再回神,就见长公主脚边,原本跪立侍候的一红衣男子,伏下身体,以四肢触地的姿势,似驯兽一般,一步步向公主面前爬去。
长公主本闲搭着贵妃榻沿的小臂,及随意垂下的纤纤玉手,皆溅到不少那摔落的杯盏中挥洒的酒水,透明酒液顺着她的指尖,滴滴下坠。
红衣男子爬至公主掌下,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极妖冶白净的面容,他面上的艳丽,比之长公主那张脸还要胜出三分。
男子将薄细红唇凑至公主掌下,小心翼翼伸出舌尖,顺着那滴滴酒水向上舔舐,细致地,专注地,舔舐女子指尖的酒液。
长公主紧蹙的眉尖,随着他的动作渐渐舒展开。
红衣美男舌尖轻卷,将公主指尖残酒一一舔尽,而后露出秾媚的笑,他捧起长公主的手,将自己美丽的侧容放入她的掌心,直直盯着榻上女子。
“殿下息怒......”
男子柔柔道。
长公主看着他的眼神,从漠然变得玩味起来,红衣美男似因她这眼神受到鼓舞,喉结轻轻滚动,缓缓起身向她的面容趋近。
他姣美的面庞轻蹭着长公主身上那袭红纱,鼻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她颈上凝脂般的肌肤,轻轻嗅她颈间沁人的幽芳。
鼻尖又一点点往上走,最终停在距她的朱唇分毫之处,他伸出舌尖,从那艳红的唇角小心滑过去,又欲探进那红唇中。
帐内二人缠绵之际,帐外的贺珏已面红耳赤,手脚皆不知该如何放了。她的双手不自觉攥紧袖摆,又不小心摸到袖内那个锦盒。
刹那间,贺珏脑中已是各种荒唐怪画翻涌纷飞,榻上纠缠着那两人的衣料摩挲声清晰可闻。
长公主身边跪立的一众貌美仆役,此刻皆垂首低眉,做眼观鼻鼻观心状,似对眼前如此艳景恍若未闻。
整个屋内唯有贺珏一人站立难安。
长公主的呼吸愈发急促,那红衣美男倾身覆上贵妃榻,两人衣袍交缠,上半身几乎交叠在一起。
贺珏深深垂下头,目光无处安放,只得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去看那帐内一场活色生香。
长公主终于想起贺珏,从**中抬头看帐外鹌鹑样的女子一眼。
“退下。”
贺珏知道这是在对她说话,如临大赦,仓皇转身慌里慌张向门外去。
逃离屋门之前,贺珏恍惚又听见那红衣美男的声音,柔媚的,轻曼的。
“让阿央侍奉殿下罢。”
贺珏跨出那屋子,面上熟红一片,她大口喘息,寻找着原路折返,一时辨不清来时的方向。
她意外地看见高公公的佝偻背影,他立在院门口的石板路上,对着眼前匍匐于地的男子猛踹一脚,嗓音尖利,喝骂道:“宥奴,滚到杂役房去,莫要在此污了殿下的眼。”
那叫宥奴的男子,抖动着从地上爬起来,埋着头,蜷缩起肩膀,极快地离开院子。
高公公转身,正撞见贺珏面色通红站在屋门口,怔楞地望向自己。
他脸上又堆起慈眉善目的笑,佝偻着身子,上前来对贺珏行礼:“贺二小姐慢走。”
贺珏看着他脸上因笑容堆叠出的沟壑纵横,胃中忽有异物翻涌,似要从口中喷薄出来。
身后浓烈刺鼻的酒香、杂乱的脂粉香还在鼻尖萦绕。
贺珏有些恶心,他这张面皮,使她联想起幼时见过的一只雀鸟。
一只死去后腐烂的鸟,羽毛被暴雨拍打后蓬乱潦草,紧闭的眼睛里爬出无数蠕动的蛆虫,散发着酸臭恶心的气味。
高公公觑着她变样的面色,贴心问道:“二小姐是否身体不适,可需老奴替您唤来园中的医士?”
贺珏收回留在他面上的视线,神情恍惚,摇摇头道:“不必,我先告退了。”
贺珏不再看他,大步向外走去。高公公忙朝廊下立着的侍女招手,差遣侍女替贺珏带路,引她回到齐琳琅她们办乐会的临水轩。
贺珏跟着那侍女,穿过来时所见的景致,一路弯弯绕绕,道路曲折迂回。
行至一处浅池窄桥上时,贺珏面色已极其难看,忽觉天旋地转,终于再也忍不住,躬下身攥着桥栏呕吐起来。
前方引路的侍女吓一跳,急忙凑上去轻拍她单薄的背脊。
贺珏吐得厉害,直至吐出的液体只剩黄色胆汁,她终于停止呕吐,撑着那桥栏站起身。
侍女见贺珏面容惨白毫无血色,惶恐着问贺珏,可要去请园中医士。
贺珏摆摆手回绝了她,颤颤巍巍站正身体,要继续往前走,侍女紧张地搀扶住她。
行了数十步,贺珏又突然停下,面对眼前的岔路口问道:“大门在哪边?”
