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农田负责人的汇报也印证了安妮丝的猜想。
田间的作物并不是在遭受污染时瞬间枯萎的，发生异象的根源来自于土壤。
这里的土壤受到未知的影响开始逐渐泛黑，让田地里的作物飞速成长，甚至在一夜之间就完成了开花结果随后枯萎的全部生长过程。
已经枯萎的这些作物，包括田间的杂草，都呈现出一种加速消耗后提前抵达生命尽头的状态。
帕里曾经带人连夜观察田间的作物，亲眼目睹这非凡的超速生长过程，然而即使日夜看守，赶在作物刚刚成熟就进行收割，也无法阻止被采集下来的麦穗与果实逐渐枯萎腐烂。
这些黑土地中显然充斥着某种难以解释的力量，在作物被种植进泥土中的那一刻，就注定会呈现出最终灰白枯萎的模样。
听到这里，安妮丝不由得陷入了沉思，站起身望向了前方大片黑色的土地。
随后她看向了农田的管理人，问道：“你在这里工作多久了，帕里？”
帕里原本就因领主的沉默而忐忑，听她这么问更是背后一激灵，感觉自己即将面临被埋入腐土的命运。
“十四年了……大人。”他硬着头皮回答道，手心里冷汗津津，生怕领主下一句话就是你不用干了。
安妮丝接下来的话却跟他想的完全不同，王女殿下继续问道：“那么你应该经历过不止一次魔力潮汐了吧，在你看来，这次的枯萎异象与深渊的污染有关吗？”
帕里有些愣怔，领主大人居然是在询问……他的看法？
帕里并不是临水镇本地人出身，他来自西之公爵领地中最南边的小村庄，原本也算是殷实富足的家庭，甚至还有过跟村子里骑士老爷的孩子们一起听圣廷教士布道传业的好日子。
如果不是后来的异变，他大概会成为一个能识些字，拥有几亩沃地的富裕农夫，过上父辈口中的平和生活。
可惜十六年前那场可怕的深渊灾害摧毁了他的故乡，帕里与家里人被迫成为流民，随着同胞们一起辗转流落到了临水镇。
在两年的流浪生涯中，帕里见到了太多死于饥饿的人，像他们这样没有魔力天赋的普通人，在荒野之中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只会沦为野兽魔物的食粮。
失去了能够耕种的土地，就等于失去赖以生存的一切，无法在任何地方活下去。
因此帕里格外珍惜在临水镇落脚的机会，哪怕因此失去自由成为了农奴，他也在拼尽全力侍弄土地，只为收获更多的粮食，就能让更多像他一样的人活下去。
抱着这样的心情，帕里想出了许多提升粮食产量的办法，一点点让田间的作物适应临水镇的魔力环境，并因此被提拔成为了农田的管理人。
不过虽说是管理人，在那些代行领主眼中也依旧只是能随意处置的农奴而已，帕里理应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但在听到王女殿下的询问时，他还是产生了一些希望说出口的想法。
他大约是快疯了，才敢在一位来自王都的领主大人，在一位精通魔法的天才魔法师跟前谈论自己对魔力的看法。
然而他必须要说出口，作物枯萎的根源是土地的异变，如果一直恶化下去，临水镇未来许多年都将颗粒无收。
贵族老爷们或许能从其他地方收购粮食，镇内的冒险者们也尚有狩猎的机会，但依靠农田生活的这些奴隶……在冬天之后就会死去大半，如同当年那些枯草一样死在路上的流民。
“大人，我认为枯萎的异象并不是深渊的污染……”
像是怕好不容易聚集的勇气消失，帕里逼着自己快速出声说道。
不过一旦开了口，发声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艰难，提及他一直关注的事情，帕里的声音渐渐流畅了不少。
“临水镇种植的灰麦，是跟终暮大森林里的植株混杂形成的品种，只有这样的灰麦能适应不断变化的气候，并撑过魔力潮汐的冲击。”
“灰麦远比一般的作物更结实稳定，寻常的虫害病害都不能杀死麦穗的生长，只有魔力的变化……”
“魔力潮汐的冲击不会这么的……单一？这更像是终暮大森林里失控的高阶魔物造成的结果，领主大人。”
帕里毕竟没有学习过魔法领域的知识，很难准确描述自己的想法，额头紧张得冒出了冷汗。
安妮丝却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她明白了帕里所说的“单一”是指什么。
魔力潮汐是星球魔力变化的自然规律，涨潮之时会如海浪般公平淹没每一寸区域，带来的影响涉及所有元素界以及主世界的所有物质。
正是这种惊人的魔素浓度变化，才会催生出如此庞大的终暮大森林，以及其中孕育的各类匪夷所思的魔物异株。
