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没剩什么理想了。”蝴蝶神色淡漠,双目空洞,像一个破碎了的陶瓷娃娃“我从前是想要做个江湖侠女,锄强扶弱,匡扶正义。后来你说人性如此,必然有强有弱。锄强扶弱不过是个谎言,我身为强者该有强者的活法。我就说去做个学院,做个所有人都能读书的蓬莱苑,
你同意过我的,平安。
你一直同意我的,平安。
现在怎么又变成了我的妄念呢?
哪里的变革不需要抗争呢?
如果你们害怕,我就自己去做。我不害怕。”
言毕,蝴蝶转身就走,像一只几近破碎的绝美瓷瓶,又像一只漂亮的叛逆的蝴蝶,逆流而上,一意孤行。
蝴蝶翻身上马的时候,辛檬拉来了马车,“姐姐,我跟你走。”
“哪怕前路无路?”
“哪怕前路无路,也要跟着姐姐,一起走出一条路来。”
蝴蝶回到了相府,“爹爹。”
“汐儿,爹爹知道你想做什么,可那太难了。”
“可是总该有人去做。”
白相望着蝴蝶亮闪闪的眼眸,就像看见了宁王府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们,谋划着太平盛世。可是,她要走的路,太苦,太难。两人争执良久,白相看着蝴蝶如同她母亲一般执拗而坚毅的神色,终是软了下来,“汐儿,你不该抛头露面。”
“找人代为出面。”
“那我把信得过的人都叫来,要是没人能帮你,”白相望着蝴蝶,“就别再执着了,回东宫去吧。”
蝴蝶没有言语,只直愣愣地立在那里,像是岸上缺氧的鱼。
白相忍不住轻轻抵住她的肩膀“别怕,爹爹在。”
那日,蝴蝶立于屏风之后,听白相同众人聊着对学院的畅想。大多人面露难色,前路太艰难,退路太陡峭。以卵击石,一不留神,便满盘皆输。
唯独曲生抬起了头,“老师,学生愿做。”
八月甘二,曲生同太子妃殿下隔着屏风相谈甚欢。
阳光洒落下来,轮廓影影绰绰。
太子妃殿下的声音从屏风那头传了过来。可他闭眼也能想象出她的样子,满脸笑意,眸光中的期待满溢了出来。
太子妃殿下道:“开个医药的课程吧,若是穷苦人家染上小病,自己去山上摘点草药,也能多条活路。”
“这是要抢了郎中的饭碗啊。”
“哪能一下教成神医呢,有本事的自然不怕,怕的都是些江湖骗子。没错,最好大家都懂些医药常识,叫那些骗子再不能轻易讹人。”
太子妃殿下道:“开一场戒赌的课程吧。”
“怎么?”
“教学生们赌场把控人心的骗局。蝇头小利是诱人的鱼饵,庄家的目标是赌徒的全部身家。人性贪婪,**是道深渊,拽着人倾家荡产,还可能连妻儿都赔了进去。再给学生们看看有多少原本幸福美满的中青年,因为迷上赌博最后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殿下,赌场大多有靠山。这场课程一开,学院怕是会推上风口浪尖。”
“可不破不立。若是我们畏首畏尾,不敢去触碰这社会的黑暗,又如何去创造更好的世界?”
曲生忘却了他那时思考了什么,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然笑着说,“好”。
或许他想到的是:人生的意义在于其厚度,而非长度。这条命啊,折了便折了。便做那火把里的一个引子,能烧起来也算是光彩。
太子妃殿下道“曲兄,为何男女的课程不一,男子是四书五经,女子依旧是一些女则女训呢?你看我,破开这世俗礼教,可有逊色于男子之处?那凭什么女子只能学一些女工女红,三从四德?”
“千百年来的传统,男女各司其职,社会才能长治久安。”
“不是的,这是一种压迫。京城里,男子的目标是加官进爵,女子的目标只是依附于某一位能加官进爵的男子。因为受教育的权利限制了她们的见识同胆魄,营造出不对等的关系。若是能像我们江湖,叫女子接受同男子一样的教育,京城不知会涌现出多少女中豪杰?”
