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药力起作用,用了晚膳没多久,睡意又开始上涌。谢翎没有刻意压制,倒在床榻间,闭上眼,任意识模糊过去。
但这一晚睡得却极不踏实。
恍惚间都是梦,梦境清晰,却判断不出是好是坏。
仿佛还是幼时,他去学舍上学,回家时每每都是天黑。母亲提着一盏灯笼在家门口等他,笑着唤他的名字,“翎儿”。
他快跑了几步,朝着母亲走去,但还没等看清母亲的面庞,眼前便又换了场景。
是他考入国子监,放榜那日,母亲喜极而泣,搂着他哭的嗓音干哑。
他想抬头去看,也想安慰母亲,但母亲一直把他紧紧抱在怀中。他想抗议,母亲抱的太紧,让他喘气都很费力。
他呼吸不上来,几乎要翻起白眼,但下一刻眼前又看见,自己被升做兵部尚书,带了圣旨回家,母亲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在家祠里给列祖列宗磕头,跪了整整一日。
他亲自去请母亲,却被推拒。母亲背着他,嘴里念念有词。
梦从这里结尾。
然而从始至终,他也没看清母亲到底什么表情。
一场场梦做下来,天色将亮时谢翎才悠悠转醒,微微动身就知后觉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就连枕头和锦被也没能幸免,被洇湿好大一片。
房间里没有水漏,判断不出什么时辰。
谢翎迷茫坐起身,门外恰好传来敲门,“谢公子,小的给公子送早膳来。”
“进来吧。”谢翎一张嘴,嗓音干涩到几乎没有声音。
门外的小二也没有听清,又纳闷的喊了一声,“谢公子?”
谢翎用力清了清嗓子,“进来。”
这一声隐隐带着撕裂感,小二顿了一下,推门进来后,忧心忡忡的看着谢翎问道:“公子的病势可是加重了?”
谢翎摇了摇头,颓着肩膀轻声说:“东西放下吧,劳驾你,再叫他们送一桶热水上来。”
他一身汗渍,即使身体虚弱,也还是想稍微清理下。
小二道了声好,又说:“我先吩咐他们熬药,公子喝了再洗漱吧。”
“也好。”谢翎勉强朝小二笑了笑,“多谢你。”
他从枕头旁摸出一小块银子,隔空抛给小二,“这几日劳你辛苦,这点银子就当我请你吃酒了。”
小二下意识接住,揣在怀里后脸上的笑更真切了几分,“那公子歇着吧,我这就叫他们去弄。”
人走了,屋子里一时冷清下来。
谢翎撑着身子拖沓了脚步,在放着膳食的圆桌旁坐下。虽然没有胃口,还是强逼自己喝了碗粥,又用了半个细面饼子。
待都用完,身体好歹有了些力气。
半个时辰之后,小二送了药来。后头几个伙计跟着,轻手轻脚抬了桶水。
谢翎吃了药,洗漱时心思都沉在怎么说服霍擎洲跟他一道儿回荥阳之事上。
霍擎洲吃软不吃硬,强逼肯定是不成,反倒还会被他嘲讽。那便只有,他放低身份苦苦哀求了。
打定了主意,谢翎没在木桶里泡太久,收拾了衣衫穿戴整齐,在铜镜中照了照脸。瞧着像是病势缠绵许久的样子,这样正好。
包袱本就没有多少,收拾也快。
谢翎拎着包袱下了二楼,掌柜的见着他,迎上来时甚是关切,“谢公子怎的要出门?”
谢翎拱手,“这几日劳你辛苦,家中日久无人照拂,谢某今日便回家去了。”
“谢公子要走?”掌柜的虽然心底有数,但还是假意拦了一下,“公子病刚好,何不多住几日。”
谢翎笑着道:“多谢你,但我实在该回去了。”
他从衣袖中摸出十两银子,递给掌柜的,“这几日住在这里,多亏你照顾,这只当是我的一点感激之情。”
掌柜的有点受宠若惊,倒不是为银子,只是谢翎的态度太过和蔼,“这如何使得!公子来时主家有交代的,照顾公子是我分内之事。”
“我如今力弱,您别同我推搡了。”
见他坚持,掌柜的只能笑纳,收过银子还问了一句,“可要我让他们驾车,送公子去荥阳?”
谢翎顿了一瞬,唇角又勾起,“叫他们送到南边的客栈就好。”
掌柜的脸上露出诧异,却不好追问,应了谢翎,转身去找小二。
……
一刻钟之后,马车将谢翎送到霍擎洲落脚的客栈。
谢翎又拿了些赏钱给了车夫,抬脚进了客栈。
这家的掌柜的见他来了,下意识就要招呼,但似乎马上又想起昨日的尴尬,只昂了下脖子,就又垂着眼装作没看到,闷头把自己藏得严实。
谢翎无暇他顾,径直上了二楼。
他今日身子确实虚的厉害,费力上了楼,循着记忆找到霍擎洲那间,想也不想就敲了门。
里头似乎以为扣门的是秦良,粗声粗气道:“何事?”
“罪臣谢翎,求见殿下。”谢翎将包袱扔在墙角,恭敬垂手等着里头再问。
可他回话的声音落地,隔壁房门吱吖一下被打开,秦良目瞪口呆的看着他。
谢翎没同他客套,眼观鼻鼻观心,连余光都没分出去半点。
里头似乎没料到是他,静了好大一会儿后,才传来比先前还暴躁的声音,“滚进来!”
谢翎推开门,在秦良开口询问前,又将门阖上了。
秦良从头呆到尾。
主子没吩咐要人监视谢翎,他竟然不知道今日谢翎是为何而来!
……
霍擎洲还没更衣,一身玄黑色寝衣,大开大合的坐在榻上,脸色阴沉如墨,“你来做什么?”
他抬眼打量了谢翎一眼,眉峰跟着就压低了,“你怎么这幅快要病死的鬼样子?”
谢翎走进他,撩起衣袍跪下道:“罪臣请求殿下,送罪臣回家。”
霍擎洲勾唇冷笑,俯身凝视他,“被孤昨日几句话吓破了胆子?”
谢翎拽着霍擎洲的衣角,仰头间,神情凄楚,黑眸里没有一点光,蹙起的眉心带着不太明显的哀切,语气极其苦涩,“殿下,罪臣求你了。”
说完,他以头抢地,结结实实磕了个头。
额头砸在木地板上,闷吞声在房中回荡。
霍擎洲垂眸看着他,冷峻眉宇间泛起复杂意味。
在诏狱在被打的血肉模糊时,谢行初没有叫冤,也没有求饶。
后来见了他,明知自己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也没有软下性子求饶,甚至还能淡然拿捏着他最在之事,临危不惧的同他谈条件。
在黄家,酒席间被他为难,硬挺着一杯杯酒往肠胃里灌。被他攥紧脖子威逼,还笑着说些没分寸的话来恶心他。
他见过谢翎很多面,在朝中舌战群儒的狂妄,为了拉拢人心,不惜折节下交的温和,讲经时不经意露出的内蕴风华。
朝臣提及谢行初,不是夸才干,就是夸风骨。即使在一向政见不合的宿敌申邑淮跟前,也从来挺直腰背,没有弯过腰的谢行初,现在匍匐在他脚边,可怜兮兮的求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谢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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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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