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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言辞

距离膳场大概十五分钟左右的徒步距离,有一个由数个篮球场连成的空地,这里是被鹿村村民们用于集会的小广场。空地原本的篮球架被充当提灯的悬挂点,数盏高悬的提灯把整个广场点得灯火通明,几位提灯的持有者在广场上等待。

沉重的脚步迈进了提灯的照射范围,伟岸的身影在暖色调的渲染下显得更加的高大。汗水把他整个人浸透,怀里抱着个满是血污的物体。伟岸的身影在众人的目光下缓缓走入小广场,停驻的脚步也纷纷躁动起来。

他的脚步停在了连成片的草席附近。

“柳姨,帮帮忙。”

仍旧盘坐在篮球架下聊天的三位老妇人听到了何建的叫唤,便停止了交谈。她们仨齐刷刷地转过头,七手八脚地给草席加了一个空位。何建费劲地挺了挺身子,小心地降低身体的高度,好生让浴血的小男孩停在干净的草席上。

他的左臂连根消失了,右脚也不见了,腹腔与左大腿上也有两个扎眼的孔洞。吸饱了血液的衣衫缓缓地在地上渗出红色的毯子,令人作呕的腥臭从舞台的中央向广场的四周散开。

柳姨正打算为他盖上布料,却被何建制止,他的身后是闻讯而来的等候家属。

男孩的家属缓缓的靠近尸首,仅是合上眼睛的下方是一个因惊恐而张大的嘴巴。为首的母亲腿一下子就软了,瘫坐在地上悲泣起来。一旁的男人靠近了何建的身边,视线没有离开浴血的尸首,泪眼婆娑地在何建耳边说道。

“谢谢你,老何。”

“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何建站起身,他应该将时间交给身后的家属。可他刚迈出的步子就被数个男女堵住了去路。他们争先恐后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阿建,我家阿郎怎么样了啊。”

“老何,那我们家的阿峰去哪了啊。”

“抱歉,我只找到他们家的杰仔。”

家属们吵闹了起来,乱作一团,又各自分开,最终又是一阵让人难过的哭声作为延续。

“何建。”

正想转身离开的何建听到了有人在朝自己走来。

“搜索工作怎么样了。”

刘禾的脖子上搭了一条拧的出水的毛巾,可他依旧在用毛巾擦拭自己的额头。

“不怎么样,刘师傅,有四个孩子不见了,目前只找回了一个,还是缺胳膊少腿的。唉。”

“那接下来是要继续出去吗。”

“是啊,最少要把老赵的幺妹找回来,不然没法交差。”

何建左手扶着腰,费劲地伸展了一下背肌,顺势看了看头顶已不见明月的天空。

“你们呢,膳场的大火扑灭了吗。”

刘禾摇了摇头。

“扑灭是扑灭了,但是里头的东西都烧成灰了。”

“啊……”

何建的愁眉变得更深了,回归平视的身体呈逆时针方向旋转了半圈后,又顺时针扭了回来。

“等等,你来干什么,这事不应该找老赵吗?”

刘禾的手自然地朝后脑勺摸去,憔悴的脸上赔上了一点歉意。

“何建,能不能再多找一个人?”

“我家刘星不见了。”

三轮车的车把上摇晃着灯光,把荒凉的街道照进了远方。男人把车停下,从怀中取出圆盘确认了一下,又继续朝街道的深处驶去。

街道的两侧是一整列单薄覆雪的枯树,林木以外,手电光扫过成片被大雪覆盖的空地。可当手电收回时,道路的两侧又会变回陌生的渊池。缓速移动的三轮车,如在海洋上漂泊的孤帆。

“呼。”

呼出的气息瞬间化作一道霜花。男人从座驾上站起身,费劲地俯视水泥地面上的霜痕,躲避。摇曳的灯光下路块上,霜层以某块水泥地块为边界整块消失。路一侧的覆雪也变回了荒芜的田地。驱使车辆移动的踏板因此也缓缓加速,车灯摇晃的频率要比之前更快了。

“轰隆隆~”

远处的雷击把半片天空点亮,罕见的雷光惊得男人探头观察,却不料一扭头的功夫差点将自己的车辆掀翻。他的车在路面凹陷的前停下,下车推行绕过凹陷的过程中,路一侧唐突出现了一个岔路口。

路口看着很深,黝黑无光的深处沉着数个不到针头大小的红点。男人眨了眨眼,反复确认的结果,让他激动的神情被收敛了起来。他默默地把车推进了这个藏在车灯边缘的路口,骑上车又行进了半个多小时。

荒郊的两侧出现了低矮的围墙,比人高的围墙内是足有三四层的平房。相似的浅色墙身配上略深的房顶瓦片错落在村庄干道的两侧,一路延伸,在一条手电光线堪堪照到对岸的大河前停止。

河水潺潺,沿着堤围上的路继续骑行,温暖干爽的空气中弥漫着木材烧灼的气味。男子停下车,堤围的一侧愕然出现了一条跨河的拱桥。桥头的另一侧是高耸的石雕牌坊,牌坊下,一左一右站着两个像是门卫的角色。

门卫显然是发现了桥的对岸有人正用手电照射他们,也拿出了手电往男子的这边走来。

“是什么人?”

