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天顺二年的游街夸官是文武前三一并游行的。为此,武举的殿试整整提前了半个多月。
白朝驹给公冶明准备的贺礼是套新衣,上好的玄色金云纹直裰,腰带中间是块墨玉带钩,雕着只麒麟。
他知道公冶明不善言辞,也不期待他在殿试中拿到前三的名次。
殿试的金榜一出,二人都位列三甲,是最末等的名次。
出乎白朝驹意料的是,公冶明竟主动提出,要去御街围观游街仪式。
他往常对这种事可不感兴趣的,怎么这次突然来劲了?白朝驹想着。
恰恰相反,这回他自己才是提不劲的那个。
那日殿试,他自觉表现出彩,没取得探花也就罢了,结果落了个最末等的三甲,林挚都觉得很意外。
而御街夸官,白朝驹本来不想去看的。可公冶明不知吃错了什么药,说要去看,白朝驹自然就陪他去看。
“你是不是也不甘心?”他对公冶明问道。
“我答应了别人去看。”公冶明说道。
答应了别人?他还约了人?不会是刘光熠吧?刘光熠凑热闹倒是积极,连带着他也积极起来了,白朝驹有些欣慰地想着。
临近吉时,游行还没开始,御街早已站满了前来围观的百姓。
一半是带着孩子的爹娘,他们希望游街的气氛能激励孩子好好学习,日后也成为游街的一员。
另一半是妙龄少女,她们梳妆打扮,希望被才子相中,成就一段佳话。
前三甲共有文武六人,文在前,武在后。文人的人气自然更高些,他们每人手里都捧着一团花球,盛开的芍药花攒成的,倘若遇上合眼缘的,就把花球抛过去。
也不是所有人都会把花抛给姑娘。打头的林挚率先将花球抛给了一名围观的小孩,引得众人纷纷大笑起来,打趣那小孩说状元郎要娶他为亲。那小孩就拿着花球一溜烟地跑远了。
白朝驹的心里满是感慨。他不禁在想,倘若花车上站的是自己,会将花球抛给谁?他是否能在众人中找到某个有眼缘的姑娘,就此成就一段佳话?
他正想着,一枚花球往自己的方向飞了过来。
一只手在先他一步,在他身前接住了这枚花球,那是公冶明的手。
白朝驹一惊,他方才想入非非,完全没注意花球是谁抛出的,此时抬眼看去,游街的队伍已经远去,只留下个背影。
他慌忙拉住个路人,问道:“刚刚是谁抛的花?”
“是武探花梁誉川,要我说不愧是探花郎,那小伙子长得真俊啊。”路人说道。
就在此时,人群朝这里围拢过来,大家看着公冶明手里的花,对他的议论纷纷。
“这是武探花看上的人吧?”“长得也不错啊,就是可惜了这道疤。”“你懂什么,男人留疤才帅。”“要我说还是探花郎更帅气些。”
武探花看上的人?
听到这些话,白朝驹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拉住公冶明的手,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了几分激动:“你为啥要接他的花?”
“是他抛给我的。”公冶明说道。
“你不接,这花不就不给你了吗?”白朝驹说道。
“他说了,要我接的。”公冶明说道。
“他要你接?梁誉川要你接花?”白朝驹的眼睛都瞪大了,脑子一片空白,呆愣原地。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一年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梁誉川又是谁?他是怎么和他好上的?他怎么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他脑子里一片乱麻,耳边又涌入人群议论纷纷的话语:“原来探花郎早就相中他了。”“探花郎还真是龙阳之好啊。”“这小子有福气了。”
白朝驹低着头,他想自己或许不该来的,不该傻乎乎地答应公冶明过来看这场游行。这游行是一个自己不认识的探花郎为他准备的,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
就在这时,一枚花瓣飘落到他的脚边,紧接着又是一枚。无数的花瓣从空中落下来,像下雨一般。白朝驹抬起头看去,空中散着成片的花瓣,粉色黄色红色。
公冶明把手里的花团解开了,挥向空中,花瓣散落成片地飘下来,落到围观众人的头上,身上,还有地上。
“他怎么把花拆了?”“怎么好好的?”“这还看不懂?他不想接受探花郎呗,男风又不是谁都受得了。”“这小子好好的福气不要呢。”
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朝驹一脸困惑地看着他,看他一双眼眸如墨玉般,沉静地注视着自己。
“不是他们说的那样。”公冶明解释道。
此时俩人已经离开了满是人群的大街,返回到公主府的院子里,还没走进屋里。可这事又说来话长,他开了个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见他犹豫的模样,白朝驹问道:“梁誉川是谁?”
“是探花郎。”公冶明说道。
“我当然知道他是探花郎。”白朝驹说话的语气都急了几分,眉头也不自觉地皱起,“他喜欢你?”
