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月亮一般在这个时候从西边升起,今晚是按照预测一般的满月,完美。
折叠刀用编织绳挂起,戴在脖子上,刀身插在恤衫的反编织在衣服朝里的口袋上。铝片则同样用挂绳穿在裤子上,完美。
父母仍旧熟睡的呼吸音与外边裹着银色薄雾的街道,完美中的完美。
一切就绪,那就开始行动。
少年蹑手蹑脚的走下楼梯,用听都听不见的力气推开门,侧身将身子滑出家门。然后……
“叮~”
腰间上的铝条轻轻的刮蹭到金属大门的声音在此时显得异常巨大。他全身静止三秒钟,等待四周的反应告诉他是否继续行动。然后时间给了他答案,没动静。他便如常溜出了家门。
满月的月光清淡凛冽,即使仅越过山头依然亮度充足。少年静悄悄的越过结束守夜的村民,娴熟的跃入熟悉的小道。无需点灯,摸黑连续爬上两条事先准备好的梯子,打开不曾上锁三楼的窗户。他自信钻入满是黑夜的窗户,一跃而下,全因身下也是他提前准备好的床垫。
自信,自大,且自负,它们的源头正是楼下并无住户。呈大字平躺在床垫上的他,腰部暗暗使劲,翻转朝前起身。扭开被反锁的房门后便半蹲潜入房间的廊道之中。哦呀,粗心大意了,他又折返回房,把一切恢复原样,才谨慎出门。
从这所建筑的二层的窗台跳出,小心穿过足有二十度倾斜的瓦面,就可以从瓦面的边缘打开最后一个窗户,目的地就在此地,燃材室,收集了整个鹿村以及周边地区的大量纸质书籍的储藏室。
落在木制的地板上的少年发出些许的声响,从落地处的右手边轻松握住完全藏在深渊中的瓶状物。指头摸出了凹痕,掀开,折叠刀与铝片的叮当两声,携带可以开关式灯罩的提灯便从少年的手中生出。
与村民们普遍的认识不同,如果穿过正门的纸片堆肥,深入这个房间深处的话,就能看见一个整洁干净,且经过精确分类的小图书馆。经过精心堆砌的藏书整齐垒放,即使少年随性取走几本感兴趣的标题,也不会导致其倒塌。
藏书丰富,从小学教材到中学语文,从教辅案材到高考作文一应俱全。还包括前时代近十年的数款连载杂志,各种收集完整的小说。甚至对少年来讲无法理解的科学,技术,人文,政治类书籍也整齐的垒成另一栋矮矮的塔。
少年娴熟的从小说墙体中的顶层抠走了两本。而房门打开的声音却穿过纸片堆肥直达深处。
“是刘星对吧,记得准时到集合点集合哦。”
老练的中年男人声音清晰地传达到少年的耳中,他惊得整个人发呆,好一阵子才合上了手中提灯的灯罩。
“哎,我走啦。”
男人自顾自说道,接着是纸张散落的声音后接着陈旧门洞关闭的声音。
慌张的少年这才打开了灯罩,借着光线将作案的工具恢复原位,蹑手蹑脚地原路返回。
“刘星,该起来咯,今天是做膳的日子,你没忘记吧。”
是母亲的声音。假装合眼的刘星从略有凉意的床上蹦起,将两本顺出来的书塞进了外套的内兜。他装模作样的擦着半合的眼眶,拉着做作的哈欠,从楼上踏着慢悠悠地走下来。客厅的桌子上只有巴掌大的烙饼和一杯水。玄关方向,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刘星,我们先去膳场了,早餐吃完就去膳场外围找陈叔叔吧。要是太晚会被责备的哦。”
“好~”
硬得出奇的烙饼差点把刘星的牙咯崩,而熟悉的泥腥味又差点害他把喉咙里的饼渣给吐个精光。他用袖子擦了擦嘴,揉着经受了刺激的肚皮缓缓的向膳场的方向走去。街道上,提着灯的人都在往膳场的方向移动,有的人手里带着工具,而有的人则带着被整理好的食材。当然,也有像刘星这样两手空空的小孩。
与已经升起熊熊火焰,灯火通明的膳场内不同,膳场的围墙边上,一盏光点的跟前站着一个高个儿的叔叔。越是靠近,略显狰狞的脸上长短不一的胡茬就越清晰,四周小孩围着他嬉闹的声音也越明显。
显然稠密的黑漆藏不住刘星的身影,陈叔叔交着的双手高举拍掌三声,四周的小孩便停止了嬉闹。刘星趁机混入了这些小孩的行列之中,视线从深蓝色的长裤缓缓抬起,直到穿着浅色衬衣的他单手叉着腰清点人数的样子在瞳孔中固定。
“刘星,你到第6号上去。”
陈叔叔从身后取出一个比一般提灯更大的提灯,熟练地用浸油的火把点亮以后,小心地递给刘星。他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刘星已经拿稳了才松开自己的双手。
正当刘星打算离开时,陈叔叔拽住了刘星的手。
“你要认真一点哦?”