长棍护在胸前的门卫有点紧张,稍微走得慢一点的门卫则拉了拉他的肩膀,示意他不要有那么大的敌意。

“我是探险者,来自远方的村落,今天刚来到这边的。”

男人说完,把裹着眼睛的护目镜顶到额头上,顺手把护着鼻孔的围脖松开,露出蓬松的胡子团。紧张的门卫看此,把刚刚露出的戒心收起了一半。另一位门卫则轻松的攀谈起来。

“这边已经响了几声空雷,怕是要下雨了,探险者先生,不介意的话可以往村子里走走。”

门卫朝牌坊方向伸出手,然后便迈起腿来。另一位门卫紧张的跟了上来,交头接耳一番后,他又瞪了一眼这个不修边幅的男人,回到刚刚的岗位上。

自称探险者的男人与走在前头的门卫稍微拉开两个身位的距离,不紧不慢地的跟在后头。穿过桥梁之后是水泥制成的大路,再然后铺了石砖的小路,小路的两侧则是一处连一处温馨的平房。破旧的小路上每隔个二三十步的距离便有一个盛放着的提灯。不出五分钟,一个由数个篮球场拼接而成的小型广场便映入眼帘。

门卫做了个稍等的动作便小跑起来,朝一个略微比他高大一点的中年男人靠近,朝中年男人的耳旁抖动了几下。这个中年男人露出了吃惊的表情,又向这个门卫打了两手势就直接越过男人走了。

高大一点的男子靠近了旅行的探险者。他缠了些绷带的右手轻轻的按在他的左肩胛骨上,嘴唇上的小蓄胡轻轻颤动。

“您好,探险者,我是这座村落暂时的话事人。我叫何建,您也不妨介绍一下自己?”

探险者歪了歪脑袋,也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我叫锦鸿,来自北面的村落,我已经离开村落外出探索了两年,所以实际上此地与故乡的地理位置不甚了解。”

“无妨,就算是探险者,在遗迹中旅行已经是很有本领了。请让我带您到我的住处,今晚就暂且住下,如何?”

锦鸿点了点头,何建也一样伸手做出了请的手势。锦鸿微笑处之,在何建的带领下继续前进。

广场上,一条十分显眼的长草席上躺着足有十几个被大张布料覆盖的尸体。尸体的周围还站着好一群神情悲伤村民。何建没有停留,绕路远离草席,从岔路绕进了一条小巷。巷子里的采光一下子要黯淡不少,锦鸿特意放慢了脚步,跟何建拉远了一点距离。可没等半个身位的功夫,何建便开口解释道。

“别紧张,锦兄。我们村现在忙碌得很,就算是我也只是暂时抽身带你前去休息,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对一个过路的旅者做什么坏事。”

“哦,所以这一路上,大晚上的,来来往往的村民都在做何事呢?”

听到这句反问,走在前面的何建沉默了三个步子,直到锦鸿都停在他身后了,他才缓缓回过头。

“此事说来话长,麻烦到寒舍等候我等处理完。天色已晚,但我若回来,肯定会给先生您讲个明白的。”

二人的脚步声从汙墨中探出,二层建筑在何建点燃的提灯光线中出现。房门洞开,黝黑的门洞里看不出屋内的状况。见锦鸿没有迈步,何建便自己先行进屋。

门内的大厅里放着一张长椅,长椅的边上是一张折叠了半边的圆桌。圆桌上似乎还摆了一把柱状物。不等疑惑的锦鸿步入屋内,何建已熟练的靠近圆桌,点亮了桌子上的小油灯。白光的漫反射中,眼袋略深的何建,让疲惫把这副躯壳折磨得摇摇晃晃,但紧绷着的弦又让他稳稳的站在屋内。

“锦鸿先生先在此休息,我还有事务要处理。”

他不作停留,扭头就离开了家宅。锦鸿也不怎么客气,直接躺倒在屋里的长椅上,也没有吹灭桌面上的油灯,浅浅地闭眼睡去。

半夜,雨声淅沥。披着蓑衣的何建钻进了房间的门洞。他的嘴里冒着热气,乏力的双手费劲地解开绳扣,把捆着他的肩膀的蓑衣扔到了房间的一角。摇曳的火光下照着酣睡的旅者,他似乎因此才想起来有这么一件事。于是便从昏暗的房间里摸索出两只玻璃制成的杯子,在台面上倒出两杯飘着香味的醇液。

“醒醒,我回来了。”

锦鸿被推了推肩膀,醒了过来。翻身让自己坐正的他眼前却是一杯飘着香气的无色液体。

杯子的造型平平无奇,在蛋黄色的灯火下显得晶莹剔透。

“太客气了,何建先生。”

“这话过了,锦先生,休息得还好吗。”

稍显尴尬的气氛在淡淡的香气中得到缓和,二人由寒暄逐渐走向了话题的中心。

“锦先生,您说,您是来自北方的探险者,那么您离开故乡又所为何事?”

