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救室的大门依旧紧闭着,听不见里间状况,只看那盏红灯高悬其上,照着更阑人静。
闻山白的指尖在手机屏上乱划着,看着各种亲朋好友问询的消息,一条接一条地跳出来。其实也没太多话,都是问病情的,简单就回了。
只有一条消息与众不同,使她分神了一会儿。因为那条消息,并非来自肃衣和她共同的熟人,而是来于她那助教,没头没尾只有一句:
“闻老师,您是不是认识那位生医的肃衣学长啊?”
闻山白单手撑头,略作思索,同时迅速敲了几个字回问:“嗯,有事找他?”
那边回得同样很快:“不是不是,就是好奇一下。我以前好像听您说过一两句,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人。就学校论坛里都在说那位……”
学校论坛?
没等助教的消息全都发完,闻山白的手已经点进了那个许久没点开的图标,只一眼,恍如地震。
整个辟雍大学的论坛里,从置顶头条,到没几秒就冒出来的新帖子,几乎每一行,都带着熟悉的两个字:
[置顶]热烈祝贺我校肃衣同学团队获得XX奖提名。
[科普]为什么说XX奖在生医界堪比诺贝尔?肃衣学长的成长史。
[转发]转发这个肃衣学长,保佑你期中不挂科![图片]
……
呵,转发他有什么用,那货现在自身难保了哦。
闻山白暗自嘀咕着,又抬眼看了下抢救室的大门,只觉五味杂陈:“……真的会没事吗?”
“嗯。”坐在身边很久的,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极应了一声,看向她。
想也知道那是怎样温和的眼神,闻山白刻意躲开了,生怕再次迷失其中。只是低下头,笑了笑。
反而阿极有点奇怪:“不问理由?”
她道:“如果说是医学上的东西,我未必全能听懂。但既然是你说的,就没什么问题。”
“……”
阿极迟疑着收回目光,也没再说什么。
……
而事实也是如此。经过一段紧急抢救,凌晨时分,肃衣的状态就稳定了下来。
只是令他奇怪的是,能睁开眼后,就像举目无亲似的,看不到一个熟人。恍恍惚惚间,被护工穿上厚重衣物,听医生叮嘱几句,接着,就被人用轮椅推出医院,请上了一辆车。
这会儿天还没全亮呢,大街上更是空无几人,他一时慌乱,差点怀疑自己要被什么奇怪组织打劫走。
可他也没多少气力动弹,只好任由别人给自己系好安全带。还好这时,他那位头发已经斑白大半的院士导师,从不远处赶来了,在车窗边探过头,瞧了瞧他。
“老师……这……”肃衣的声音依旧气若游丝。
老院士满脸都是心疼,叹口气,阖眼点点头,又挥手道:“尽早走吧,你的病拖不得。”
肃衣不禁回想起昨晚的事,好像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有点不自在。
尤其看那车窗还是防弹玻璃,车门又重得像块压舱石似的,让人忍不住联想。再看同处一室的那位司机,金发碧眼肯定不是东亚面孔,怎么想怎么奇怪。
车发动了,老院士一直站在那里目送着,可紧张的气氛也持续了十几分钟。等到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门口停下,副驾驶又上来一位认识的人后,才稍微有所缓解。
不过,话虽如此,就算是那个人,他其实也都不知道怎么称呼。
最初听闻山白介绍时,说她名字是“清”,而昨晚刚见面时,她又自称是所谓“何梁女士”,还说如果不知道怎么称呼,她们那边的人都可以叫这个名字。明白这个名字是个代号后,肃衣还是没忍住问了一下她到底叫什么,而对方这回却说:“阿极”。
所以,应该是叫阿极?
“山白给你的。”
他还没完全清醒过来时,阿极已拉上车门,朝后座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装袋。
肃衣接过来,打开一看,才知道她刚刚站在便利店微波炉前等什么——闻山白真的找到了那种饼?
