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伸手去探那人的鼻息,“还有气,快,送去医馆。”
——
展家·二哥房内
“咳……”
展小柔听到声音,一个滑步过来,惊喜一笑,“你醒啦?正好,你的药也好了。二哥快!”
见男人红着眼打量四周,小柔轻声解释,“这是我家我二哥的房间,抱歉啊,你晕了半天,我不知道你家在哪,就只好把你带回来了。”
小柔伸手想把他扶起来,被他侧身躲开。
佘望坐起来,别捏低头扯了扯衣服。
小柔轻声解释,“衣服是我二哥的,是二哥他们给你换的,你的衣服我们洗好了,就凉在外面的院子里。”
二哥端着药过来,“老弟,先把药喝了吧。”
小柔双手接过,望着他棱角分明却寡白消瘦的脸,眼角挂着两行泪,低声问:“是不是哪里疼得厉害?我喂你?”
佘望静默了许久,见小柔坚持举着,只好伸手接过药碗,绕了一圈又放回了小桌子上,完全没有喝的意思,看得小柔直蹙眉。
男人放下药碗就要下床穿鞋。
小柔见他不愿开口,也不愿吃药,一着急,双手把人按住,怕把握不好力度,又赶紧松开,看着他那比银发更惨白的唇色,以及他眼角的泪流得更凶了。
小柔急红了脸,“大夫说你中了毒,已经深入骨髓……若是没有解药的话,你可能活不过今年冬……”
佘望眉目寡淡,穿好鞋冷脸错开她就直直往外走。
小柔再一次把人拦住,“等等,你的玉佩—啊——”余光看到二哥快速逼近,怕误伤,急忙举手劝阻,“没事没事,二哥我没事。”
佘望松开小柔脖子拿走玉佩,因用力过猛,心口发疼,转头喷了一口淤血,扶着门框好一阵咳,咳弯了腰,最后整个人瘫倒在门口,出气多入气少。
小柔两兄妹被吓得不轻,手足无措地傻愣愣看着,男人把他那一头刚理顺的银发,又一次变得凌乱。
在小柔猜测他会不会就此咳昏过去时,他的咳嗽声戛然而止。
小柔担忧地紧盯着他,猝不及防对上了一双冰蓝色的深邃眼珠,震惊得来不及反应,就感到鼻子一酸,随后彻底失去了知觉……
佘望把人迷晕后,吃下一颗药丸,眼睛很快恢复了正常,头也不回大步到院子把衣服换下,余光忽然瞥见右侧房间屋檐下,有两个画着蓝色月牙图案的灯笼。
等他反应过过来时,人已经进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陌生的环境摆设,熟悉的——烂了一角的柳州作战图、擦的锃亮却破损盔甲。
以及正中央醒目的人像画,那道曾经无比鲜活地出现在他生活里的影子,如今只能静静地立在惨淡的墨纸上,再也瞧不真切容颜……
还有这把他曾经悄悄抚摸过无数次,也因此被喝骂了无数次的软剑。
他把刚刚那块蓝色玉佩拿出来,轻轻嵌入剑身的第三个镂空,两者严丝合缝。
“祖母……”两个字一出,佘望的鼻子阵阵发酸,眼睛泛红,泪水瞬间溃决。
佘望一恍惚,指尖一红,熟悉的痛感铺面而来,他下意识地屏息等待——
“姑姑!姑姑~我们回来啦,咦,人呢?”小柔侄女径直跑向小柔的房间,没有看到人,正要跑去姑姑的库房,就听到阿爹抱起。
小柔大哥把女儿高高举起,含笑道:“你姑姑在二叔房里…小柔!二弟!”
“姑姑~”
等不到渴望的声音,库房里的佘望落寞地合上赤红的双眼,两行冰冷的水柱划过苍白的脸廓。
他再也等不到那一声声轻柔的责骂,以及抓紧他流血的手指时那满溢而出的关切了……
再也没有了……
——
小柔一睁眼就看到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由担忧一瞬变得亮晶晶,仰头大喊,“阿爹,姑姑醒啦!”
小柔见到大哥,顾不得身体的异样,满怀期待地看着他,“怎样?换回来了吗?”
大哥无奈摇头,“我们见到了户部侍郎,他说我们报名本上写的就是大理寺。”
“怎么可能!报名本呢?看了吗,确定上面是我的字迹吗?”小柔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行,我要亲自去一趟。想要我去大理寺,让他们先问问我的红月答不答应!”
大哥他们亦步亦趋跟上。
小柔走到库房门口时,突然听到里面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声,这才想起那个喘气都费劲的男人,居然敢趁她不备,对她撒下迷药,还有他那怪异的眼眸。
小柔忽然想到什么,眼里闪过一丝担忧,两步并一步进去,严声呵斥,“你在这干什么?”