何建的话意有所指,但见锦鸿没有立即回答,又做了些补充。

“咳咳,我们村子自从建村以来就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算上拓村的祖辈的话,恐怕也在这里逗留了几十年了,村民的数量如你之前所见,我们都没有过派遣探险者外出寻求新天地的打算,所以想知道您到底为何背井离乡。”

“倒也简单。”

锦鸿小小地呡了一口,“啊”的一声显现酒力的劲道。

“村子住满了,得腾点位置出来。”

“只是这样而已吗?”

“是的,并没有那么多大义凛然的话。光之兽的本事再大,再强盛,也始终是寻常野兽。他们在山林里游走嬉戏,品尝因它们而滋养的万物,其他的事情他们也不大会管。倒不如说我们的护林人跑进森林里反过来担心要遭那头发光的大熊袭击。”

锦鸿的话说得很轻巧,三只手指擒住杯子又呡了一小口。

“那轮到我了,咱们一换一吧”

刚想说话的何建被锦鸿抬起的手掌堵住了嘴,微微的叹息下也以沉默作为回答。锦鸿先生则仍然是轻松的姿态。

“烦请你说明一下临别前说的,说来话长,如何?”

“今天是我们村做膳的日子,锦兄。我们在做膳的途中遭遇了邪祟,这邪祟聪明得很,烧了我们的膳场,还劫走了我们村的四个孩子。在你到访前不久,我才外出搜寻归来。绕着村落转了半圈也就找回了一具尸体,剩下的孩子怕是恐怖也是凶多吉少。”

“哦,节哀。”

“谢谢,直到刚才,我们都在善后,膳场的火扑灭了,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做膳了。真可惜啊,我们的祖辈也交代过我们,能够穿越遗迹抵达村落的人都是值得尊敬的人,要是有来访者也得款待一下。”

何建的话里闪烁的些许的哽咽,粗糙的双手在桌面上摩挲几下,微醺的脸颊上方是冒了汗的额头。锦鸿盯着他游离的眼神,嘴里正酝酿着刚刚下肚的酒气。他小心地转动自己的眼球,愣是没有发现在酒瓶子放在了房间的何处。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一下锦兄。”

“请讲?”

何建的抬头让锦鸿有点吃惊,不过长时间在遗迹里旅行的经历让他的表情更平缓。

“我们村子今天还走丢了一个孩子,不知道您来时有无发现?”

锦鸿用两边肘子支起身子,左手抄起剩半的杯子,右手比在自己的下巴上。他的眉宇紧锁,视线从半透明的杯子穿过桌面上的烛台。好一阵子,他错开了杯子,却发现何建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我是借助贵村的雷光找到这里的,雷光之下并没有发现什么孩童。”

何建的视线过于强烈,锦鸿也开不得玩笑,只好如实回答。

何建听罢,眼珠子快速的左右抖动了两圈,皱了皱眉后又把自己埋回椅子上。

“锦兄,接下来有何打算?”

“打算不敢,我没有在此居留的打算。”

“那很好啊,要是锦兄愿意,我也可以为锦兄提供一些旅行的物资。”

何建的表情变得放松,又或者说有点破瓦破摔的放弃感。他凝视着漆黑的窗外,嘈杂的雨声让他低下头,瞅了眼未曾动过的酒液,便伸手擒起了酒杯。

“我只是一个路过的人,在这个村子里也算是无功无过,这样不合适吧。”

锦鸿的问话打断了何建的饮酒,他移开自己的酒杯看了一眼一脸困惑的锦鸿,端起酒杯呡下一口才放下酒杯。

半晌,情绪低落的何建把仍旧像盛得满满当当的杯子放下,鼓起眼球瞅着陶醉的锦鸿。

“锦兄的故里会办膳场吗?”

“什么意思?”

“先前我们村每三天会办一次膳,全村各户各出些食材,集中到膳场里加工成膳食,再平分到每家每户里,如此循环。只是现如今,膳场已毁,所以想请教一下锦兄故乡的做法。”

“平日里村民各户都不做自己做膳,而是都到做膳的日子里才到膳场做膳食吗?”

“是的。”

双目瞪圆的锦鸿赶紧呡掉酒杯中剩下的酒,他夸张地朝后仰去的脑袋,好让酒杯里的酒尽数下肚。何建看着他,杯口朝下地晃了两下,露齿苦笑一声后便起身抄起锦鸿的空酒杯,往屋子的深处走去。

方方尖尖的玻璃杯里装着与灯油相似的黄色酒液,麦芽的香气闻着像花果味,在锦鸿的杯口上回转流连。

“从结果上来谈谈吧,何先生。难道贵村没有想过为何要设置膳场?”

