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过往之事不足与外人道,最终,霍擎洲也只是冷漠对里正道:“算是吧。”
他说的轻描淡写,里正却不敢真的以为眼前人身份简单。谢翎过去在朝中做高官,能与他称得上旧友的,身份必然也不简单。
里正肃了肃脸色,神情比先前更恭谨了几分,“既是旧友,公子在宅子里自便就是。”
霍擎洲不欲与他多说什么,淡然对着跪着的翁三说:“起来吧,谢家老夫人的身后事还需你们多费心。”他不知道民间过身的老人入殓,究竟有哪些章程,擅自插手倒还不如交给谢翎更熟识的人去做。
“是。”翁三爬起来唯唯诺诺爬起来,闷头将棺木扛起,颔首又示意之后,才大步走向后院。
里正小跑着跟上他,过了二门不大会儿,复又扬起了声调喊了几声:“谢世侄?”
谢翎替母亲收拾好了衣衫,一下午守在母亲榻前,本来已经跪的麻木,听到这声高唤,下意识强迫自己打起精神。
环儿说里正并翁三一起去替母亲卖棺木,如今里正回来,想必是棺木已经拉回,他该现在起身为母亲好好布置灵堂。
谢翎扶着床榻站起,在里正下一声传入耳朵之前脚步蹒跚着走出屋子。里正一见他,顿时满脸羞愧,“谢世侄,都是我的不是,我应了你要好好照应老夫人...”
谢翎苦笑着摇了摇头,“是我的不是,您别太过挂在心上。”
里正潸然,眼泪跟着这句话滚落,握着谢翎的手哽咽追问,“怎么会这样呢?可是你之前在朝中有什么旧敌?”
谢翎脸色苍白,一字一顿,“是,算是旧敌。寻不到我,便暗害了家母。”
里正问出口也只是试探,却想到当真如此,神情顿时一变,握着谢翎的手都跟着颤抖“他们可还会再来?若是来,你岂不是也会落得...”他的话紧急终止,但余下之意谢翎自然也懂。
若是四皇子的人手再来,他恐怕也会落得跟母亲一般境地。
若是没求霍擎洲,或许当真如此。
谢翎稳了稳心绪,安慰里正说:“您不必担忧,我有护身的法子。”他既然费心把人求来了,自然不好那人再冷眼旁观置身事外。
“那就好,那就好”里正呐呐附和着,脑中很快联想到自己方才见过的那位“旧友”。
那位的气势非同一般,或许就是谢翎口为自己求来的护身符吧。
他们说的差不多,翁三见缝插针说:“公子,老夫人的灵堂摆在何处?”除了棺木,他和里正还购置了一些白绸子,用来布置灵堂。
“摆在后院正房吧。”谢翎轻声道。
里正犹豫了一瞬,还是开口劝慰说:“老夫人已经过身,你也不要为此事太过伤神,毕竟人死不能复生。”
“我晓得分寸。”谢翎回了个浅笑,“再为母亲守灵三日,我便抛却前尘了。”
里正用衣袖擦拭了眼眶,笑的比他更勉强,“我不过白嘱咐几句,世侄,你懂得保全自身就好。”
……
有翁三和里正帮着,灵堂布置的很快。但是布置好之后,里正站在院子里,看着正房里摆放的棺木欲言又止,“原本,是当告知乡邻们,叫他们都来与老夫人告别才是。”
乡野间人少,但是一个乡邻们关系紧密。谁家有红白喜事,按规矩说大家都会来帮忙的。但是谢母这...他当时发现尸首的时候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事情传的很快,许多乡邻都知道谢母是枉死,人人都害怕粘上冤枉,因而除了他和翁三两个,都不愿意上门祭拜。
谢翎岂会不知他未尽之言是何意,但母亲眼下尸骨未寒,他大仇不得报,所以旁人的态度如何,他此刻并没有心思计较。
听罢里正之言,谢翎只是保持平静的语气说:“母亲喜静,她既然已经去了,想必九泉之下也不喜欢被太多人打扰。”
“如此也好。”里正叹了口气。
他知道谢翎没空分出心思理会这些,但是该说的他还是要说一句,“你莫要怪他们。”
“不会。”谢翎颔首,又对里正诚恳道:“世叔为家母之事忙了一整日,晚辈感激不尽。今日天色已晚,您快去谢谢吧。等家母下葬过了头七,世侄再重谢您。”
“说什么谢不谢”里正摆了摆手,“你安顿好自身,莫辜负老夫人期许便是最好。”他确实累了一整天,守灵之事素来又只许近亲看顾,他在这里也是妨碍。
里正没再退让,在谢母灵前上了香,便带着翁三告辞了。
天色确实快要黑了。
但后院慢院的烛火,燃的寂静又透亮,映的满院子的白绸子,显得灵堂的气氛分外肃然。
谢翎跪在棺木一侧,往铜盆里慢慢放着纸钱。不紧不慢的脚步声忽的由远及近传来,他没有抬眸去看。
