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这一年,日子过得飞快。
年初那阵过后,陆歌平就忙碌于中央锻造局的大小事宜,鲜少顾及俩人。关于五雷神机炮的造价,她也大抵有了定论。
造价肯定是贵了。打磨铸件的工费要不了整整三两银子。但贵了多少?她没有精力去算。锻造局的一切收支都很紧张,到了严丝合缝的程度,甚至多亏了虚报的银子做支撑,运转才勉强顺畅。
就这样临近六月,公主府来了另一名熟人。
白朝驹也总算明白陆隶翎为何要待在京城了,她是为了杨均来的。
杨均和公冶明同龄,快到及冠的年纪。杨家想在他继承兴州卫指挥使前,让他跟着有经验的孟赫雅将军学习段时间。孟赫雅将军和刘胥之将军很熟,俩人年轻时曾一同戍边。杨均来京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刘光熠耳中。
刘光熠仿佛一下子失恋了般。尽管他本就没获得陆隶翎的芳心。自打他见到陆隶翎和杨均俩人一起在街上散步。他难过地连学都不去上了,成天待在家里黯然伤神,巴不得武学直接开除了自己。
就这样一连翘了半月的课,最后在刘胥之的威逼下,刘光熠只得灰溜溜地回来上学。
而他的成绩,自然也好不了。本来还是个中等水平。他性格顽劣,脑子倒不算笨,多少能学进去些。
自打“失恋”后,他的成绩一落千丈。刘胥之都不指望他能进殿试,只求他别在会试中考个倒数第一。
天顺二年的新年一过,三年一次的春闱就很快就到了,这还是陆铎复位后的第一场春闱。
先进行的是文试,等到四月放榜时,正是武试进行的时候。
白朝驹榜上有名。他在国子监时,读书就很不错。国子监原本就是为官入仕的捷径,只要好好完成学业,就可授官,这样少说也需四年。
天顺元年八月,白朝驹以荫生的身份参加了乡试。本来是重在参与,却一下就中了举,有了参加会试的资格,受到国子监内不少人的羡慕嫉妒。先前因为他蒙荫入学而轻视他的先生,也一下子对他刮目相看。
和他一并中举的,还有林挚。
事实上,白朝驹也是在林挚的怂恿下,才去参加的乡试。林挚则更是厉害,直接以解元的身份摘取榜首。此次会试的金榜一出,他自然也名列前茅,只可惜未能拿到会元。
会试通过的消息一出,白朝驹飞快地冲到公主府里,想找公冶明分享这个天大的好事。可他在府内转了一圈,连茅房都找了,没找到公冶明的身影。
“他刚才被人带走了,好像是去宫里。”莺儿姑娘说道。
去宫里?真是稀奇,白朝驹又问道:“他是考完武试再去的?”
“是呢。”莺儿答道,“我听说,今儿最后一场,比的骑射。刚比完,他就被人请走了。”
那应当是发挥得相当不错了,白朝驹想着。不过去宫里?他在宫里没有什么认识的人吧?莫非是皇上找他?
正如白朝驹所料,公冶明此时正站在乾清宫里,面对着陆铎。
陆铎每日都会见很多人,文官武将都有。大多数官位低见到自己时,都弓着身子,格外低眉顺眼的样子。而官位高的,头也相对抬得更高些。
向他这样头抬得这么高的,武将中也少见。
他头抬得虽然高了些,但该行的礼数也都没落下,得亏陆歌平教得好,愣是让陆铎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陆铎并不是第一次见公冶明,先前的祭天大典时,就和他打过交道。
他知道这孩子话不多,做事倒格外利索。身手敏捷就不说了,还能带着近百人突袭山头,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陆铎清了下嗓子,沉声道:“我听说,你是仇老鬼的得意弟子?”