“没有,膳场是拓村的祖宗所创规条,延伸至今而已……”

锦鸿把酒呡了个半杯,离开嘴角的酒杯被他美美把玩了一番,刚想再呡一口却只觉得何建的视线相当的灼人。见此也只好先放下酒杯。

他双肘支起手臂,双手在下巴搭成了一个拱桥。

“邪祟喜光,但并不局限于人眼可见之光,即便是藏匿在光芒中的热量它们也喜欢。所以在光之兽的栖息地大抵都会有邪祟,而在有邪祟的地方生火做饭更是危险中的危险。”

“那它们烧毁膳场难道是有意为之? ”

何建拉长的脖子,好让自己的脑袋更靠近锦鸿。

“不好说,它们的黑影之下还长着嘴不是吗”

何健听罢,意识中闪过两日收拾的残肢,伸长的脖子自然下垂,藏在桌下的手掌自然握紧。眉宇紧锁的他憋着气,学着刚刚锦鸿的姿态后仰脑勺想要饮尽杯酒,没想到被滚烫的酒液辣退。

“我想他们理应饱餐了一顿,这当中也包括您口中走失的几个孩子。你们大可以放心过几天安静的生活。”

锦鸿看了眼何建又咳又呛的样子,抬起酒杯又是一口酒。只是在余光里的何建推椅离席,一分钟的功夫后才端出两杯水回到桌前。

锦鸿笑着接过水,并没顾及猛喝两口的何建恢复仪态,弯下腰把撂在长椅边上的行李,取出一个硬质塑料袋。他双手捧着塑料袋,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子的中央。袋子的闭口款式看着相当高级,回过神来的何建眼睛在塑料袋与锦鸿得意洋洋的眼神间来回切换。

“花生米,下酒的,要尝尝不?”

锦鸿把齐口的袋口“啵”的一声打开,四只手指倒成一个夹子,从银色的密封塑料袋中捞了十来颗乳白色花生果肉,布满精致盐花的花生在灯火下呈现出虹色的弧光。脆爽果肉折断的声音在何建的耳洞中反复盘旋。瞧着故作姿态的他,锦鸿只是笑笑,把塑料袋往他那边推了推。

喉结上下活动,又瞪了一眼锦鸿灿烂的笑容,何建才从塑料袋中捞出数颗花生米。

“说说我的故乡吧,何先生。”

锦鸿顿了顿,嚼碎了一颗花生米。

“正如我方才所说,有邪祟的地方生火是危险中的危险。它们会藏在寻常人看不出端倪的角落,趁着生火的人不注意,小心地踩着听不出声响的步伐,然后伺机而出,将人残忍杀害,吃掉,顺便享受篝火的光热。”

“所以,祖辈们的生活自然放弃了私自单独生火饮食。他们会建起一道围墙,遮住光源,另派持械的人手绕着墙体巡逻,慎防邪祟的袭击。当是时,每一次生火都是与邪祟的生死决战,活下来的一方才有资格享用食物,所以祖辈们管需要生火的餐食叫‘膳’,是希望村里人能够重视饮食行为的危险与艰难。”

锦鸿将沾了些盐花的手指伸进嘴中,吮吸了个精光后,看了一眼安静品尝花生的何建问道。

“难道贵村的祖辈没有传承?”

“没有,在我之上还有地位更高的人,或许他得到了传承。”

锦鸿回了个颇为惊讶的表情,但何建撇着嘴点了点头,大家不约而同拿起酒杯对碰了一下。

“村子传到我们这一代,大概已经是第五代了。村民越来越多,做膳的量自然会越来越多,做膳的时间也越来越长,这光靠巡逻也守不了了。我们就放弃了集中做膳,而是研究如何将膳食回到各家各户里去。其实只要把火源藏起来的话,邪祟也看不出来,大抵就不会来袭击村落。”

“那这之后,贵村还办膳吗?”

何建的右手中的酒杯在空中绕旋酒液。

“诚然,藏不住的大火对村落还是有用的。像是猎户整了头猪啊鹿啊之类的大家伙,村民自然会组织办膳的。但是像贵村那样频繁办膳的行为,我们村子已经不会这么干了。”

锦鸿喝光了酒杯里的酒,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木制的桌子发出了沉闷的响声。咀嚼着花生米的何建愣神了一会儿,直到锦鸿偏过头瞪了他两眼,才骂骂咧咧地离席。

他把方方正正的酒瓶子摆在桌子上,微醺的脸蛋涨成了一个球。

“请。”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不止,澄清却油腻的麦芽色的酒液在浅浅的酒杯中激气浪花,让陶醉的锦鸿在芬芳的果园中流连不止。他浅浅地啧舌,八字眉像是在埋怨这酒杯的低矮。

双手并用地盘起酒杯,鼻孔垂直酒液做弧线运动,深深吸气,仰头,脊椎与头颅抵达了生理弯曲的极限后,才依依不舍地从洞开的口舌中,呼出长长的气息。

这般虔诚的模样吓得何建的椅子差点朝后侧翻,他双手擒住了桌子,好不容易才稳住了重心。他毫不客气地用中指叩了叩桌面,好让这迷醉在陈年的发酵液失神的异乡人清醒过来。

“锦鸿先生,能给我讲一下贵村在分散火源的问题上的细节吗?”