大概是为了不让他一个人吃早饭太尴尬,阿极往司机嘴里塞了一片面包后,自己也拿起豆浆喝了起来。
也就是这些朋友间才会关照到的细小举动,让肃衣渐渐放松下来。他些许茫然地咬了一口饼,发现竟和记忆里的差不多少,哪怕是重新热过的。
车重新发动了,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嚼着面包,口齿不清地说了句什么。
肃衣起先并没听懂,但在脑海中重复一遍后,立刻理解了,那是一句法语,说的是:这位先生真帅。
他不知道对方这么说的意思,只好愣着回了一句法语的:“谢谢。”即便这已经快超出他的外语能力范围了。
谁知就因为他的回答,这辆车险些失控,等阿极在方向盘上搭了手,扭转回来时,才看见司机一脸通红。
估计刚刚那句话是对阿极说的,不是对肃衣,而且对方也没料到他能听懂。
看着一脸战战兢兢的司机,还有一脸懵的后座病人,阿极不禁轻叹一声。
这都什么队友。
本来开车的应该是她,可偏偏交代任务的执政者说,她去年在湘北、越江、本部都有违规驾驶记录,而且任务未必都在夜间,所以让另外一位任务执行者开。
可瞧着那位的样子,还不如换她来呢。
……
绿荫渐浓,花草芬芳。
随着一声细微的“咚”,一枚一元硬币被轻轻丢入水中。
而抛下硬币的人,是云台观的一位普通游客。
温起坐在窗边,斜眼看着,情不自禁摇了摇头。且不说对方双手合十,在道门摆着鲜明的佛门礼数,就说那个池子,根本也不是什么许愿池。不过某位师弟今年闲来养了几只龟,已经不知道第几回有人在这儿撒币了。
要不是今天有客来访,他早就出门念叨两句了。
而那位客人呢,坐在他平时练书法的桌案前,一边磨着一块墨,一边继续说着她的。也是温起自己好奇的。
“在物资并不匮乏的年代,当天才是一件很有性价比、也算比较轻松的活法。不用处理琐事,不用捶打性格,只需要把所有精力资源投资在一件事上,做出足够成果,大部分人都会认可。
“这条路看上去相当直接,几乎一眼到底。所以曾经的我,以为自己也想选这条路去走,可后来发现并非合适。
“毕竟,世上的聪明人很多,成为传统意义的‘天才’的却很少。大概不是每个人都没有其他路,又兴许,人们通常不会主动选择成为一个,在所有琐事上都需要别人照顾的‘废物’。
“命里的选项都是那样祸福参半的。要么是肃衣那样先天重症,要么像陆芊少年困顿,跌跌撞撞间,偶然变成了‘天才’。当然,其中的苦楚艰辛之多……或许作为朋友,能窥见不少,但如果问起他们,都只会回答‘不算什么’吧。”
温起看着炉上的砂壶,估摸着茶也凉到刚好七分,就起了身,将壶提了放在桌边,又摆出两套茶具,倒了两杯。
“怪不得说天才都那么孤单呢……哎,陆大小姐我是没见过,不过要说起老肃……还真就是。平时的话,你把他扔熟人或者社交礼貌比较好的人堆里,或许还看不出来。可他那性格,哪怕丢在线下菜市场,估计都买不来一棵漂亮白菜……
“说到这个,这回,你就放心他一个人走,不去送送?”
“他是被人请过去的,自然厚待,有什么好送的。”闻山白端起案上的茶,一口气直接灌了下去。
温起看得直皱眉:“哎,我好歹认真煮了一下,你就这样喝?”
“万分抱歉,才疏学浅,品不明白。”闻山白看上去毫无愧疚,顺手又倒了一杯,照样如牛饮水地灌了,然后继续磨那块墨,“如果我没记错,你当初下山,是为了萧前辈的事吧?如今应当问清楚了?你师父他老人家,还舍得让你下山?”
“哪有道士一辈子待山上的。”看着砚台里堆积的墨色,温起赶紧夺过闻山白手里的松烟块,“你可别再找它解压了,这么多墨我今儿可写不完。”
闻山白有点郁闷,只好又从壶里倒了杯茶出来,也不喝,就端起来干看着。
“嗯,道士下山啊,似乎有所耳闻……贵教是不是管这个叫‘云游’?还是叫回归自然?”
温起收好墨块,回到窗边坐下:“差不多,云游是手段,回归是目的呗。”
“真好……”闻山白端着茶杯,喃喃道。
“哪里好?”
“有一套基本的方法论摆着,然后照本宣科去活,真好。”
温起当下就想说几句辩论下,闻山白放下茶杯,立马打断道:“在这套理论上不断实践不断更新体系的话就暂且按下吧,在下不是来请教哲学问题的。说了这么久,该聊聊咱老板的计划了吧?”
温起默默点了下头,转而又狐疑道:“那边的事,我确实没什么要问的了。不过这个计划,你先等等,说清楚,是老板的计划?还是你的计划?”
“殊途同归殊途同归,”闻山白敷衍地笑着,“贵派反正都要云游嘛~既然无论怎样都是云,那么要不要借此机会……云个大的?”
温起顿时看上去比刚刚更心怀疑虑了。
他倒是没想任蓝会不会坑自己,而是在想所谓“云游”的事。总觉得对于下山的考验,首先还是要学习,怎样别被闻山白这样的家伙骗吧。
……
可惜温起也无从得知更多了。
而且,他更不会知道,数日之后,当任蓝坐在燕京门头沟警局会客室,面对是雪拿出的,关于王广路的审查纪要时,竟有着与他此时相似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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