刘星想起了今早燃材室里陈叔叔的那两声招呼。
他小心地在草地上走了个十来分钟,抱着大提灯谨慎地爬上了傍着大树建造的瞭望塔。刘星将有他半人高的大提灯挂在了瞭望塔上特意预留挂架上,深呼吸,放平手掌眺望远方。在上弦月微弱的月光中,除了身下多出一片足有十来米的光弧以外,在漫漫的渊泽中渡步的光点停下了脚步,光芒从随风飘洒的枝叶中挥洒而出。
他继续眯眼远眺,波光粼粼的河上染上了膳场中的大片大片红火。
刘星被赋予的任务,则是观察瞭望塔下的光源的亮度变化。如果他发现落地光线变成了黑影,就立即使用塔上的土制电话通知陈叔叔。
至于这件事,其实怎么样都好。实际上,鹿村建立至今从未遭遇过大人们口中的所谓“嗷呜”,“邪祟”,就算是真的会“嗷呜嗷呜”叫的生物,大抵也只出现在村里猎户的唬人故事里。刘星的耳朵早就听出茧了。
他娴熟的从外套的内兜里取出巴掌大小的书籍,依靠着树屋上的亲自制作的舒适座椅上,静静的品读起来。
《从天而降的天师大人》讲的是生前接受了最高水平的道教修为的天师道士,在现代社会的生活中因失业而穷困潦倒,甚至在一度对自己的道行失去信心的时候,被一台迎面而来的大货车当场撞死,从而转生到剑与魔法的世界里的故事。故事中的他凭借现代的知识与身为至尊的天师道行在落后封建的异世界里锄强扶弱,拯救受天灾**困扰的困苦民众,最终却因为自身的道法玄妙所迫不得不躲避无穷无尽的追随者。
在第四卷里,男主角不但帮助人类教国突破了来自兽人国,人类王国,魔法国的联合进攻。还策反了王国的公主谋杀了国王,让兽人国与王国组成新的福瑞帝国。帝国还决定以政治联姻的方式制衡魔法国,帝国的兽族王子还因此与魔法国的魔族千金情定终身。但就在婚礼的当日,天师男主竟然被来自教国的抢婚教徒捅了对穿,生死未卜。非但如此,丧心病狂的作者还要留下三四页新娘被疯狂教徒拉走时的心路历程。
然而在第五卷中却是大反转,教国,兽国,王国,魔法国实际都对男主在各国拥有强大政治资源这一点怀恨在心,为了对抗男主角这位共同的敌人,甚至四国不惜联合。他们所有的行动都是为了让几乎全能的男主角露出破绽。啊,身受重伤的男主为了逃生居然跳海逃生。但是这肯定也是障眼法,男主角怎么可能会因此退场。第五卷,进度过半。
在刘星投入精彩故事时,塔下被涂成亮黄的青草被逐渐抹去颜色,化作一滩淤泥。淤泥宛若走兽,细碎的足印不紧不慢地碾压淤泥,窸窸窣窣。读书人的眼中只有文字,耳边也只有自己的翻书声。整整五页字的功夫,幸存的青草才在温暖的灯光里恢复成郁郁葱葱的模样。
沿河搭建的圆弧形状的膳场中央布设了烟熏用的篝火,绕着篝火又独立围蔽建造的十个炉灶。炉灶的周围则是由不同材质不同形状的桌子作为食材与成品的盛放区。靠近河岸的一侧除了空出地块作为清洗食材的地区以外,还另外设有盛放与处理食材的案板区。
远离河岸的边缘则设置了指挥用的场地。除了预备队在此处等候命令,更多的武器也被设置在这里。而其余的安保成员则会以两人一组,门内外各一组的方式,在各个入口处站岗。
