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胤想着就捏紧了拳头，他坐回那张沙发，坐到了更角落的位置，至少让自己身后两面都能完全靠着墙，将手抱在胸前，坐得很低，面无表情地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有点想干脆直接睡到明天算了，看着这漆黑的陌生环境，忐忑了好久，最终说服自己闭上眼。
黑暗静谧地流淌着，氛围变得越发的灰色，灰色里漂浮起了片片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的柳絮，有些窸窸窣窣的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沉重的混响，像是在某个极其巨大的空间里的，恶灵的低语。
时胤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什么长条状的东西攀上了自己的腿，像在攀爬，也像在流动，神经本来就有点紧绷的他顿时睡意全无，倏然睁开眼，瞳孔骤缩，“噌”的一下站起来了。
操！是什么？！时胤本能伸手去摸腿上的东西，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不料指尖居然真的传来刺痛，他本能松了手，那东西便更肆无忌惮往上缠绕。
“操！什么鬼！”时胤慌了，再次拿手去抓，如针刺进肉一般巨大的疼痛再次席卷而来，痛得他捂住了嘴，紧接着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他看不到那是些什么东西，是蛇吗？又太细了，看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对未知的恐惧和疼痛此刻侵袭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脚踝，小腿，膝盖，大腿……延凉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像被固定住一样完全迈不开腿，他惊恐地吼叫，但丝毫没有阻止这些东西攀爬的脚步。
“延凉！延凉！！”
惨叫声和呼救声顿时回荡在整个黑色的酒吧里，连时胤本人也意识到了不对，他呼救的声音身后带了太大的回声了，这回声不是这种酒吧能反射出来的声音，至少是一个非常空旷的空间，像山涧的溪流倾盆而下的感觉。恐惧和绝望层层逼近，逐渐淹没他思考的步伐，理智开始被剥夺，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渐渐也看不清眼前，那东西像是会抽干力气一般，时胤觉得浑身越来越没有力气，越来越天旋地转，眼前灰蒙蒙一片。
“延凉……”他脱力地往后仰去，坐回了沙发上，他呓语着，还盼望那个人能来救救自己。
这一切就像场梦一样，时胤此刻倒希望这就是梦，一个醒来让人流一身冷汗的噩梦。
皮肤被刺破，有什么东西流进了他身体里，从全身的毛孔，从越多越多的伤口处，直到完全占据他，吞噬他。
眼前是无底深渊，而他只要坠落下去就能得到解脱，深渊底部，那些零星的恶灵的低语还在继续，而他听得懂，他好像能听懂那些恶灵低语。
血从血管里喷溅，碎肉落了一地。
“时胤，时胤！”
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时胤感觉喉咙一阵酸涩，紧接着他猛地咳了出来，随着几声剧烈的咳嗽，他睁开眼，以最快速度坐了起来。
射灯，音乐，烟酒，欢笑，猛烈的深呼吸，重新获得氧气。
还是熟悉的一切，震耳欲聋瞬间涌向听觉神经，那些癫狂的音乐导致时胤一时间完全不能适应。
“你怎么了？”延凉担心地问，眉头紧锁。
时胤还在不断深呼吸，充满血丝湿润的眼球一时无法聚焦，片刻，他逐渐控制住自己的颤抖。
“还好吗？我就去了趟洗手间……你到底怎么了？”
时胤抬头，对上了延凉焦急关怀的眼神。
是个梦，一个恐怖的梦。时胤茫然环顾四周，微微松了口气，声音沙哑地说：“我睡着了？没事，就，我刚刚做了个噩梦。”
延凉帮他顺着背，然后干脆把他拉到怀里，轻声说：“没事了，梦而已。”
“嗯。”时胤皱着眉，渐渐平稳住自己的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在这个让他心安的怀里得以喘息。
对于时胤来说，“梦”是陌生的，因为他这一生做梦的次数屈指可数，所以完全体会不了有时候别人谈论梦的乐趣。
时胤缓了很久，终于长舒一口气，企图推开延凉，不料手刚刚接触到延凉的身体，刺痛感让他立刻反射性收回手。
他讶异地迎上延凉不解的目光，缓缓摊开手。
他的双手上赫然出现了好些个细小的血洞，像被针刺过一样，有的甚至还在流血。