“哦,这个简单。可以在四到五户的民居附近划出一个范围,围成一间小屋,盖顶。屋内设为独立厨房,火源要做高烟囱。燃火时屋外要看不到火光,这是最低的要求。在这个基础上,使用这个独立火源的村民依然要有自治制度,要做到不能独立使用火源,使用完毕要注意熄灭火源。”

“慢着,我取一下笔纸。”

何建从桌子附近的柜子中取出纸片,卡板和撞针,喃喃自语地复述了一遍锦鸿说过的话,在纸片上敲下一个接一个点阵。

“哦?贵村也用点阵字?”

“学习古文字对我们来讲难度太大了,拓村至今都在用这种字体的。”

“实不相瞒,我也看不懂古文字。”

锦鸿挠了挠头。

“那我继续说了哦?”

“请。”

酒席伴着何建的敲击点阵字符的声音行进着。屋外的雨声直到黎明才停止,但早在月亮升起来临之前,醉酒的二人早就在倒空的酒瓶子两侧酣睡。直到陈恭敲响了房门,何建强撑着宿醉的头疼爬起身来。

案上的纸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凹孔。

“老何,该安排一下今天的工作了。”

“我稍后就来,你今天之内得看看这个。”

陈恭接过何建手中的纸片,拇指仔细地抚过纸片,眼睛瞪圆地看着何建。

“这是屋里的那个旅行者给我们的经验,咱们研究过了再想想怎么跟老赵说吧。”

“那什么时候跟他说比较好?”

何建扶着额头,颅骨几乎要裂成两半的呻吟从半张的嘴中呕出,挣扎着摇了摇头才回答道。

“那起码等我们把他的宝贝幺女找到了才能说了。”

何建与门外的陈恭告别,他昂首看了眼在建筑边缘探出头的月亮,低头关上了自家的房门。房内传来一声响亮的哈欠声,以及诸如早安之类的问候语。

今晨的满月早已东沉。

冷汗趟过刘星的脸颊,顺着下巴浸湿了恤衫。瞳孔放得老大,里头丝毫不见色彩。他陷入了沉渊,无色无臭的虚无感宛如泥浆,将刘星的躯壳裹成严严实实,步伐蹒跚。

微张的嘴上是粗细不分的呼吸,脊椎的拖拽虚无缥缈。刘星在漫步,漫步在若是空无一物的大道上,又好似是巨细无遗的荒村坦途。诚然,他的意识中不曾出现任何的画像。他只是漫步,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他的胃囊发出啼鸣,脚腱的乳酸堆积刺穿了腿骨。刘星把腰弯成了水平,双手扶着膝盖,眼皮的猛然睁开,颈椎绕得头昏目眩,但都没有帮助他看到任何端倪。

“我这是,在哪?”

显然,这是他陷入失神后的惊醒。

他茫然地把腰腿伸直,甚至尽可能地踮起自己的脚尖。原地渡步,旋转,诡秘的空间中看不到任何的色彩。他怀疑自己眼瞎了,直挺挺地昂起头,可繁星却在跟他招手。

额头上的冷汗把刘星的右手湿了个透。他自然不记得自己从何而来,但也得试着寻得回去的路。他试着伸出自己的手掌,小心滴摸索前进。

身穿拖鞋的刘星自然是无论如何都瞧不见,他小心迈出去的脚趾会碰上路面上凸起的石坎。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竟然就整个人因此失去平衡,重重摔倒在地。

他觉得没被短裤遮住的膝盖有股火辣辣的感觉,翻过身盘坐在地的他却瞧不见铁定擦破皮的伤口。他从仅能凭触觉感知的伤口抬起头,一个比他矮小一点的身影正直直地朝他小跑过来。

刘星下意识就举手护脸,希望这个半透明的发光影子碰上自己时能不遭罪。影子在笑,笑声从远到近,又忽然由耳边传到脑后勺。他赶忙放下自己护脸的双手,回头看了看那个远去了的声音。

那个小小的人影双手抱着一本厚封皮的书,从看不见的墙壁处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盯着正看着他的刘星。

“那是,我?”

大概是了。村里人只会把厚纸板咬合的纸扎当成上好的燃材,他们抱着燃材不会那样小心地从墙壁后面探出半个脑袋。何况那本书,刘星有印象。

刘星右手伏着冰凉的地板,站起身,身体因低血糖开始打颤。双手捏成拳护在心口,从地上拔起扎根的双膝,他掐碎了自己的步子,靠近那个将脏兮兮的脑袋瓜子藏进去的墙角。

图书翻过页,小小的拇指按放在图书上的点阵上,点阵排版的上方,是一个精密得如同机械般的古文字。

“你……好,世……界……哈哈!你好,世界!”

