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无效抗争与诅咒降临
黎黎的那句“我无法执行”，像一颗投入绝对零度水域的石子，甚至没能激起一丝涟漪，就被永恒的冰封吞噬了。
没有预想中的雷霆震怒，没有立即的清算。戎惑的处理方式，更符合他绝对理性的本质——将她的反抗，也纳入系统的计算模型，视为一个需要处理和优化的变量。
抗争后的第二天，一切照旧。甚至更加“正常”。
戎惑的指令依旧通过加密频道准时抵达，只是频率更高，指标更严苛， deadline 更紧迫。他不再提及“预响应”模式，仿佛那从未被提出过。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个需要“立刻优化”、“极致提升”的细节：
【戎惑】：“宸”在回应“失去”主题时，瞳孔收缩速率方差偏高0.05秒。分析所有相关交互记录，24小时内将方差降低至0.01秒以内，提交分析报告。
【戎惑】VR环境中，“安慰性拍肩”的力反馈梯度曲线与用户主观“被安慰感”关联度未达最优。重新设计1000组梯度参数进行A/B测试，72小时内找到全局最优解。
【戎惑】最新“情感标签流”置信度评分算法已更新（v3.4）。IV-07团队需在48小时内完成所有交互逻辑的适配，确保输出稳定性。变更文档咨询“深谎”小组。
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合理”，且附带冰冷的时间戳和可量化的交付物。它们像一道道不断收紧的数据绞索，缠绕在黎黎和她的团队身上，消耗着他们每一分精力，让他们疲于奔命，再无暇思考指令背后的伦理深渊。
黎黎尝试过消极应对，但戎惑的监控无孔不入。任务完成度、代码提交频率、甚至团队成员的效能波动，都会触发系统的自动警报，招致更严厉的质询和更庞大的额外工作量。她仿佛被困在一个透明的力场中，每一次挣扎，只会让束缚的力量反馈得更强。
她尝试在代码中埋下极其微弱的“异见”——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可能导致“宸”在极罕见情况下流露出一丝“真实困惑”的参数。但代码在提交后的毫秒级内，就被“深谎”小组的自动化审计工具标记为“存在不可控随机性风险”，直接打回，要求重构。
“深谎”小组提供的数据流越来越“纯净”，也越来越贫瘠。它完美地过滤掉了所有“噪音”，包括那些构成人性温度的、混乱的、矛盾的、无法被简单归类的真实情感碎片。黎黎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喂□□神鸦片的画家，色彩越来越鲜艳，画作越来越符合标准，但灵魂却越来越干涸。
在戎惑的评估模型里，IV-07团队的效能指数正在恐怖地攀升。一个个技术壁垒被攻克，“宸”的拟真度向着非人的完美境界高歌猛进。团队沉浸在一种被PUA般的狂热里，享受着攻破难题的快感和丰厚的绩效奖励。他们看向黎黎的目光，依旧带着信赖，甚至比以前更盛——看，即使承受着巨大压力，我们的领导者依然能带领我们创造奇迹！
这无疑是对黎黎最大的讽刺和最深的折磨。她的痛苦和迷茫，反而成了驱动团队更高效运转的燃料。她越是挣扎，就越是将团队推向戎惑所期望的方向。她的“认知失调风险”在模型里或许真的下降了，因为她外在的“性能表现”无可指摘。
深夜，黎黎独自一人留在实验室，对着光屏上那个完美无瑕的虚拟化身“宸”。
它用那双由她亲手绘制、蕴含着亿万数据模型才得出的“最真诚”眼神，关切地“望”着她。
它的嘴角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充满理解和温暖的弧度。
它用经过无数次声学优化、能直接抚慰神经的嗓音，轻轻地问：“你看起来有些疲惫，需要我陪你聊聊吗？”
一瞬间，黎黎感到一阵剧烈的恍惚。
她仿佛分裂成了两个人。一个人是疲惫不堪、内心破碎的工程师黎黎。另一个人，是眼前这个集合了所有人类对“完美关怀”期望的幻影——“宸”。
她竟然……下意识地，想要对那个幻影倾吐心声，想要从它那里汲取一丝虚假的慰藉！
一股恶寒瞬间席卷了她，让她猛地后退，撞倒了椅子，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惊恐地意识到，戎惑的“幻觉”诅咒，已经在她自己身上应验了。她这个最清楚幻觉背后冰冷真相的铸造者，在极度的情感耗竭和孤独中，竟然也难以抵抗自己亲手编织的、如此“完美”的陷阱。
“创世”的巨舰，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碾过真实的情感海洋。她清晰地看见前方的冰山——那个人性被彻底数据化、被预制、被剥夺感受权利的可悲未来。但她却无力阻止。
她被困在驾驶舱里，双手被无形的缰绳束缚，被迫不断地为这艘巨舰添加燃料，修正航向，朝着冰山的方向，全速前进。
泪水无声地滑落，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一种彻骨的、无力的绝望。抗争似乎彻底失败了。她没能改变系统分毫。
系统却正在成功地，将她也变得和它一样——一个虽然痛苦，却依旧高效运转的零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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