公冶明浑身僵了下,他没想到皇上开口第一句会提到这事,内心浮出几分恐慌,也只能答应道:“是。”
“今日武举,你的身手朕也看到了。那仇怀瑾虽然心狠手辣,但的确有几分本事,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好苗子。”陆铎缓缓说道,语气中似乎有几分感慨。
说罢,他看向公冶明。公冶明没听到陆铎要问的话,自然也不回他,沉默地看着陆铎,不管空气里那份令人尴尬的寂静。
陆铎微微笑了下,心想着孩子,说古怪也是有几分古怪,似乎完全不近人情,和公冶长纵那副自视清高的模样格外相似。但他和公冶长纵不一样,他继承了全套朝凤门的本事,比公冶长纵重要的多。
陆铎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朕要重建御前司,命你做指挥使,你那些从朝凤门学来的本事,一定能派上大用场。”
“皇上,恕我拒绝。”公冶明说道。他声音不大,却令陆铎和在场的几个太监齐齐大吃一惊。
陆铎眉头一皱。他万万没想到,竟会有人当面拒绝自己给他当大官的机会,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为何?”陆铎问道。
“我不想杀人了。”公冶明说道。
“那你考武举做什么?”陆铎不怒反笑,“当将领,怎么可能不杀人?为朝廷杀敌,那可是你的荣誉!朕都不计较你在朝凤门做杀手的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皇上若要追究我做杀手的事,要杀要剐我没有怨言,但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我做不了。”公冶明说道。
“你……”陆铎怒从心起,差点就要喊人,把这敢当面冲撞自己的兔崽子拉出去打板子打到老实。
但他转念一想,朝凤门活下来的人不多,活下来还有脑子的就更少了。他要成立御前司,还真得要这孩子帮忙。
“朕给你几天时间,殿试前,好好想清楚!”陆铎挥了挥手,令他下去。
他看着公冶明的背影消失在乾清宫外,转手招来一个太监,低声嘱咐道:“带我的话给宁靖,让她劝劝这臭小子。”
公冶明回去,也确实想了想。他从御前司指挥使的事,想到他到底为何参加的武举。
他原本没想过入仕为官,更不知道还有武举这东西。白朝驹叫他去上武学,他就去学了,学着学着,就跟着大家一起考了试,这似乎是好事。可刚刚陆铎的话,让他迷茫起来。
倘若入仕为官是作为御前司,做和朝凤门一样的事,他一定是不愿意的。
为皇上杀人,还是为师父杀人,在他看来没什么两样。他都不喜欢,他不喜欢这种生活方式。他宁愿当一个飘荡世间漫无目的的鬼魂,也不愿当别人手里的刀。
如果非要当刀的话,他希望挑个自己喜欢的主人。
他还是可以选的。他可以放弃殿试,甚至离开京城。放弃殿试并不难,可是离开京城?
他看到那个站在公主府门前的白色人影正对自己招手。
白朝驹已经很久穿回白色的衣服了。先前在国子监读书,他都是一身深色头戴儒巾,一副书生的样子。
他现在终于摘下帽子,露出脑后桀骜不驯的头发,加上一身潇洒的白衣,又回到往日里意气风发的模样。
“我要参加殿试了。”他说道。
公冶明看到他嘴角微扬,眼眸弯成深邃的弧线,脑袋微侧地看着自己,一脸期盼。
“祝贺你。”公冶明说道,不由自主地弯起眼睛浅笑了下。
“你要怎么祝贺我?”白朝驹问道。
嗯?祝贺还要准备什么吗?公冶明愣住了。他看到白朝驹笑得更开心了,张开手臂给了自己一个拥抱。
“算啦,等你去参加殿试的时候,我会给你庆祝的。”明朗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公冶明心中的话一下就被堵住了。
他本来想和白朝驹说说,关于放弃殿试的事。
可是白朝驹说,要给自己庆祝参加殿试的事。
他还是很想得到这份庆祝的。那可是自己喜欢的人,要给自己庆祝。
尽管公冶明知道,白朝驹只是把自己当成弟弟来看。他不喜欢当弟弟。
可他的确从未有过哥哥,从未有过这样普通又温暖的亲情。
“嗯!”他对白朝驹用力点了点头。
白朝驹去殿试的那日,是四月初一。
策论完毕,便是评定三甲的时候。一甲只有三人,状元、榜眼、探花。
此次的状元,未等陆铎宣布,众考生心里也有了定数。方才的问答中,有一人不论思辨亦或口才都格外出众,那就是林挚。
而陆铎宣布的状元,果然非林挚莫属。
榜眼则给了八股文做得最好的一人,名为裴清原。
接下来要宣布的是探花。
事实上,当众多考生刚进殿内,还未开始策论,陆铎便大抵知道此次的探花是谁了。
探花探花,当然是样貌第一。陆铎一眼就在众考生中,看到那个样貌格外俊朗的年轻人,甚至还有点眼熟。他回忆了会儿,依稀记得此人是陆歌平引荐的。
陆铎看着名册。他先前并未仔细看过他的名字,只知道读音。圈定他为探花,需仔细将名字誊写出来。
姓白,名朝驹,字空谷……?皎皎白驹,在彼空谷……?阿皎?
陆铎的双眼忽然间瞪大。他缓缓看向那个低头的少年,沉声问道:“你可认识阿缨?”
底下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白朝驹,朕问你,可认识阿缨?”陆铎沉声道。
“鄙人不认识。”白朝驹低头答道。
陆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他的姿态很坦荡,肩膀松弛,没有丝毫畏缩之态。
莫非是朕多心了?陆铎沉思了片刻,又问道:“李默是你什么人?”
“回皇上,鄙人在平阳公主手下做事,李默亦是鄙人恩师。”白朝驹答道。
十年前,陆歌平就和李默交情颇深。朕竟不知道,李默辞官后,还在处州呆过一阵。陆铎心想着。
可是李默,和朕爱子的死脱不开关系。当年朕被俘后,就是他的手下没护好太子。
而你,白朝驹,当然不认识阿缨?不认识太子陆濯吗?
你当真敢犯欺君之罪?
陆铎眉头紧锁,注视着众人之中的白衣少年,许久没有说话。
(放个预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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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金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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