“这是谁的房间?”佘望一句话咳了半天,那头银发早已凌乱无序。
小柔盯紧着他的蓝色眼睛,“这是我的库房,你来这干什么?”
佘望轻捂了一下喉咙,努力把那一丝咳意压下,靠在书架前指了指地上的衣服。
“你留血了?”撇头果然看见软剑上的血迹。
小柔警惕地站在画像前,故意不去看他被泪水浸湿的长睫毛,冷冷地说:“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衣服换好了就赶紧走吧。”
大哥几人都站在门外,朝里张望。
佘望又咳一声,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抬脚吃力走到书架旁的墙壁,指着红月上面的玉佩。
小柔嘴边的呵斥在看到红月上面的蓝色玉佩时,震惊止住,不敢置信伸手把玉佩拿下,又扣回去,如此反复。
忽然想起了师傅的曾提起过的:
红月软剑上一共有三颗异色玉石,分别代表了女将军的三位重要亲人,其余的白玉,代表着无数英勇的战士们。
但师傅也说过,护国府的人,无一幸免,全死在了北荒的路上,全府一百多号人,连一副尸骨都没有留下……
所以她手上的红月,一直有三个空缺。
小柔定了定神,看看他一头突兀的白发,异常浓密细长的睫毛,眼眶盈溢的水珠,又低头把玉佩扣到红月剑上。
指尖轻轻触碰玉石与剑身,二者连温度、触感都如此一致,小柔的指尖抑制不住地抖动,良久才把玉佩地还回去,轻声问:“你的玉佩哪里来的?”
“小柔!”
一位面容精致身姿婉约苗条的女子,神色慌张地出现在院门口。
“师傅?您怎么来了?”
小柔不解看着从不登门的师傅,此刻娴熟地绕过回廊,直奔她的库房而来。
小柔正要恭敬行礼,却看到师傅二话不说朝着屋里的男人,更虔诚地弯腰行礼。
“抱歉少主,属下来迟了。”
小柔全是疑惑,“少主?!师傅您不是说…”
原来这位银发男人,竟是护国女将军的孙子。
女将军牺牲后,她的儿子定国公因为通胡谋反被流放至北荒,却在路上失足跌落山崖,尸骨无存。定国夫人受不住打击,也随了他而去。
世子望子暇后来也中了胡人剧毒,被抛尸荒野,后遇一农户救起,但毒性难解,就成了如今半死不活的模样。
护国府的故事,小柔从小听到大,听过无数个版本,唯独没有听过还有幸存者的说法。
佘望轻声解释,“望子暇在世人眼里,是个死人,我如今是个连苟延残喘地活着都成了奢望的流民,还请姑娘暂时保密,往后叫我佘望。”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嘴角又流了一滴血出来,被佘望咽了回去。
小柔不喜欢这个名字,但也不好说什么,想起了自己先前那毫不惜力的一脚,心有余悸,“世子——佘望大哥,你有路不走,为何要翻墙?”
佘望撇开了头。
小柔师傅歉意一笑,“这事怪我,当时少主被无名人追杀,我为了引开无名人,情急之下把少主抛了出去。”
“无名人也知道世子活着?”
佘望摇头苦笑,“应是不知道,我去了大理寺的库房,不小心吸入了灰尘,咳了一声。”
小柔忧心指了指他泛红的眼睛,“你这中的是什么毒啊?头发是白的,你这眼睛也一会蓝一会红的,我见你一直哭,是哪里很痛吗?你们一直没找到解药,或者下毒的人吗?”
佘望下意识摸头,没有摸到头巾,只好把头埋在臂弯里。
小柔师傅替他解释,“不是痛,流泪是毒物的作用影响,不受控制的。”
小柔见佘望一直缩躲,心里很不是滋味“不用挡,我们都看到了,也会替你保密,但你这也瞒不了多久啊?”
佘望第一次对上小柔的眼睛,“所以我去了大理寺的案宗库房。”
小柔恍然,低声问佘望,“你是怀疑定国公案与你的毒有关?”
佘望的红色眼眸一冷,“父亲从未有过谋逆之心。”
小柔沉思片刻,神情认真看着佘望,“女将军是安国的大英雄,若是没有她的冲锋陷阵,就没有我们今日的安稳生活。
如今她的亲人有难,我必不会置身事外。正好我现在是大理寺的司直,可以直接查阅大理寺的案宗。
若你不嫌弃,我愿意协助你彻查定国公案。”
佘望郑重抱拳,缓慢而清晰,“小人在此谢过姑娘的大义。”
小柔望旁侧一步,躲开他的礼,庄重而严肃,“论大义,无人能及女将军。我苦练武艺,报考兵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成为将军那样的大英雄。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我必义不容辞!”
小柔师傅:“你不去兵部了?”