“啊?”
她的声音轻飘模糊,侍女疑心听错了
侍女指出一条路,道“这里过去便是正门。”
又指向另一条小径提醒:“要寻齐小姐她们,得去这边。”
贺珏松开她的手,道:“我要先行离开,劳你代我向齐小姐告罪请辞。”
“也请转告我的侍女阿愿,我在园外等候她。”
贺珏目光空洞独自行了许久,才从方才的反胃恶心中舒缓过来,脑中一遍遍便回放起,那日她同许绒会见的画面。
阿愿抱着林闻疏所赠的那把苍戈匆匆离园,一上自家马车,就见贺珏面色惨白地怔在车厢里。
“小姐。”她唤她。
“......”
“小姐?”
贺珏这才如梦初醒般抬头,看向阿愿。
“您这是怎么了,可是长公主为难您了?”
阿愿被贺珏这幅神情吓到,在她的记忆中,她的小姐一直是耀眼的,意气风发的。
哪怕她曾见过,小姐在国公与夫人、少爷及所有贺家人瞧不到的地方,掩着面几乎要咳出血来。
可在大家眼中,小姐周身那道熠熠生辉从未消减过半分。
阿愿从未见过这般的贺珏,面上是灰败的青,眉宇间全是恓惶不安。
阿愿不由得担忧起来。
“去国公府。”贺珏直接吩咐,不肯再言语,阿愿只得小心观察着她的神色。
贺珏阖上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阿愿无法分担她的烦忧,亦只能看着她。
“快些!”贺珏突然开口。
“小姐说什么?”阿愿没听清,问道。
“太慢了,让车夫驶快些!”
贺珏的眉毛攒起来,阿愿急忙掀帘去催。
于是车夫奋力甩起马鞭,马匹亦嘶鸣着扬起马蹄。
不消片刻,马车停在国公府门口,守门的奴仆见是程家的马车,急急迎上前来。
马车的帘栊掀起,露出贺珏暗沉的一张脸。
贺珏立即问他:“阿兄可在府中?”
“大少爷晨时已经外出,至今未归。”
“去了何处?几时归来?”
“去的城南的周家,未交代何时归来。”
贺珏不说话了,一时间陷入沉思。
奴仆观她面色犹豫,以为是有急事寻贺靖,问道:“二小姐若是有事,小的可代为传达。”
“不必了。”贺珏放下帘栊,不再看他。
爹娘本就反对兄长同许绒在一起,到了视许绒如洪水猛兽的地步,若让母亲知晓他二人至今尚且藕断丝连,贺珏已然能够预见那个场面。
贺珏想吩咐车外的仆役,莫将她回府寻贺靖一事告知爹娘,她知道即使吩咐了也是徒劳,府中一应人或事皆由爹娘做主,他们不可能隐瞒不报。
可贺珏还是又掀帘子,交代道:“我回府一事无须转告夫人。”
贺珏坐回车厢内,眼睫低垂,面色虽仍苍白,眉宇间却不再似此前那般挂满霜雪,阿愿终于有机会问问她。
“小姐,可是长公主那里出了什么事?你怎的忽然如此?”
贺珏呼吸渐趋平静,回答她:“我无事,你无须担心。”
“那小姐,我们可是回程府?”阿愿谨慎问道。
贺珏眼神忽地变得锐利,斩钉截铁道:“去陈家!”
国公府门口立着的年轻仆役,目送着程府的马车走远,他想着二小姐最后那句话,不必告诉夫人。
可夫人执掌贺府,他们是绝不可瞒下的。
从前小姐偷跑出府也会如此吩咐,却从未成功瞒过一次,作为贺府的奴仆,他们自己明白,国公及国公夫人,才是他们真正的衣食主子。
小姐也定是心知肚明,她只是习惯吩咐一声,仆役不觉为奇,他真正在意的,是二小姐异于往常的神情。
自他六岁入府,在贺府当差整十载,却从未见过她今日这般的神情。
二小姐在慌张什么?她面上那份慌乱忐忑,是与从前做错事,害怕被夫人发觉的慌张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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