这样沉重的脚步,除了霍擎洲,不会有第二人了。
他默默垂手,纸钱在被火焰舔舐后很快融尽。对亡母的惦念,随着火光晃动一次次翻涌。但谢翎的眼眶已经干涩到垂不下泪。
霍擎洲在灵前上了香,神情认真,但也只是微微躬身。
他把三炷香插入香炉中时,听见谢翎郑重与他道谢,“殿下有心了,谢翎代亡母谢过殿下。”
霍擎洲身形一顿,侧目去追谢翎的影子。或许是灵堂里的烛火太暗,他总看不真切谢翎的脸。但如今的谢翎,纤弱如枯枝的身影,恰好与三年前的记忆中惨淡的模样重合。
彼时黄琮弼刚刚离世,谢翎作为他最喜爱的门生,为表心意,特意奏请上书,希望父皇允准他与黄家人一道在黄府中守灵。父皇感念其心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也是这样刚刚入夏的黄昏时刻,他带着秦良去给黄琮弼上香。那柱香刚插入檀炉,谢翎便以头触地朝他跪拜。
唯一不同的时,当时他的语气里满是感激,而不像现在这样,语调平平,毫无生机。
霍擎洲从回忆中拔出神,忽然鬼迷心窍转过身直视谢翎说:“若是真谢我,便直接告诉我你先前在为谁筹谋吧。”
谢翎愕然抬起头,迎时他的目光时,眸底波动着仇恨和恼怒,“亡母尸骨畏寒,殿下可否再等一等!”
“你能等的,幕后之人不见得能等。”霍擎洲冷笑。
不管是老三还是老四,亦或其实是老五母家之人,只要谢翎没死,他们不会心安。刺杀还是迟早的事儿,早一日知道幕后黑手,他也好早一日布置下去。
谢翎认真看着霍擎洲,忽的笑了,笑意里夹杂凄楚和不甘。霍擎洲眯起眸子,深邃目光里是无法忽视的咄咄逼人。
半晌后,谢翎最终败下阵,“好,我在为亡母守灵,不方便起身,殿下凑近些,我便告诉殿下。”
霍擎洲不疑有他,抬脚走到谢翎身边,半蹲下身子,凑近了他。
二人离得很近,近到霍擎洲不用细看,也能看出谢翎唇上无半分血色。
霍擎洲张了张嘴,脑中竟闪过一个与眼前场面极不符合的念头。
他应该让秦良送些能入口的温水来的。
可是怔怔出神间,脸颊上迟钝传来阵痛。
“啪!”很清脆的一声响。
谢翎挥出的手尚且来不及收回,恶狠狠的眼神仿佛一把刚开刃的大刀,恨不得直接在眼前人身上劈出血窟窿。他瞪着着近在咫尺霍擎洲,双目刺红,暴怒扬声道:“滚!”
霍擎洲被打的歪了下头,唇齿间甚至已经有浅淡的血腥气。他下意识舔了下唇瓣,把上头沁出的血珠添回,和着唾液一起咽下。
“胆子真大。”霍擎洲笑意加深,但是眸子里寒气更甚。
他睨着谢翎,语气比方才还轻,“算到现在这一刻,敢这么跟孤动手的,除了老头子只你一人了,谢翎。”
灵堂上方悬挂的白绸子被夜风吹得乱晃,烛火也跟着来回扑,衬得这里的气氛比白日更加阴寒。
谢翎收回手,揣入袖中,眼色还是不改方才阴鸷,语气却沉静仿若无事,“殿下,恩师走之前就说,这巴掌早就该打在你脸上了。”
“早不打”霍擎洲仿佛被提起了什么兴致,目光灼灼看着谢翎,语气里都透出令人神经颤抖的危险,“是因为孤在诏狱里碾断了你的手?他抬起手,蛮横钳制谢翎的下巴,强逼他看向自己,语气低沉又暴戾,“今日打了,就不怕孤再碾断一次?”
谢翎被迫仰头,下颌传来的疼痛越来越迫人。他确实受不住霍擎洲的力道,但又不想开口哀求。
两人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霍擎洲即将失去审问的兴趣。
谢翎忽的松口说:“待过了亡母头七,臣自会如实相告,也会任凭殿下处置。”
霍擎洲勾起唇角,凑近,谢翎在他深邃如黑色砚台一样的眸子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在那一瞬,他直觉自己迟早会死在霍擎洲手里。
可是没有。
霍擎洲也只是凑近,甚至没有停顿,然后一把甩开他,轻声说:“孤等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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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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