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雪如飞絮漫天，城内外是一望无际的白。
屋内笼着炭火隔绝了屋外的冷气，侯在房里的婢女家仆被这暖意熏得昏昏欲睡。
直到院门那边传来几声男子浑厚的笑声，屋里的仆婢们就都醒了神，房门一开，来人携进一股子能侵入皮骨的寒意来。
青年的身形高大，上披靛青织锦貂毛大氅，张扬的发滑过眉弓，微有些上挑的眼尾带着几分天生的凉薄，行止间身上逼人的压迫感尽显。
他肩发上落了不少雪花，这样清冷的白落在他眉睫间却倒是没平日那么严肃摄人了些。
他进门便解下身上的大氅，同身后一魁梧威猛的将军说话，门前侍候的家仆连忙上前接过随后将两人引进了房内，便暗自退下。
整个室内笼着一层暖意，又有婢子沏上了热茶。
胡嵘才觉身上的寒意被驱散不少，他虽来北境守过些年，却依旧有些难以适应这边入骨如刀削的寒冷。
胡嵘端着热茶，旁侧炉子里扩散的暖意让他舒适许多：“是了，我猜贤弟这次一举夺下元州，父皇定会加封。”
萧斛吹着热茶，微垂的长睫遮住了他眼中神色：“这是臣分内之事。”言外之意就是替皇上办事，他并不在意加不加封。
萧斛话中没有嘲弄之意，相对来说也很平淡，胡嵘面上神色却有些僵，萧斛这人年纪虽要比他们小些，可向来是这副沉稳寡言的模样。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萧斛的言外之意，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了自己今日来拜访他的意图。
原想着他方才进北，想拉拢拉拢萧斛对付胡皎那边的势力，可萧斛却只听父皇的号令，对他的示好无动于衷。
胡嵘眼中锐色一闪即逝，随后一笑揭过，给自己找台阶下：“贤弟自谦，既然两军休战，我便不再多问，军中还有事，本皇子就告辞了。”
既然萧斛听命于父皇，他倒也不担心他会站在胡皎那边了，至少算是个好消息。
“恭送殿下。”萧斛起身将胡嵘送到房外，直到胡嵘的身影消失在廊口，身后才传来宋瑾的声音：“爷，他想拉拢您？”宋瑾走到萧斛身后看着空荡荡的院廊若有所思。
萧斛看向源城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宋瑾的话，这才敛了目光，转身回屋：“胡嵘这次来北境，于本侯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谦也从屏风后走了出来，那张与宋瑾有六七分相似的面孔比起宋瑾的跳脱风流更多了几分沉稳温儒。
宋谦听了萧斛的话，想起了皇宫那位：“我与爷想的差不多，看来皇上也开始提防爷了。”提防胡皎，是因为曾想将他刺杀在邶国境内的计划已经被他知道，提防萧斛，那就只能是因为兵权了。
宋瑾去拿点心的手一顿，开口道：“若皇帝真为了如今这点功绩就忌惮我们爷，那少不得是有人在旁边吹耳旁风。”这个想法倒是给旁侧的宋谦一个提醒，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胡臻？！”
宋瑾又一回想，觉得不应该，于是捏着下巴思索道：“爷，我们在林邑一案中确实得罪了胡臻和他身后母族，但也为皇上解了一桩心头大事，可以皇上的性子，我瞧着未必是因为那位的挑拨。”
萧斛微微摇头，看着炉子里劈啪作响的红炭:“君心不可测，他不放心胡皎，自然也不会放心本侯。”晋帝派来胡嵘，不是单当为他而来，是打算用胡嵘来制衡胡皎和他。
这是一步一石三鸟的好棋。
宋谦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收到来信，大皇子也被遣往南下，收复南蛮一带，看来皇上是想看这三位明争暗斗，我们在这之间其实只需要忠于皇帝即可，这场‘战’大可以退居幕后，作壁上观。”
萧斛冷峻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冰山消融之势：“不错，怀川所想正是本侯所想。不过皇帝既然想看这三方相争的场面，本侯不介意亲自唱一出。”
两人一愣，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错愕和蠢蠢欲动。
“爷想怎么做?”宋瑾抿唇看着萧斛，眼神如弦上利箭，似乎只要萧斛一发话他就能鞍前马后，事实也是这样的。
萧斛抬手道：“不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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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皎披着缂丝白狐裘，伏在案上批着乐门的折子。
