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珏细思许绒失踪之事,眼下无非两种可能。
或是先前在武场威胁她的陈家所为,亦或是她自己选择消失。
若是被陈家所绑,那陈老大还不至于要人性命,不过是要折辱她一番,替自家找回些颜面罢了。
然若是她自己选择离开......
贺珏知道许绒是个疯子,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她又想起在栖鹤楼一跃而下的那个决绝身影,一个会为爱痴狂而选择自尽的女人,听闻爱人要一刀两断、恩断义绝后,她会做什么呢?
贺珏忽觉脊背爬上渗骨的寒意,既为许绒此刻境况忧心,更因意识到自己竟是促成这局面的推手。
那场雨中,她将贺靖的话原原本本道与许绒时,许绒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自己在当时就已经察觉异常,却未曾深想。
贺珏平生未曾参涉他人生死,此刻她有些害怕起来。
马车在陈府外不远处停了两个多时辰,贺珏不确定人是否在陈家手里,若贸然去问,非但进不去陈家门,陈家人也必定会否认。
她只得在这不远不近的地方,蹲守陈老大的身影。
静坐许久,贺珏苍白的脸色终于透出一丝血色,一旁观察着她的阿愿见她面色稍霁,担忧的心才稍稍放下。
但见贺珏掀起帘角一动不动地盯着陈府大门,神色凝重,许久未曾挪动半分,她又不免忧心起来,她试探着轻声唤贺珏:“小姐。”
贺珏抬眼看她,眼神虽清明了几分,只神情依然有些凝重。
“小姐,天快黑了,我们要回府吗?”
贺珏又蹙眉沉思起来,才出声道:“回吧。”
今日已无望等到人,她现下心头纷乱如麻,只得暂且按捺,待明日寻到兄长再做打算。
方才回国公府没见到贺靖,此刻她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贺珏满腹焦灼,却无法将这份惶然与人言说。
马车刚在程府门前停稳,贺珏便听得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掀帘下了马车,正见程陵勒住他那匹焌黑高壮的踏雪,在自己前方停下。
程陵翻身而下,行动间衣袍猎猎,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他利落跃下马匹,与贺珏撞了个正好。
贺珏迎面向他走来,程陵见她的侍女抱着把古琴跟在后边,忽地开口问道:“你会弹琴?”
回答他的是一阵风,贺珏面若寒霜,沉着脸径自与他擦肩而过,她的侍女抱着琴小跑跟上,二人无视他向将军府的大门而去。
程陵怔在原地,看着进门的两道身影一时气结,两人虽还偶有口舌之争,然经过病中那几日相处,确实比之从前熟悉许多。
故而他才会开口询问,算作与她打声招呼,全然未料到碰一鼻子灰。
好你个贺珏!程陵磨着后槽牙心中想气骂两句。
方才注意她脸色难看,他知道她今日是去参加乐会。
晨起时还对镜理妆、容光焕发着出门,却阴着一张脸回来,程陵疑心她在乐会上受了气,转头拿他作筏子撒火。
贺珏凝着脸回到房中,便有仆役来传话,将军和夫人在饭厅等候二人用饭。
她此刻满心都是许绒的事,哪还有半分胃口,恨不能立刻坐下,认真理清思绪。
然她已在长辈面前装相安无事十几载,戴惯的面具早已烙进皮肉,知道不该在这种时候叫夫人发现她的异常,惹得她们担忧。
贺珏更衣完来到饭厅时已神色如常,她刚坐下,程陵才迟迟赶到。
两人坐下拿筷用饭,姚夫人突然问起下月贺珏生辰宴的安排。
贺珏勉强集中精神应答,却仍无心去思考这些事情,最后只道:"全凭夫人做主。"
“好,那就由我来操办,你只管安心当个寿星便是。”姚夫人笑意盈盈,她素来精力充沛,最是热衷这等喜庆事。
姚夫人已经开始计划生辰宴的安排,满心雀跃着期待贺珏的生辰到来。
姚夫人又侧首对程陵交代:“今年可是你头一回陪雁丫头过生辰,那日需早些回府,切莫忘记。”
虽不知下月军务是否繁重,母亲已直接要求,程陵只得应下:"儿子省得。"
程陵目光落在贺珏身上,只见她乖巧端坐,全然不似在府外碰见时那副阴郁模样。
她前后变化判若两人,饶是程陵知晓她惯会在长辈面前做戏,此刻也不禁心生异样。
夜半时分,屋外更漏声声,屋门忽地“吱呀”一响。
程陵本就浅眠,闻声骤然睁眼,顷刻间睡意消散大半。
他下意识朝门口望去,只见房门洞开,外头黑漆漆的不见人影。
程陵忆起贺珏有起夜的习惯,想着应是她出去了,便也不甚在意,翻个身准备继续入睡。
闭眼瞬间程陵似有所觉,心尖蓦地一紧,倏地撑臂起身往贺珏榻上看去,床榻之上人去空空。
月色如练,为庭中草木披上一层清辉。贺珏一袭素白寝衣,青丝未束,步履飘忽地穿行在院中石板小路上,浅淡月光将她的身影拉成长长一条。
她身后,程陵悄无声息地跟上,玄色衣袍与夜色融为一体。
望着前方步履虚浮,好似梦游般的身影,程陵眉心越蹙越紧,他不由得想起新婚那日,她亦是夜半出门,久久才归。
贺珏身形摇晃着一路不停地出了院子,程陵放轻呼吸隐在暗处,悄然尾随看她欲往何处去。
贺珏七拐八拐,竟到了程府后园的一处草甸上,来回徘徊踱步许久,似在寻觅什么要紧东西。
半响后,她忽然蹲下身,十指深深插入泥土之中,竟徒手掘起土来。
她的举止实在蹊跷,程陵被惊到,暗忖她莫非在此处埋了东西,可为何半夜来寻?