“不是。”公冶明说道。话刚出口,他又有些犹豫了。喜欢?他到底说的是哪种喜欢?肯定不是自己理解的那种喜欢,但会不会是白朝驹所说的很多种喜欢中的某种喜欢?
白朝驹见他黑沉的眼眸恍惚了一阵,不禁疑心更重了,忙问道:“那他为何约你在街上,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抛花给你?”
“他想感谢我。”公冶明说道。
几日前的殿试,公冶明穿着白朝驹精心给他准备的衣服,走进紫禁城,走进举办殿试的黄极殿。
他没料到,陆铎一进来,还没策问,就说要封他探花。
陆铎就是想将他一军,料他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可能拒绝自己,只要他将探花的事应下来,等着他的就是御前司指挥使的位置。
然后公冶明拒绝了。
他堂而皇之拒绝了皇上,称自己样貌不佳,坐不了探花的位置,顺手指了台下另一人。他那时还不认识梁誉川,他只觉得这人长得不错,至少脸上没有疤。
得知他和梁誉川没有别的联系,只是凑巧,白朝驹短暂地松了口气。但在了解公冶明主动拒绝探花的事后,他感到另一种程度震惊。
“你疯了吗?为什么不当探花啊?”
“探花代表的是大齐的颜面,我不适合。再者,我也不想做御前司指挥使。”公冶明说道。
“皇上还请你做指挥使?”白朝驹问道。
公冶明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拒绝啊?”白朝驹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不想去御前司。”公冶明说道。
“你不想做这位置,有的是人想做,你到底把自己当什么了啊?皇上请你都不去,你好高的姿态啊!”白朝驹怒道。
“我就非得答应皇上吗?”公冶明很真诚地问道。
“你要当大齐的臣子,不答应皇上,你想造反吗?”
造反?他当然没想造反,只是拒绝官位,没必要上升到造反的高度吧。公冶明看着白朝驹,看他的脸气得通红,眉头挤在一起,格外愤怒地看着自己。
他为什么这么生气?公冶明不理解。他不知道白朝驹在殿试遭遇的事:
一个拼命努力想争取前三的人,被莫名挤到了末尾,仅仅因为皇上看他不顺眼。
而他自己,却被皇上追着封探花,他甚至堂而皇之地拒绝了。
换谁都会心里不平衡。
“你到底在不满意什么啊?这种天上掉馅饼的机会,你以为你能遇到几次啊?你凭什么不珍惜?还拒绝?”白朝驹怒道。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公冶明说道。他尽力地放大声音,再放大,他的嗓子就要裂了。但他依旧盖不过白朝驹的声量,在此番激烈的争吵中显得无力且卑微。
“这还不是天上掉馅饼的机会?那你还想等什么?等他把状元也给你吗?”
“这和名次无关,是我不想!”
不想?他居然说不想,白朝驹气得浑身发抖。他冷笑了下,说道:“你不是不想,你根本就是懦弱!你就是在逃避!你活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公冶明忽然就愣住了。
白朝驹看他似懂非懂的样子,好像思考什么,心想大抵是自己说到了他痛处。
半晌,一个哑哑的声音问道:
“你看不起我吗?”
“没错,我看不起你。”白朝驹无比肯定道。
那双墨玉般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公冶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往自己住的屋子里跑去。
让他自己哭会儿好了,这点话都受不了,以后在官场上,有的是他哭的时候。白朝驹心想着。
白朝驹在院子里坐了许久,四月的春花开了不少,院子里一片姹紫嫣红。一只白色的蝴蝶在花丛中扑闪着翅膀。白朝驹盯着蝴蝶看了许久,看到天色一点点暗下来。
该吃晚饭了,不知他哭好了没,白朝驹想着,往公冶明的屋子走去。
门半开着,白朝驹敲了敲门,还没等到回应,门就随着他的敲打,吱呀着自己开了。
屋子和往常一样,只有一桌一椅和一张床。却没有人影。
被子叠在床头,书桌上堆放着书籍,整齐排开在左右两侧。
书桌的正中,非常显眼的位置,立着座烛台。烛台下压着封信。
信的封面,字迹潦草地写着:我本无意入仕途,愿做江湖闲散人,有缘江湖再会。
白朝驹立即认出这是公冶明的字。
他猛地推开烛台,打开信封,手指克制不住地颤抖着。
那信封里是张信纸,纸被整齐地叠起来,正面是端正的三个小楷:金兰谱。
信封里还装了个沉甸甸的东西。白朝驹还没看,就知道那是什么了,那是自己和他结拜时,分给他的那半玉。
他走了,甚至把结拜的信物都丢在这里。
他是真的走了。
呜呜呜呜我好难过啊[爆哭]虽然我知道他们会和好但我还是好难过啊[爆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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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金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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