“老陈,他们说什么了吗”
负责监听孩子们的陈恭听到了走到他附近的何建的询问。等待回答的何建叉着腰,环视膳场四周。
“孩子们没看见什么,安静得吓人。”
何建皱了皱眉,走下指挥台绕着最近的出口渡步了两圈。门外一侧的灯笼光芒贫弱,但门内的一侧显然光线更为饱满。觉察到问题的他脸色一沉,严肃地走回指挥台,朝其中预备队打了个手势。
“小周,你再带三个兄弟去咱右手边的俩入口分两组布防,剩下的人拿好武器到篝火边集合,我稍后就来。”
何建对集合的预备队下达命令,然后跟队员一起返回指挥台。趁着大家都在武装自己的功夫,他接近坐在最高最大的椅子上的赵傅,小声在耳边说道。
“老赵,有东西来了,怎么办。”
“不怎么办,一切照常。”
赵傅脸色平静,眼睛依然聚焦在颠勺的村民与烟熏的肉条间徘徊。
“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呜~~~”
吼叫在围墙的另一侧响起,鼓点般的兽足声快速践踏在场所有人的鼓膜。旋即一股剧烈的鸦色洪流从刚吩咐加强防御的中场入口涌入。洪流在膳场中散开,分裂成了六个大小不一的黑影,每一个都足有半人大小。它们在膳场内快速奔袭,轻而易举地朝各自的兴趣之物扑袭而去。
噪声停下了正在分割蔬菜的菜刀,刘禾小心将菜刀平放在菜板上。眼前,正在颠勺的村民错出半个脸的功夫,跃起的黑影便径直将他吞没,整个人被扑倒在地。黑影的边陲迅速出现深色的流液,暴露在黑影外的四肢也停下了挣扎。
他迅速操起菜板上的菜刀,护住心口缓慢撤退。聒噪的脉搏遮蔽了本该清晰的悲鸣与兽叫。瞳孔中的光线在迅速减弱,同时更多的村民被黑影吞掉了上身,有气无力地与蹲伏其上的黑影搏斗。
刘禾穿过数张桌子,在混乱的洗菜区中躲避迎面扑来的逃跑村民。从意识中传导到手臂的信号拽住了他的持刀手,猛然朝后挥出一记斩击。侵蚀视界的硕大的黑影迅速朝后翻腾,为刘禾的瞳孔让出半圈火光。他不恋战,往河岸到底方向继续寻找妻子。
遥遥看见火炉对岸的惨状,安保们迅速抄起武器。可没等他们走出指挥台,前场的入口又涌入了八个面积大上一圈的黑影。
持械的何建与陈恭,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炉。与他们一起的,是八位分别对上四个阴影围攻的队员,以及正对着他们二人虎视眈眈的三颗硕大的阴影。对峙之间,何建高声咆哮。
“一般人!马上撤!剩下的!跟我干!”
“好!”
受到鼓舞的众人开始迈步挥出木棍,与存留在视野中的空洞展开战斗。
高亢的鼓舞后,何建试探性地朝正前方的黑影刺出长棍,棍头在直击黑影之前,黑影便准确地朝左面垫步躲开。见状,他顺势抡起长棍朝左面扫棍,扫棍威风且势大力沉,眼瞧得手却又在直击之前被黑影跃起躲过。
飞跃的黑影径直扑向何建,他便欺下半身任凭黑影越过他的头顶,借机抽回长棍想要还击。
“哼啊!”
