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的瞬间,一股难闻的恶臭味扑面而来。
谢翎的脚步停滞了一瞬,下一秒又像什么都没闻到一样,慢慢走近床榻,语气还如往常一样亲昵,“母亲,儿子回来迟了。”
确认他已经进了房间,霍擎洲才转回身,走了没几步就收了脚步停驻在门口,绷着脸听着里头的动静。
谢翎跪地的声音很清晰,但喃喃自语时的话音像是隔了重重烟雾,许久才传入他耳中:“母亲,孩儿不孝。”
听到这一句,霍擎洲眸子倏地眯起,脑中晃过早就封禁的回忆,脸色跟着变得阴鸷。他也曾经像谢翎这般,从千里之外飞奔回母亲榻前,却最终赶不上见母亲最后一面。
绝望浸入骨髓,想嘶吼却又从身体里榨不出半点力气。
环儿这针线取得快,回来的时候脚步踉跄匆忙。她原本就畏惧屋内的阴寒气氛,霍擎洲又扎在门口,高大身形堵住了半扇门,她便更不敢往里去。
虽然不认识人,但环儿也知道眼前人身份尊贵,连自家公子为老夫人收敛尸身这样紧要的关头,都要客气招呼。
她不知贵人身份,也不敢轻易开口。
霍擎洲余光瞥见她停在不远处瑟缩犹豫,想都没想就低声直接说:“东西给孤。”
环儿不敢拒绝,双手将针线递上。
霍擎洲沉默接过,又吩咐她说:“去准备热水,并一些干净衣衫。”谢母的尸首想必已经腐烂,但入殓之前必须要换干净衣衫的。谢翎刚才已经问过,显然也有亲手为谢母更换衣衫的打算。
“是。”环儿赶紧道了一声,小跑着又去收拾东西。
她走后,霍擎洲攥紧了针线,轻手轻脚迈入房中。
绕过一道屏风,就看见谢翎背对着他跪在床榻前,牵着谢母的手,哽咽着一声声低唤,不舍和痛苦溢于言表:“母亲,母亲...”
霍擎洲脚步一顿。
那只手的皮肉已经坏了,暴露的指骨僵硬,呈现青灰色。谢翎却固执的牵着,抚在自己脸上。
霍擎洲看不下去,开口想把人叫回神:“谢翎,针线。”
谢翎恍然未觉,抚着谢母结痂后又腐坏的脖颈,红着眼眶哀切低喃:“母亲,是儿子不好。”
黑睫颤抖,眸底压着粼粼泪光,肩头垮下,往日的温雅完全抛掷,谢翎闷头跪着,脆弱到像是挂在枝头的最后一片枯叶。有风稍微吹动,他便能轻飘飘从枝头跌落在泥尘里。
霍擎洲眉心紧蹙,压低声音再次提醒,“人死不能复生,谢翎,你还要安顿她的身后事。”
谢翎闷着头,依旧不答。
霍擎洲眸光里闪过暴戾,耐着性子又补了一句,“那丫头去取衣袍和热水了,事到如今送她风光下葬才是正经。”
他的语调沉稳,语气中却透出几分莫名恼恨事实。不知是在恼谢翎方才明明清醒克制,此时又过度沉湎与悲怆,还是恨眼前场面与他的记忆微微重叠,至亲之人离世的无力感,他还要陪着谢翎再体验一遍。
谢翎终于从孤绝的悲伤中抬起头,勉强压下四肢百骸里滚动的痛彻心扉之恨,嗓音恢复了几分清明:“多谢殿下。”
他摇摇晃晃站起来,看都不看霍擎洲一眼就往外走。霍擎洲沉默着跟上,眼神凝在谢翎背上,眸底意味复杂的忧心一晃而过。
走到门口,恰好环儿又端了热水过来,胳膊上还搭着谢母的干净衣衫。
谢翎接过铜盆,嗓音干哑着吩咐环儿,“且等一等。”
环儿垂下头,面上有些羞愧。主子情急为夫人处理身后事,竟还分心顾忌她害怕。
她正犹豫要不要壮着胆子跟进去,就听头顶又传来声音说:“给孤吧。”
环儿纠结了一瞬,随即还是没敢多停顿,将谢母的衣物双手奉上。
霍擎洲接过衣物,转身走进屋子,将其搭在屏风上。谢翎既然已经不再沉湎,他倒没什么留下来的理由。
离了后院,秦良很快迎过来,“主子一早什么都没用,可要属下去做些吃食。”
霍擎洲本想拒绝,但一向谢翎方才那个样子,到嘴边的话就强行改成了“去吧。”
秦良领命而去,霍擎洲便站在那棵海棠树下等着。
本来无风的前院忽的挂起来一阵小风,已近干枯、零零散散挂在枝头的海棠花被吹落一地。
秦良做饭做的很快,简单的汤面,不到一刻钟就端了出来,“宅子里没备下什么吃食,殿下先将就用一些,属下叫他们再去采买。”
霍擎洲接过碗,顿了一瞬又说:“过会儿给谢翎送去一碗。”谢翎孝心感人,但是这几日赶路他就没吃过什么。更不用说谢母入葬之前他还要守灵三日,若是一日日这么干熬下去,恐怕到时候能把自己熬得蜡炬成灰。
秦良飞速在主子脸上扫了一圈,只看到主子阴沉的脸色,没看到什么担忧之意,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只说道了个“是”,便又转回后厨忙碌去了。
素面做的最快,秦良做好了面,却把不准要不要送进去,只能把面碗搁在门口,低声规劝说:“谢公子,主子请您先用些吃食,老夫人的身后事,您大可以吩咐我们帮忙。”
可半个时辰之后,这碗面还是原模原样的搁在谢母的房间门口。
秦良叹了口气,端着面碗离开,不一会儿,又换了一碗回来,照旧放下,照旧规劝。
就这么一碗又一碗的换了三四次,寂静许久的谢宅外头终于有了动静。
翁三扛着棺木,吃力的走进来,差点撞上站在树下的霍擎洲。他一泄力气,棺木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钝响。
跟着的里正情急之下哎呦了一声,“怎么搞的,这棺木是能随意砸的吗?”
翁三满脸大汗,仰头看了霍擎洲一眼,忙又跪了下去,口舌打结一样小声说:“公...公子...”
他在黄家时跟着黄家人一起跪拜过此人,虽然离得远,但是面容他依稀记得。
眼前人身份尊贵,不是他们得罪的起的。
里正见他跪下,心下一惊,但面上还稳得住,倒也不急着跪拜,试探着拱手行礼,“这位公子可是谢世侄的旧友?”
旧友?霍擎洲眯起眼。
他跟谢翎可不是什么旧友。从前是打了折的同窗,现在,他在谢翎心底或许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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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 4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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