小孩喜上眉梢,悦动的嘴唇欢呼着刚刚学会的词句。他眉间跳动,从裤袋中取出纸片与敲针,卡板,合上书将三者置放在厚实的书面上,叩叩地敲写了好几个点阵字。完事,在翻开后比他的肩还要宽的书页上下翻找,仔细比对了一番书中的点阵与自己书写的点阵。

“我…………叫……刘…………星,今…………年……五………………岁。哦!我叫刘星,今年五岁!”

他成功了,举起双臂欢呼的刹那将双手收回,堵上了自己不应该张开的嘴,脸上全是遮不住的兴奋。正盯着小孩的刘星的侧面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刘星?你放学了就该来田里帮帮忙啊。刘星,你在吗,我听见你的声音了。”

是父亲的声音。

刘星把头回到小孩的位置,他早已站起了身子,朝身后更为深邃的空洞小跑离开。半透明的身影在濡墨纷绕的世界里上下翻飞,最终停在了房檐下的角落。他的头顶是一盏村里寻常可见的提灯。盘坐小孩的小腿上摊开了一本仅有三四个巴掌左右大的书本,大幅的图画周边陪衬着疏松整齐的古文字。

“……许久,她张开手指,蝴蝶扑闪着翅膀飞走了,安静仰起头来张望。此刻安静的心上,一定划过一条美丽的弧线!……”

小孩的声音很小,但是语速飞快。

刘星躬着身子,靠近了这个正阅读书本的小孩。他全神贯注,盘开朝内翻折的大腿左侧是一本名为《语文》,后缀为四年级上册的书本,而他的右侧则是同样名为《语文》,但后缀为五年级上册的书本。刘星略有所思地探出手臂,可屋内传来的声音让二人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刘,不是我老赵老找你麻烦。有很多村民跟我反馈过,你儿子经常偷灯笼进燃材室偷燃材,你是不是应该管教一下?”

“他还小,不懂事。而且他也没有把燃材室给烧了,不是吗?”

“你要清楚,这些燃材不是你老刘一个人的,更不是你刘家的东西。护犊子也得分是非对错,不是吗?”

“好,好,我明白的,我一定会说说他的。”

“哼。”

讪笑声后是铁门打开而又关上的声音。母亲的声音则在另一侧浮现。

“阿禾,你咋就放着刘星读那些等着烧的东西呢?他读再多没用的东西难道能帮你下地吗?”

“那些不是燃材,也不是没用的东西。阿芳,那叫书,懂吗?”

母亲的声音有点抓狂,像是抄起了什么东西但还是强忍了下来的样子。左右渡步的声音相当清晰,随之而来的是某个瓷瓶重重摆正的声响。

“你就护着他吧,终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刘星的眼角湿润,可本近在眼前的孩童,连同他身旁两侧的书本也消失不见。熟悉的脚步声让刘星回头,他不记得自己何时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孩童的身高甚至才仅能把眼睛放在饭桌上,便踮起脚尖仰视高大的父亲。

他的双手里举着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好让特意弯下腰的父亲能够看到。

“爸爸你看,我在王叔叔家里找到这个东西哦。”

“爸爸看不懂字哦,刘星,这是什么啊。”

“哼~爸爸,这个叫捕~兽~夹!”

孩童的手指在册子的封面上,左右比划,意图把那三个晦涩难明的古文字介绍给一头雾水的父亲。父亲皱着眉伸直了背脊,有手挠了挠太阳穴。

“这几张纸就叫捕兽夹?”

“不是哦,爸爸,这是捕兽夹的说~明~书。它上面写了使用它的方法。”

“那你想要做什么?”

父亲蹲下了身子,小心地用粗壮雪白的手臂抱起了孩童的双脚。

“爸爸,我想跟王叔叔进森林,试试这个捕兽夹能不能抓到些什么。”

两只小巧的食指在下巴位置相互碰撞指尖,附近的小嘴嘟成了一个小包。

“森林很危险的哦,刘星,跟爸爸下田好不好?”

“可是。”

稚嫩的脸蛋鼓得像个球,躲闪的眸子里的分泌液在小心地打转,却又勇敢地直视慈爱的目光。

“我不想爸爸因为我读书的事情被赵叔叔为难,还要被妈妈骂。”

话音刚落,饭厅如尘沙般飞速沉落,光沙穿过他的双腿,在他的背后涂抹成了一个歪歪扭扭的树洞,半透明的孩童正躺在树洞上的横岔歇息。树洞的下方,一个黑色的金属机关张大了他的兽口,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可怜的实验对象。

刘星捂住了嘴,强行把翻腾的胃液压回去。他左肩开始疼痛,暴露的青筋挑拨他的理性。饥饿夺走了他双足的控制权,用无形的扫腿将他整个人扫倒。视野中的孩童跟随着自己跌落的幻觉一同倒下,深渊的巨口在电光石火间啃碎了彼此的左肩。