正用短棍接住另一个飞扑的黑影的陈恭被身后飞扑何建的黑影袭击。他的身影立即被黑影袭去半边,左半边的视力随变沉的左肩一同消失。分明是血盆大口撕咬着他的肩膀,使他被迫发出痛苦的呜咽。
陈恭挣扎着使劲扭动身子,打算将背上的家伙甩掉。但他身前的黑影没给他机会,松口落地后绕袭失去视力的左半边身子。
回头的何建瞪了个傻眼,朝陈恭的左边刺出长棍,截停了想要偷袭的黑影。旋即抽棍上挑,长棍尖端没入陈恭肩上的黑影,只听得丧家败犬的一声示弱,黑影便被击飞出三米开外。
“还行吗,老陈。”
“好疼,但还行。”
因痛楚半蹲在地的陈恭,肩膀上留下一排清晰血孔,再往外留着如注的血液。
长棍在陈恭身前绘出三道极大的圆弧,把接踵而来的黑影赶在圈外。何建趁着对峙的片刻从衣兜中取出捆卷的布条,丢给陈恭。
视觉中心的黑影晃动了一下,直勾勾地从正面跃起。何建双手舒展让棍中接住黑影中的存在的啃咬。他自然没漏过两旁奔袭的黑影,它们想的肯定是绕过何建袭击包扎中的陈恭。
他收棍至心口,趁啃咬的黑影不及反应就是一击膝撞,见其吃痛仍不松口便又补上一脚。飞驰而出的黑影在地上留下两颗指甲大小的犬牙。他没有停止动作,抽棍朝左拦住绕袭的阴影,然后顺势扫棍逼退打算近身的右侧黑影。
“好一点了,接下来呢。”
撑棍而起的陈恭如此说道,何建依旧没有回头,与执拗地想要进攻的两具黑影对峙。
“朝锅炉那边退!”
他大声喝道,听清指示的陈恭便主动将背贴到何建的背上。
二人各自扫棍喝住试图包围他们的黑影,其他安保成员见状也纷纷效仿。眼见飞扑进攻均被化解,数只靠墙的黑影竟扑倒了墙边挂着的提灯。
碎裂的提灯洒出内在的油料,引燃了木质结构的围墙与器具。浓烟四起,在围墙附近恋战的安保队员也不得不继续朝着内场转移。
膳场的中央,双手共持的短棍挥出凌厉的棍风,啃食肉糜的声响立即停止。黑影撤步躲过棍击,露出其下早已断气的村民。
黑影的撤步路径上撒着温热的猩红,比对一下尸首上足有碗口大小的孔洞,不言而喻。
王震半蹲捂着染红了的左臂,眸子里映着的是被烧着的围墙前端的视觉空洞。空洞前方的石质地面散射着炽烈的火光,然而空洞后方的熊熊燃烧的膳场却不甚明亮。
驻守中部的安保队员塞给王震布条,用长棍驱赶意图在背袭他的黑影。还没来得及朝追击的队员说一声谢谢,王震赶紧绷紧了手臂上的伤口并站起了身。他单手抬起短棍,躬着身子威吓着看不见的敌人。
蹬地声从后方来袭,趁虚而入的邪祟猛跃扑向背面恰好空虚的王震。受伤的手臂支起尖锐的肘锋,费劲地朝身后击出。情急之下的王震竟正好敲中了黑影的肉身,砰然飞出两米开外。
他一个箭步朝被击飞的黑影跨出,浑身力气踩在了动弹不得的黑影身上。四周是依旧胶着的交战环境。队员们的大多数主动攻击都会被黑影灵巧躲过,但黑影的尖牙利齿对他们来讲依然有效。
可不到片刻的松弛,脚下的淤泥块黑在震颤。正想使劲的王震被利爪划伤了小腿。他吃痛抬腿,另一只小腿也遭到利爪划伤,刹那间失去平衡的王震整个人重重倒地。
持棍的手臂慌忙支起身子,可四周昏暗的视野分明是数具黑影的包围,片手的短棍挥舞数下均被躲闪。
“王震!”
明亮的火光在一击从天而降的棍击后涌入视野。趁着围攻的黑影遁走,陈恭及时上前扶起了双腿受伤的王震,何建与本应在前部的队员着围着他们包了个圆。
“其他人,往我这边靠近,加入圆阵。”
战斗中的安保队员听此咆哮,赶忙拖着兵械朝何建的圆阵靠近。前中两部的十来道黑影试图合击圆阵,但毫无死角的圈阵轻松逼退了想要再度跃袭的黑影。对峙间,黑影们缓缓后退。
火光冲天,悄然四散的黑影周遭却黯淡无明。后撤数十步开外的四道黑影,从四个不同的方向突然加速冲击圆阵。它们在远离长棍之外的地方一跃而起,窥视不得的视觉孔洞中宛如巨大的鄂口扑袭圆阵。
“哈!”