程陵略一沉吟,决心上前问个清楚,待走进贺珏身后,距贺珏仅余三步之遥时,贺珏霍然起身。
夜风猝起,她蓦地回首。
借着月光看清她面容的刹那,程陵瞳孔骤缩。
贺珏双目空洞无神,面色冷白无半分血色,活似一具失了魂的傀儡般。
她分明睁着眼,却对自己视若无睹,径直与他擦肩而过,沿着来时的青石小径飘然折返。
程陵心中疑惑,见她手中攥着一株青草,步履飘忽地循着来时的石板路折返。
贺珏再没了其他奇怪举动,径直回到院中,他不确定她意识是否清醒,不敢惊动,只默默跟随,眼瞧着她返回屋中。
屋内烛火未燃,贺珏已掀衾卧榻,双眸轻阖,闭目安睡,仿佛从未离开。
程陵借着月光细看,发现她指尖沾着湿泥,衣摆还挂着几片草叶,那株原被她攥着的野草落在榻边,场面看着有些许杂乱。
他伫立榻前,思绪翻涌。贺珏今夜这般古怪行径,倒让他想起新婚之夜,她夜半外出后,次日园中那数被损毁大半的秋海棠。
程陵眉宇凝重,心中有了大概猜测,他的目光在贺珏安睡的侧颜上游移,终是压下唤醒她的念头。
更深夜重,纵有万般疑惑,也只得等天明再问。
程陵转身走开几步,忽又折返回来,低头看着贺珏那双沾满泥污与杂草的手。
真是碍眼啊。程陵心中暗想着,面露嫌弃之色。
他犹豫片刻,终是轻叹一声,提步向门外走去,又端着铜盆回来,轻轻搁在榻边木架上。
盆中清水微漾,盆沿搭着一方素绢,程陵将绢帕浸湿拧干,行至榻前。
他皱着眉,小心翼翼地执起贺珏的手腕,心中嫌弃不愿伺候贺珏,却仍耐着性子,一点一点拭净她指缝间的污泥。
晨光初现,天际浮着淡金色一条线,看得出是个晴明好天气。
阿愿正站在廊下,仰头瞧着天色。
昨日小姐寻少爷未果,观她那副神色,今日定要再出门,自己先观察着天色,盘算着给她准备什么衣服才妥当。
忽觉光线一暗,阿愿转身竟见程陵负手立在身后,神色肃穆,自己被罩在他高大身形投下的阴影里,
他的突然出现惊得阿愿慌忙退后半步,半响才回过神向程陵行礼。
贺珏陪将军夫妇用过早饭,便命人备车,匆匆离府。
昨日未见到贺靖,亦未等到陈大郎,白白耽搁整日,今日定要尽早将许绒失踪的消息告知兄长。
她疾步迈出府门,马车早已候在阶前。
贺珏一把掀开帘拢正要登上车辕,却见程陵端坐其中,吓得她脚步一顿,停下登车的动作。
“你为何在此?”贺珏诧然道。
“我同你一道去贺府。”
贺珏有些不耐烦,冷声道:“你若要去可自行骑马,何须与我同乘一辆马车?”
“你不是要寻许绒么?”程陵望向她,神色认真。
“我随你同去。”
贺珏面上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他如何知晓许绒之事,且这与他何干?
刚想开口回绝他,转念想起那日武校场中,程陵确实参与了许绒的事,若自己借他之名去见贺靖,正好能避开爹娘在府中的耳目,可是......
贺珏犹豫起来,她对这人委实没什么信任。
见她迟迟不语,程陵忽地开口催促:“先上车吧,你想让母亲也知晓此事?”
贺珏眉心微拢,终究还是一言不发上了马车。
贺珏挪动身子贴近车厢角落,尽量与他保持距离,她问程陵:“你如何知道许绒失踪了?”
“昨日你先去寻贺靖,再去陈府外等人,此时能与这两处有牵连的,除了许绒,还能有谁?”
贺珏心知他定是向阿愿打探过自己的行踪,可仅凭她先后去了这两处,就能断定许绒失踪?
“你准备如何寻人?”程陵率先问道。
“尚无线索,我得先去见到阿兄,与他协商后再打算。”
两人抵达国公府时,贺靖正欲出门,听闻程陵来访,整了整衣冠便要去正厅相见。
仆役却说程陵在侧门等他,贺靖虽觉蹊跷,仍往侧门行去。
远远望见程陵挺拔的身影,他快步迎上去,边问道:“逾之,是有何事寻我?怎的偏偏要选这侧门相见?”
程陵侧身向他看来,露出身后一道纤瘦单薄的身影,竟是他的妹妹贺珏。
贺靖心下纳罕,这二人居然能相安无事地同时来寻他。
贺珏快步上前向他而来,急声道:“阿兄,许绒不见了。”
贺靖身形一顿,疑心自己听错了。
贺珏声音发紧,接而道:“就在武校场那日后,人便再寻不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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