痛苦的咆哮惊动了沉眠的森林,丛林中四处逃窜的尽是本该捕猎的目标。即使树冠草丛回归平静,剧痛的铁鄂也未曾松口。刘星咬紧牙关,尝试将手伸进截断肩膀的利齿,手指的力量被刺骨的痛楚剥夺,绽放的血花甚至让他的自救打滑。

几乎是把自己的乳齿都给碾碎,打颤的右手艰难地撑地翻身,想着竭尽全力地伸手爬行的刘星却因为蹭到了左肩上的捕兽夹而在此疼得哀号不止。浓稠的血液在被钳制的左肩上冒着诡异的泡沫,把黑色的铁块涂上了锈,在一指长的草地上留下长长的拖痕。

心脏的跳动声相当的清晰,可体温的流逝更为清晰。肢体的末端诚如霜冻,关节锁死,瞳孔失去了弹性,放大,可终究瞅不到一丝的颜色。他的意识中仅存在黑色,包括涂满视神经的黑,闻着香扎着痒的黑,四肢几近麻木的黑,以及头脑中某个危险信号的黑。

“我这是,要,死了吗?”

连接脑髓的意志被撕断,头颅以非自然的状态倾斜,倒塌,四肢仍因为左肩的高频痛觉信号而颤抖。

蹄声唤醒了刘星。

细如发丝的意志重新导通了视网膜,拉起眼皮,分明刺眼的光辉缺显得格外的温柔。刘星半开的眼珠子里全是失神的死相,宛若扑火的飞蛾般,费劲吊起前足有千钧的颅骨,试着让溺毙于冥河的半身舔舐阳间的甘露。

悠长的啼叫声穿过鼓膜,尝起来像嘴唇吹拂树叶的芬芳。光辉在放大,视界中的杂草,黑块均被涂白。刘星只觉得一阵眩晕,却又听得弹簧被拉扯收缩的声音,随后便是金属掉落覆草泥地的脆响。

疼得能夺走心神的信号从左肩上消失,然后是细碎微薄但澎湃不止的暖流,顺着臂膀导通左手指头。颤抖的指关节跃跃而试,稍微使劲轻松便将僵直的尸骸捏成拳。

发白的光线中,棱角分明的角质将刘星轻轻抬起,天旋地转。得到三规管的告知,他正驼在某个毛茸茸的皮草上时,刘星安然地闭上了眼睛。

“刘星!刘星!”

是父亲的声音,还有母亲的声音。

“爸……爸,妈……妈”

干涸的喉舌艰难的奏着相当拟人的腔调。刘星睁开自己的双眼,然而周遭的火光太过刺眼,疏开手指的左手竟凭空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中年的夫妇可没等他这个调皮的孩子申辩,三人跪坐在地上紧紧地相拥。

“太好了,太好了。”

除去泪水涂得面目全非的父母的声音外,刘星还能听到围在他们身边的大人的声音。

“这是祥瑞啊,我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神鹿啊。”

“这一定是赐福!来自神鹿的赐福!刘星这是神鹿赐福啊。”

“太壮观了,你看见了吗,神鹿啊连鹿角都是发光的啊!”

可感人的场面对刘星而言,只让他觉得呼吸困难,闭上眼睛又沉沉地睡去。

酒局的次日,锦叔如约来到了鹿村的桥头。三轮车上装了好几件御寒的衣物,以及一瓶透明粘稠的酿液。黝黑的胡子中排着一整列雪白靓丽的牙齿,热情地与招待他的何建握手。

何建的身边还站着寻不得孩子归来的刘禾,他紧张地对即将踏上旅途的异乡人吩咐道。

“锦鸿,要是你路上遇着了我家刘星,请一定要送回村落。”

“放心吧,三天的路程,要是见着了一定送回来。”

“刘禾,也别让人家太难做。六天之后,就只能看刘星自己的造化了。”

“嘿!”

锦鸿跨步跃上三轮车座,发声出力驱动齿轮箱缓速起步。满月已成弦月,不妨碍桥头一侧的村民看见月光下那个充满活力的自信背影。他回过头,高高举起自己的右手朝送别的两位村民道别。

“我走啦!”

“慢走!”

他的身影在变小,最终沉入桥头的另一侧,如同落水的飞石,没入看似清澈的渊泽之中。他们会错意自己仍能见得远方的光影是锦鸿的身影,实则他的所在还要再远一点。二人转过身双目对视,心照而不宣,并肩返回了村落。

鹿村外的荒村并非寻常郊区,弦月下的村镇比起深夜来访时显得更加的豪华气派。留足双车道通行的巷口处处是留足露台与大面玻璃的高级住宅,住宅之下还配着大块金属铸成的大门,铁闸。

锦鸿的车在饶有兴趣地拐过三个弯后停止,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背朝天躺着一具似人的物件。