何建大声高呼,联合数位队员一同朝空中的黑影刺出长棍,四道黑影均被猛刺击出数米之远。嘴角上扬的众人凝视着被击飞的黑影。数秒过后,却分明见得被击飞的黑影并未露出原型,反而仍旧在燃烧的膳场中蠕动,好似此等重创不过挠痒。
“呜呜呜”
正体不明的黑影发出了低吼,疑似是再次攻击的众人稳住了姿态。然而这些黑影转而后撤,冲向了散落一地的食材,因碰撞而洒落一地的食材大部被吞进了黑影之中。
圆阵中的数位队员咬着牙想冲出去阻止黑影,却都被左右同伴拦下。这些视野孔洞看似对坚如磐石的圆阵失去了兴趣,吞噬了食材后便从膳场的出口与离去。
“现在怎么办。”
大火吞没了大半个膳场,后部与前部均被点燃。中部得益于石制的地面,即使是浓烟滚滚也未伤分毫。见黑影已尽数退却,何建身旁的队员才开始询问。
“先救火吧,这样烧着也不是办法。”
他喃喃自语,随后高声呼道。
“解散!救火!”
“孩子,下来了。”
刘星放下了刚刚开始看的第六卷,从瞭望塔上探出头。穿着简朴的安保队成员正低着头,用手朝左擦掉额头上的汗,然后又把手朝右抹掉了脖子上的汗。他把手揣进衬衣边陲里拭净汗液,昂首瞧见探出头来刘星,便又补充了两句。
“去膳场,出大事了。”
“大哥哥,是什么事?”
“总之先回去,听老陈安排就好。”
刘星朝膳场的方向转过头。阴沉的大地上涂抹着一个巨大的火盆,笔触假得有点像蜡笔。
他没有奔跑,双手抱着几乎比自己的腰还要粗的大型提灯。比起单手挎着大提灯从瞭望塔上爬下来,他的动作更像是在散步。此时的刘星仍盘算着,自己特意留在瞭望塔上的小说要什么时候才能去回收呢。
他很在意天师大人接下来的故事。
没事的,观察工作只是一件自欺欺人的工作而已。只要装出一副很疲惫的样子的话,就不会有人发现刘星在被叮嘱很重要的工作上偷懒。
他是这么想的,一直都在这么干的。
木制的围墙上爬满了熟悉却又陌生的存在,张牙舞爪的血橙色身体肆意地撕扯,啃噬,将整面的木墙丸吞进它的身体里。他半透明的身体在膨胀,肚子里全是黑得跟夜里的森林一样的木墙。它和童话书里那些吃人的怪物如出一辙,缠绕在自己的餐桌上忘我地进食。
聚集而来的村民像蚂蚁。为了阻止那个存在继续吞食木墙,又急着消灭那个可憎的存在,他们抱起了手里的容器,向那个越发强大的恐怖存在抛洒理应是最有效的武器。它咀嚼,吞咽的行为早已将喉舌变得沙哑,蒸腾的白汽如同进喝彩,为斗胆干扰他大快朵颐的蝼蚁们送上最不屑的嘲弄。
刘星与那个癫狂的存在双目对视,拷问一般的视线像一根针,顺着视网膜在他的脑皮层上划下大道的深痕。他害怕得整个人呆立原地,止不住地发抖,险些将捧在胸前的大提灯摔了个粉碎。
他失神地朝那只存在移动,却被某只蝼蚁注意到了他。
“刘星!你怎么在这里。”
是父亲,提着大水桶的父亲小心地放下水桶,跟同行的村民打了个招呼后,便跑向了抱着大提灯发呆的刘星跟前蹲下。他伸出全是水和汗混为一体的双手抚摸着刘星的脸孔,又小心地上下打量他的身体,直到从喉咙处发出长长的一道气后才继续发问。
“膳场现在很危险,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是安保队的大哥哥来让我去膳场找陈叔叔的,爸爸,现在怎么了。”
刘星被父亲摇了一下肩膀才回过神来。
“哦,陈叔叔受了重伤,他现在在村里的广场歇息,你能自己过去找他吗?”