“可是,这是京城。”
“我知道,京城的达官显贵常批评江湖中人没有礼教。可是公平,不也是一种正义吗?多少人的雄伟蓝图是天下百姓安居乐业,难道女子算不得百姓,不该有自我抗争的权益吗?”
曲生思索良久,“既如此,教室分一为二,男学生从东门入,女学生从西门入,中间隔几个屏风。男女学生都能瞧见夫子,却又瞧不见对方。”
“啊,这样有用吗?”
“那就把道路、教室,都用围墙隔住,分为东苑、西苑。男子学食住行皆于东苑,女子学食住行皆于西苑,仅有夫子可于讲台互通南北。”
“啊?”
“人言可畏,如此这般,多少也能挡些流言蜚语。否则蓬莱苑,怕是要淹死在唾沫星子里了。”
“好。”
太子妃殿下道:“我们再开个武术课。”
“好。”
“等等,要学武先立德。拳头是为了保家卫国,而非欺凌弱小。要是有人用拳头做了什么欺负人的事情,那就不再是蓬莱苑的学子,人人得而揍之。”
“好。”
“男女同窗,女学生那边也要学武。”
“女子多以娇柔为美,如何舞刀弄剑?”
“只有妄图欺凌你的人才盼着你柔弱。那些侮辱打骂妻女的男子面对着七尺大汉,可还敢说上一句?太子殿下曾说,这世上恃强凌弱是一种本性,我动不了。人性若无法改变,那便教弱者变得强大。弱者不弱,如何恃强凌弱?”
曲生低头,郑重道:“下官遵旨。”
那日,曲大夫同蝴蝶交谈甚欢,从朝阳初升,到夕阳西斜。相隔屏风,不曾相见。门窗大开,侍从成群。规矩守礼,未曾逾距。
曲大夫临走之际,霞光遍地。他满怀心事,却一身轻松。
八月甘五,太子来到丞相府,同太子妃隔着柳树对望许久,两人皆红了眼眶。
太子提步而来,“回去吧。”
“不要,事不做好决不罢休。”
两人争执许久,僵持不下。太子叹气,“我在东宫内辟了一个院落,你做什么,我绝不涉足,亦绝不过问,可好?蝴蝶,给为夫一个机会。”
良久,二人眼眶微红,同回府邸。
辛檬每日皆会带回来信件文书。有时是课程安排,有时是学府布局,有时是夫子文章。
蝴蝶亦会寄出不少东西。
她在写文章,在编书。
要和学生们阐明蓬莱苑的宗旨。人人皆有受教化之资质,无论贫富贵贱,无论男女老少,想学者皆有书读。入了蓬莱苑的门,一视同仁。
要教学生们避开人生路上的陷阱。赌博是陷阱,大麻是陷阱,旁人的捧杀也是陷阱,**和欢愉常常是悬崖的诱饵,要认清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
要教学生们做一个正义的人。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要善良,要诚恳,要对万事万物怀有悲悯之心,保家卫国,共同创造一个更美好的世界。
做事先做人,学艺先学德。可蝴蝶心中的道德同京城固有礼教差距过大,她在想,要怎么冲击迂腐的旧念,才能让公平正义深入人心。
而后诗词,而后文章,而后医药,而后武学,最好十八般武艺通通安排上,叫蓬莱苑出来的各个是豪杰。
就是夫子难寻,尤其是女夫子,至今未寻得一人。曲大夫有时寄过来的夫子文章里,写满了纲常伦理。授课的夫子不认可台下的女学生,如何能教的了蓬莱苑的书?再说那女夫子难寻,读过书的女子大都是闺阁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如何敢抛头露面?
蝴蝶便去信,能否由自己担任夫子?自己能识文,能断字,还能带着女孩子们耍枪棍。她好想冲上前去,亲自将她的梦想付诸于实践。
曲生回绝,此事过于危险,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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