刹车音额外刺耳,锦鸿翻身下车,从藏在后腰的工具带上取下手电,反手捏成拳比在胸口,小心地试探前进。车头的提灯能清晰照亮身上湿了个透的单薄衣着,躯壳也符合一般少年特征。他在酷似少年的物体下蹲下身子,用御寒手套的掌心托起半边下颚。

短发的少年俨然是一个熟睡的模样,鼻息尚存,只是过于微弱。冰冷的手脚与潮湿的衣着下还有数出摔伤,难不成这就是那位“刘星”。

他赶紧抱起了奄奄一息的少年,把重量翻了个倍的三轮车摇走,在荒废的豪村里寻找能够进入的民家。很幸运,三连排的独栋别墅里有一家坏锁的铁门。他把少年抬进屋内,熟练地在大得离谱的天井里生出火来。又从屋中取过椅子,把潮湿的衣装脱下后用御寒的衣服包裹,烤上整整两个小时。

刘星再次睁开眼睛,他的对面有一个正在瞌睡的络腮胡大叔。他起身的动作很小,滑脱的大衣让他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迅速抄起衣衫裹住胯间。

可能是动作有点大,眯眼的络腮胡大叔打了个哈欠,一脸亲切地跟他打招呼。

“哟,是刘星吗?我叫锦鸿,按年龄的话,你该管我叫声叔。”

刘星盯着这个自来熟的大叔,看了看地上铁盒子包裹着的火焰,又环视不知名的大宅,仰头又是一轮清澈的弦月。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的双手环抱大衣。

“您好,我叫刘星。谢谢你救了我。”

“哦,你也知道啊。你爸爸很担心你哦,怎么就自己跑出来了啊。”

“我……”

刘星的目光躲闪,**的身体试图蜷缩在被环抱的大衣之中。坐在旁边的锦叔把手叠在翘着二郎腿的膝盖上,探出脑袋等着刘星的回答。半晌,大抵是脖子受不了了,又把头缩了回去。

刘星小心地把脸从大衣中伸出来,双手仍维持着环抱大衣的姿势。

“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是要去村子里去吗?”

“啊?哦。我昨天到你们村,今天离开的。你爸爸跟我交代了一下,路上碰到你了得把你接回去。”

“能不能……带我走?”

刘星盯着一脸疑惑的锦叔,火光在他的弧形的角膜上摇曳,眼球没有动作。见锦叔慌张地别过脸去,刘星继续补充。

“你是探险者吧,我能跟你走吗?”

“遗迹很危险的哦,不是你这样的小鬼能待下去的哦,我可不想带着一个拖油瓶满世界跑。”

“我识字。”

锦叔惊得把头扭成了钝角,他双手抽起椅子往刘星的身上靠。

“你识字?那你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慌张展开成能遮住锦叔整张脸的纸片。他单手提着纸片的顶端直勾勾朝刘星的脸上伸过去。刘星没三两下功夫便抽出一只手别开那张纸,纸后面是一双瞪得吓人的期待眼神。

“啧,这只是张停水通知哦?”

“什么?”

“停水通知。”

络腮胡里露出一个硕大的嘴,眼睛里全是不相信的诧异。

“那你念给我听,什么停水通知,那么大一张纸怎么会只是一个通知呢。”

刘星夺过了纸条,放平纸张,一边复述纸张上的文字一边用手指指示刚才读的是哪一个字。

“停水通知,尊敬的居民们。我们遗憾地通知您,由于市政供水管网计划性维修工作,本社区将在以下时间段内经历一次临时停水。停水时间,2023年7月5日,星期四,上午九点至下午五点。”

他把纸张递回给目瞪口呆的锦叔。

“怎么样?”

“居然是真家伙啊,你是哪里学来的古文字。”

“从村里的燃材室里学的,都放着在那等柴烧,被我先学会了。”

锦叔将那张已经被验明正身的纸张撕成了条,当着刘星的面投入了炉灶。燃火掀开了架在炉灶上的水壶。二人各分得了一杯滚烫的茶水。

“所以锦叔,你算是答应了?”

他愁眉苦脸地放下了水杯,又做贼心虚地离席,跑到大院的门外左右张望了一下。锦叔最后还是坐在了椅子上,双手拍了拍两边的膝盖。

“我很严格的哦?”

“我求之不得。”

二人四目对视,互相握手,仰头看向已过穹顶中央的弦月。

此时的村里,左手连着手臂捆成了一块板子的陈恭正艰难地爬上瞭望塔。他在刘星待过的塔顶上取下腰间挂着的提灯,小心地检查。橘色的光线中开始反射三两本遗落的书籍,封面上印着比例夸张的人头肖像,其穿衣打扮前卫更是得让陈恭鄙夷三分。

他小心地取走了一本,随意翻开时还发现了一枚夹在页数偏中的书签。

陈恭当然见过这个书签,准确来说,村里只有一个人会用书签。

他把三本书籍均收进左手臂的板子里,单手顺着爬梯回到了地面。满脸愁容地看着烧成废墟的膳场,里面还有不少来此清理残骸的村民的灯光。

“刘星,没想到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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