“刘禾,快点。”
提着空桶的村民在父亲的身后大声呼喊了一句,然后就跑进了靠近河岸的一边。没等刘星看清楚被那个存在照亮的身影的去向,父亲便继续开口。
“刘星,你去广场找陈叔叔吧,带着这个灯也好,赶紧去。爸爸有事情要做。”
语毕,父亲便小跑回到水桶的旁边。
他的身影在强烈的光线面前显得格外的渺小。可他依旧单手托起了水桶的底,朝着那只恐怖的存在将桶内的液体抛洒个干净。
结果又是一片蒸腾的白汽。
他没有时间懊恼,绕着木墙继续小跑,同样没入了远处的河边。
广场上稀拉拉的点了好几盏灯,亮度很低,若不是灯光附近能看见彷徨的脸孔,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仰着头。发亮的大提灯很温暖,穿过疏密不一的人群的刘星显得格格不入。数个同款的但熄灭的提灯的簇拥中藏了个靠墙歇息的人,半张脸的胡茬藏不住他苍白的脸,此时正闭目养神。
刘星小心地将发光的提灯放下,转头在陈叔叔身前蹲下,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他抬起手想要护住瞳孔,觉得刘星手里的提灯刺眼,手臂的疼痛让他作罢,扭过头看着前来看望的刘星。
“陈叔叔,发生什么事了。”
刘星看起来有点慌乱,双手正不自觉地互相掰扯,看起来好不自在。
“遭邪祟了刘星。”
陈叔叔的右手指了指左肩上包扎好的上口,包扎得还不错的干净纱布上透着丝丝的血迹。
“可是陈叔叔,邪祟不都是骗人的东西吗,怎么会……”
“邪祟怎么会是骗人的呢,陈叔叔可不会拿这个说谎。好在你们什么都没看到。”
“嗯?”
刘星酝酿好的情绪卡在了喉咙,露出了颇为震惊的表情。
“刚刚驻守各个瞭望塔的孩子都来我这上交提灯了,你是最后一个,刘星。看你回来得那么晚,我还以为它们把你给叼走了。”
陈叔叔的声音有点哽咽,他伸出没有受伤的手擦了擦父亲在脸上留下的污痕。
“我……我没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支支吾吾的话让陈叔叔觉得刘星理应只是对邪祟的事情感到震惊,他把手搭在刘星的肩膀上。
“膳场被邪祟点燃了,大家在救火,你留在广场上,再不济回家呆着也行。记得不要去膳场那边就好,危险。”
“那陈叔叔呢,还有坐在广场上的大人都是?”
“与邪祟交战,受了伤的都转移到这边来了。回家去吧,我要休息了。”
陈叔叔松开了手,便自顾自的闭上眼睛。他或许真的很疲惫,刘星才站起身的功夫,平稳且轻微的鼾声便从他的鼻孔中漏出。
在广场上,除去有三处像陈叔叔这样的伤员躺着休息以外,还有一处用数张草席铺成一张大垫子,垫子上整整齐齐躺着好几个东西,那些个东西的轮廓上很像一个人。但是那些人身上的布料却将整个人都蒙住了,布料上还星星点点涂了一些颜色很深很腥的汁液。
刘星好奇地靠近了其中一张草席。蹲下身子的他左顾右盼,不远处交头接耳的三个老妇人没有发现他。刘星鼓起勇气,掀开了蒙着东西全身的布料。浓郁的血腥更像是臭气,把小孩的好奇心敲了个粉碎。立即盖上布料的刘星在微弱的灯光下没看清楚布料下的轮廓是什么,但是他作呕反胃的声音引来了正在闲聊的老妇人们的注意。
“哎,你不要掀开哟,那是邓家的男人,刚过世的。”
“什么?”
蹲坐在地上的其中一个老妇人站了起来,朝仍旧蹲在地上的刘星开始了说教。
“今天村里遭了邪祟,弄死了好几个人呢。瞧啊,这些都是。死者为大啊百厌星,快回家去。”
刘星愣住了。连绵十米左右的草席躺了好几个人的样子,他看着叉着腰的老妇人问道。
“有几个?”
“这又有什么好八卦的,人都走了。”
“十个啊,真阴功。还有四个比你还小的被叼走的样子。”
“是啊,何师傅还带了几个人出去找呢。出面个天黑过墨汁,凶多吉少啊。”
刘星没注意到这仨老妇人又开始了八卦,他失神地站起了身,步履踏着摇晃,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广场外走去。
“快点回家啊小鬼。”
后方是老妇人们的劝说,前方,昏暗的街道上看不见一个行人。
刘星没有回家,仅仅是浑浑噩噩地迈着步。失神的他没了方向,只是如行尸走肉一般的往前行进。无知觉的行进中,他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了鹿村的村门,越过大桥,朝着幽邃的遗迹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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