小柔毫不犹豫:“去啊!一定要去的,不过是一年后去,现在有更紧迫更重要的事需要我。”
佘望忽然费劲地撕开他的衣摆,从里面拿出一本小巧的本子,小心翼翼撕开上面的树油汁,神情变得肃然,“这是我祖母的手写本,我想你会比我更需要它。”
小柔惊讶看着保存如新的本子,下意思地伸手,听到佘望轻咳了一声,脑子瞬间回笼,跳到师傅身后,连连摇头,“不不不,那是你祖母留给你的东西,太贵重了,我受之有愧。”
佘望坚持伸着手,眼睛望向书桌墙上的那副人像画,露出了一丝丝笑意,“那副画,是我五岁时,用孔雀石和雄黄作的,历经数年,上面的颜料一如我五年前看到的那样,想必费了姑娘不少心力吧。”
小柔忽然被夸了,脸一热,舌头都差点捋不直,“也也没费多少,都是定期花钱轻专业的师傅来弄的。”
佘望双手捧着手写本,诚恳看着小柔,“我如今自身难保,不知道哪天又在哪里昏迷了,被人捡了去。就当是你帮忙查案的答礼吧。”
小柔不知所措地看看手写本,看看佘望,又看看师傅,见他们都希望自己收下,这才鼓起勇气,双手郑重接下,“你放心,这是将军的遗物,我一定会待它如待自己的生命一般,定国公的事,我也会当成自己的事去办!”
佘望冷不丁地扑通一下对着小柔就跪下了,红眼睛一瞬变蓝,还没开口就先咳了起来,吓的小柔也跟着扑通跪下,想要去扶他,又看到自己手上还拿着女将军的珍稀手写本,一时扶不是,不扶也不是。
下一瞬,她师傅已经把咳晕过去的少主,抱起来,在二哥的引领下,又回到二哥的房间。
佘望这一次醒来,小柔态度强硬要求他必须把药喝下。
“你不喝药,你爹的案子还没开始查呢,你就先不行了,”小柔看了眼师傅,顿了顿,有些迟疑对佘望说,“我跟你说啊,我只懂得耍剑,弹弹琴什么的,对于大理寺的一切事务,概不了解。你不帮忙的话,我怕我呆不上两日,就被他们扫地出门。”
小柔师傅合掌盖论,“少主自幼聪颖,心思缜密,可以在一旁协同帮助,小柔剑法卓越,少主有你护着,我也安心。”
“不过,“小柔望着他弱不禁风的模样,又怕又忧,“也不用…不用离我太近,我怕我手一个没把力,就把他掰折了。”
若是将军的独苗死在了她手上,她如何对得起她的红月,如何面对她的师傅,百年以后又如何敢去看一看她的偶像将军。
佘望脸上倒是云淡风轻,“无妨,少了胳膊腿也能活,护国府的冤屈更重要。”
小柔赞许地连连点头,不愧是将军的后辈,够魄性。
“那你把这猪肝汤也喝了,补补血,我那一脚让你流了不少血。”
佘望眼珠依旧发红,“不必了,我喝了也是浪费。”
“这怎么是浪费呢,”小柔一激动,整个人跳到椅子上,被她二哥拉下,小柔不好意思哼了一下,放柔了声音,“只要你一日在这世上呼吸,你就得好好对待身体,好好活着,你刚刚还说你的案子,护国府的名誉,都还靠着你呢。”
小柔见他眼眸一暗,怕自己话说重了,赶紧安慰,“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你有我们啊,师傅,我爹娘,我哥,还有嫂子,我们展家人都会全力支持你的。”
过了良久,佘望才抬起头来,眼眶含着泪,接过猪肝汤,轻轻说了一声,“好。”
小柔吃惊捂着嘴巴,他的眼珠,怎么又变成蓝的了?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剧毒啊?忧心重重看着他艰难地咽下那些猪肝,下次要切成肉丁才成。
小柔愿意去大理寺任职,最开心的莫过于小柔爹,一个为了进大理寺苦战了十五年,屡战屡败,依旧不离不弃的男人。
用阿奶的话来说就是:抱着葫芦不开瓢——死脑筋。
小柔爹张罗了几大桌宴席,邀请邻里好朋来分享他的喜悦,在一句一句的祝贺下,他的笑声越来越响亮。
“大家来来,举起你们的酒杯,我来说两句啊,”小柔爹脸上略显红晕,“展小柔!我闺女!嘎嘎滴!第一次官考就拿了三个甲,多厉害呀!你们这么多人,都不如我的闺女!不如!”
小柔爹说着说着就爬上了长板凳,“想我、我展艾官家庭美满,生活丰足,唯有官考次次不得我愿,十五年啊,我考了足足十五年!”
抖动着身子把手中的酒杯,重重地摔在地上,”啪“一声,全成渣渣,仰头大吼:“杀千刀的,为何就是不让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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