「深渊」同样是受到魔力潮汐影响的位置之一，倘若真的存在魔力潮汐的前摇，让深渊的污染提前外溢，那也不该仅仅针对农作物的土壤，而是让整个辐射范围内的物质都产生不同程度的异变。
临水镇田间土壤发生的变化，怎么看都更像是与「翡翠之环」相关的魔法效果。
比起魔力潮汐或是深渊这种规模的源头，森林里出现了会影响土壤性质的高阶魔物更有说服力一些。
安妮丝要对这位农田负责人刮目相看了，她在这个世界见到的农奴都是麻木而迟钝的，并非是这些人生来如此，当所有精力都用在挣扎着获取食物上时，没有人会有余力去想别的东西。
用大脑思考对于大部分吃不饱肚子的人来说，是一种高耗能的奢侈行为。
所以解决粮食温饱问题，才是文明发展的基础与开端。
帕里却是个农奴中的例外，他在结合经验与日常观察努力地思考，并在其中发现了有价值的线索。
能在临水镇这样的地方把灰麦种出来的人，果然不会是一般人。
确定了问题的方向，接下来就好办多了，比起直接净化深渊，找出污染源头并讨伐森林里的高阶魔物可以算是个轻松的活儿了。
正想着，安妮丝看到不远处跑过来了两个眼熟的身影。
那是两个尚且年幼的影狼兽人，安妮丝记得他们是跟雪獠一起的同族，十二岁左右的男孩子叫森叶，八岁的女孩子叫玛嘉。
玛嘉跑在最前面，看到领主一行人后也有点意外，转身向安妮丝这边跑了过来。
“是安妮丝殿下！”黑狼女孩笑着来到了她跟前，对安妮丝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见面礼。
她还完全是幼狼的模样，耳朵尖跟尾巴末梢都带着些许白毛，看上去毛绒绒的。
安妮丝微笑着摸了摸玛嘉的狼耳朵，问道：“你们怎么在这里？”
雪獠接受任务离开之后，森叶跟玛嘉依旧住在奥莉薇娅安排的屋子里，有了落叶镇的贸易保障，镇内的粮食供应依旧稳定，他俩应该是不缺食物的。
“玛嘉，不要对殿下失礼。”比起充满行动力的影狼女孩，大一点的森叶就显得局促多了，他有些无措地望向安妮丝的手，要是玛嘉不小心碰到了领主大人，自己肯定会带着她好好道歉，但刚刚分明是安妮丝殿下主动摸上去的。
大部分人类都不喜欢影狼一族漆黑的毛发，觉得那是污秽与噩运的象征，就像躲在下水道里的老鼠一样，虽然没什么威胁，但也不想要碰到，更不用说主动产生身体接触。
眼前这位人类领主眼中却没有一丝厌恶，眼神反倒比刚才柔和了许多，就像看到了什么发自内心觉得很可爱的小家伙。
森叶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类，雪獠老大跟他们说得到了领主大人的重用，安妮丝殿下会对所有的兽人与人类一视同仁，原来不是哄小孩的话吗？
“我们在帮忙调查这些黑土的魔力来源。”玛嘉举手说道，歪头无意识地蹭了蹭安妮丝的手心，她喜欢被这样轻轻抚摸耳朵的感觉。
她比森叶年幼，却对他人的情绪更加敏锐，在安妮丝跟前反而比镇上其他人相处要放松得多。
毕竟玛嘉能感觉到，领主大人是真的对影狼一族没有丝毫恶意。
一旁的帕里走上前来，对安妮丝行礼道：“领主大人，是我听闻镇上有影狼出没，特意拜托他们来帮忙的。”
“影狼一族的嗅觉很敏锐，说不定能够循着黑土找到异变的来源……”
这倒是安妮丝不知道的种族特性了，她看向影狼女孩，问道：“玛嘉能嗅出不同的魔力来源吗？”
“关联性足够大的时候就可以，我们的鼻子很厉害的。”玛嘉点点头，“雪獠姐姐甚至能嗅出人有没有说谎话呢。”
没想到雪獠还有测谎仪的功能？
安妮丝觉得很有意思，她注意到了玛嘉的称呼，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为什么是雪獠姐姐？”
身为影狼一族最特殊的「首领候补」，雪獠要在成年后二次觉醒时才出现对应的性别特征，现在是只能用ta来代称的阶段。
“玛嘉你看错了吧，雪獠老大这么厉害，当然是哥哥。”森叶不服气道。
“就是因为很厉害，才是姐姐呀。”玛嘉认真地说道，“就像安妮丝殿下一样，我也想要雪獠姐姐成为我们影狼一族的「领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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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黑土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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