时胤脑袋里“嗡嗡”作响，心里如坠冰窟，片刻，他低沉地说：“我刚刚在梦里梦到了。”
“什么？”延凉愕然，紧张地望着他。
时胤抬头，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刚刚梦到有什么东西在爬我的身体，我去抓它们，然后被刺了。”说着，他打开手，让手掌正面面对着延凉。
延凉屏了一下呼吸，立刻伸手轻轻握住它，拉在嘴边温柔又急切地轻吻，愣愣地问：“疼吗？”
时胤摇头，不动声色抽回手，脸色有些泛白。
延凉立刻站起来：“先回去。等会儿先去医务室拿点酒精碘伏处理下，别感染了。”
“嗯。”
两个人匆匆忙忙离开了酒吧，像他们匆匆忙忙来一样，没有人目送，也没有人道别。
雨后特有的泥土泥泞味伴随着热浪扑面而来，与酒吧内如出一辙的潮湿感，但外面的空气清新多了，难得的一个，夏日微凉的夜晚。
凌晨一点半，市中心的大街上一辆车都没有，也没有行人，只有一盏盏昏黄的路灯永远不变地排列伫立着。
这绝对不是一件正常的事，作为一个不怎么坚定的无神论者，时胤一路上都在沉默着想着所有可能性，最后他能给出的唯一答案就是：他被自己误导了。他觉得他做梦梦到受伤，醒来看见相同的伤口，但实际上他是被酒吧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弄伤，或是不小心碰到了碎玻璃杯，疼痛从现实传到了梦里。
时胤偏过头，晕乎乎地问：“喂，老延，你信鬼吗？”
“嗯？”延凉答道，“信，怎么？”
时胤：“哦，我不信。”
延凉坚定地点头，有意带活气氛，担心他还沉浸在噩梦里：“嗯！一个不信鬼的人带着撒旦教的标志，很好。”
时胤无语：“宗教跟鬼没关系，何况我只是觉得它好看，并不是信它。”
延凉依然坚定地点头：“那你可以尝试一下信它，说实话，我觉得撒旦教的教义更适合现代的城市人民。”
时胤淡淡地说：“你这种人早几百年是要被烧死的。”
“最好是呢。”延凉抿唇笑。
时胤沉默了片刻，突然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信鬼？”
闻言，延凉露出神秘莫测地表情，微微屈身，在时胤耳边轻声说：“因为，我看到过。”
时胤往旁边跨了一小步，没有搭话，也面无表情，但延凉看到了他更加煞白的脸色和突然僵硬的身体。
啧，真是从小没变的，怕鬼啊……
两个人在路边等了一会儿，没能如愿以偿招到一辆出租车，甚至连网约车都没人接单。
“操！”时胤终于不耐烦地骂了一句，不想打车时一辆一辆地上爬的天上飞的都是空车，想打车的时候全世界的空车都他妈绕道而行。
又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延凉率先放弃，他叹口气道：“好了别生气，不然走回去吧，也就十分钟，我们走快点。”总不能一直等，他俩这摇摇晃晃的，加上时胤的伤口，再等一会儿都不知道是原地睡过去还是伤口直接愈合，不如走路。
“嗯。”时胤沉着脸，没有反对。
学校离市中心不远，中间只隔了城市中央公园，有时候他们晨跑或者锻炼都会来这里，这个城市的人也钟爱这里，有山有水有花，还有一片密林供人们野炊野营。
“走公园里面，直线距离近一点。”时胤说。
“好。”
延凉搀扶着时胤，这让时胤很不适应：“喂，别扶我了，只是手受点伤，腿又没断。”但延凉完全没理他，时胤没辙，那就这样吧。
像往常的许多时刻一样，两人慢慢往里走去。
街灯再繁华，到公园大门口戛然而止。
时胤忘了他们是怎么进入公园的了，他只记得他在默默地走着，想到什么，转头沉闷地对延凉说：“老延，我以前从来没做过噩梦。”
“嗯？”
“我这辈子做的梦不超过十个，都是一些，很短暂的，很生活化，零星画面拼成的梦，比如看到过一场雷阵雨，看到过我们班主任当众批评我，还看到过我为你打架，但我从来没做过噩梦。”时胤说这句话的记忆也很模糊了，他好像是这么说了一句话，或许还有些别的内容，然后他还听到延凉回答了。
“噩梦不会实现的。”
长椅上还有刚刚大雨残留的水，一滴一滴落到地上，迷雾渐渐变浓。带着夏日的凉爽和一丝冰冷的吐息。
过了很久，公园外匆匆走过一个女人，高跟鞋的声音踏在地板上格外响，也许是没注意脚下，在公园门口突然崴了一下。她叫了网约车，为了方便，将地点定在了中央公园门口，她到的时候车也刚好停在路边。
车窗被摇下来，露出司机充满歉意的脸：“对不起啊！市中心就是堵，大半夜的还这么多车，从头堵到尾，来晚了，实在对不住。”
“没事没事。”她放松下来，一瘸一拐地坐上车，长舒一口气，百无聊赖地看着前前后后拥堵在大路上的车，亮了红通通一片的尾灯，习惯性望了一眼窗外。
黑木雕花的指示牌：中央公园开放时间：06:00-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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