侍卒的声音在帘外闷闷传来：“瑞王殿下，二皇子来了！”胡嵘站在门外抖落了肩发裘披上的雪花，口鼻呼出的热气很快在寒冷中消散，他双手交握，有些不耐的等着侍卒通禀。
不多时，便看见侍卒出来将他引进了房中。
屋内被炭火烘的刚刚好，逐去了他浅表上沾染的寒意。
“没想到多年不见，皇兄已是如此出类拔萃的人物了。”胡皎起身相迎，双眼中的诚色不假。胡嵘看向胡皎的眼神却有些微微的诧异。
十年未见，他这个同父异母的皇弟却已经长成了这般玉树临风的模样，原以为在邶国受了那么些磋磨，不该是如今这个模样才是。
胡皎看出了胡嵘眼底的诧色，只是微微一笑：“才听说皇兄的兵马还有一日到源城，不想皇兄竟提前来了，有失远迎。”
胡嵘摆摆手笑道：“皇弟哪里话，此次父皇命我北上，带的兵马太多，这才早些来拜访。”胡嵘这么说还有意无意的看着胡皎笑了笑，胡皎自然看出了他言语中那丝隐晦的提醒。
他胡皎的封地在乐门，怎么就待在这源城不走了。
胡皎垂下端茶的眼眸中一抹厉色闪过：“皇兄来的正好，我已交代清楚，源城就给暂皇兄您养兵屯粮，这会儿就等您来了。”胡嵘这人心思不像胡臻那么细，自然没听出胡皎话里试探的揶揄。
胡皎看他神色稍喜又径自压下，心中明了他必然是没听出自己言下之意，这源城是他胡皎给他暂养兵马的，迟早要回到他胡皎手上。
胡嵘却没想到自己上萧斛那边被挡了回来，自己这多年未见的皇弟竟然早就收拾好东西打算把源城交到他手上了。
胡嵘一时间有些后悔是自己先跑去文都见了萧斛，早知就来源城了，还耽误了他两日的功夫。
胡皎自然知道他去萧斛那里碰了壁，他如今是没有办法拉拢萧斛，但可以拿这源城给胡嵘做个顺水人情。
“这……不太好吧？”胡嵘有些试探的问，胡皎却是笑着摇了摇头：“皇兄不必推辞，我且都安排好了。”说着胡皎抬眼看了胡嵘一眼，他面上强装镇定，实则心中暗喜。
他没想到自己父皇交代他的任务这么快便结束，丝毫没有看到胡皎眼中那抹不经意的沉色。
胡皎亲自给胡嵘添了茶水道：“只不过，还有一事要托付给皇兄。”胡嵘心中正高兴自己不费一兵一卒就得到了源城，就听到了胡皎略带迟疑的声音。
“什么事，皇弟直说便是？”胡嵘听了这话，怕是什么棘手的事情，看着胡皎的眼神难免带了几分审视。
“哦，也没什么，至于细节，我一会儿同皇兄细说，只是如今源城需修一河道与乐门河道相汇，此事要交给皇兄。”胡皎将源城发现了一座矿山山脉的事情告诉了胡嵘。
顺便还拿出源城的地图，给他标出了矿山的位置。
为了方便运输，姜旒和仲吾想了许多天的，便出了这么个方法。
修河挖矿势必要大力征收人力，稍有不慎就会落下话柄，于是姜旒和仲吾也制定了一系列方针造福百姓。
只要这初期一过，源城乃至整个元州城的百姓都会富裕起来。正巧这时候，胡嵘却来了，胡皎便打算把源城交给胡嵘。
如今源城有这么好的资源，胡皎自然是不想放手的。
可今日胡嵘一来，胡皎就知道晋帝让他来的目的了，只怕自己不交出源城，临近源城的十万大军就会围了源城。
那他不如自己先将源城拱手送给胡嵘。
胡嵘一听胡皎居然在源城发现了一条矿山山脉，一时间手也有些抖了。
“皇兄，此事定要秘密进行，若是让邶国那位知晓，指不定会想尽办法夺回元州。”胡皎微微凑近胡嵘，给胡嵘做了个提醒。
胡嵘却是一时有些惊到了，只狐疑问胡皎道：“你就这么甘心把源城交给我？”胡皎只是笑笑，起身踱步到窗前：“皇兄应该听说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说着转身看向胡嵘：“皇兄征战多年，势力之大，交给皇兄，未尝不可。”胡嵘一时间有些疑心胡皎了，但又觉得他说的话有道理。
这条山脉是姜旒手下的护卫发现的，所以他才立即想到了与邶国休战，才派徐毅为使臣去了邶国旭旸。
只是没想到，在手里还没捂热乎，就来了个胡嵘。
胡嵘面不露色，内心算是沉静了下来，方才的暗喜也逐渐被理智取代。他不认为胡皎会甘心情愿把这源城让给自己，这可不是一座矿山，而是大半条山脉！
“皇弟还真是大方！”胡嵘皮笑肉不笑的看着胡皎，胡皎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言外之意，依旧是那副沉静温润的模样。
“皇兄不知，我在邶地这些年吃的苦，唯希望父皇能一统天下，只可惜这矿山我无福消受，如若皇兄不想管，我已写好了信，正打算去书上京给父皇！”胡皎哪里来的什么信，不过是诈胡嵘。
胡嵘这些年被胡臻和他之后的势力压的不浅，忽然这么一个天降横财，他怎么会上报晋帝，只要将这矿山吞了，他怎么愁没有兵马粮草。
“源城的事，我自会和父皇说，你便交于我吧，日后皇弟只要安分守己，我定不会薄待你！”胡嵘强装镇定应下了胡皎，在窗外的姜旒只浅浅勾了勾唇角。
姜旒庆幸这次来北的是胡嵘，而不是胡臻，如果是那位，恐怕已经把剑架在胡皎脖子上，独吞矿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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