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十四,城北,城隍庙。
一道身影跪在了蒲团上,“求菩萨给我们一条活路吧。楼里逃走了好几个好货色,街头的又跑去念书了,想补货都没地儿去,总不能一直叫客官吃素吧。求菩萨给我们一条活路,让那些女孩子们回楼里接客。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十一月甘一,蓬莱苑学子,游行。
“赌桌上的不是筹码,是必输的未来。”
“笑到最后的只有庄家。”
“别因为一分钱,赔上了一辈子。”
“保家卫国才叫英雄,欺凌弱小的都是狗熊。”
十一月甘二,官兵称游行者妨碍秩序,前往蓬莱苑进行抓捕。
蝴蝶立于门口,半步不松,“哪条律文写了,说真话也是一种罪过?他们没做错,就不应该受到惩罚。想进去,那得踏着我的尸体。”
曲生拄拐而来,与官兵交谈片刻,对方离去。
学子们欢呼雀跃,像是打了胜仗班师回朝的大将军。
曲生眸光微冷,制止了他们的狂欢,“你们怎能私自行动。”
下头有人顶嘴,“老师,你总是什么都不让我们做。可我们学了这一身本领,就是想要报国,想要救世。若是我们从不知道对错,我们大可蒙住双眼。可我的发小死在了赌桌,我的同乡倾家荡产。我们明知对错,怎能视而不见,又如何坐视不理?”
叛逆的潮头席卷了礁石。正与误像在熔炉中翻滚。棋盘已然铸成,困于其间,不知南北。
曲生不语,转身离去。背影萧瑟,有如秋江上的枫叶,不知飘零何方。
十一月甘二,午后。
太子、白相,接连来学院见蝴蝶,只同她讲,小心,小心,再小心。他们双目通红,看她走在悬崖边上,惴惴不安。
要不戒赌的课程停了,要不男女分学吧,要不学院放个假避避风头。
可是叛逆的小孩如何能听到大人的劝导,蝴蝶高昂着头颅送走了他们。
“我不害怕。”
十二月初三,城东。
一少爷踹倒了马夫,“滚吧,看着就来气。一条贱命,多大的脸啊。”
马夫浑身青紫,跌跌撞撞地离去。
少爷甩上了门,“本少爷放了话,谁敢收他?不出三天就得回来求我。嘿,也该让他出去吃吃苦头,对他够好了还不知足。”
“不对,”少爷回过神来,“他去的方向,有蓬莱苑。”
“不会真让他学成了吧”
“我对他,应该,挺好了吧。”
十二月初六,城南,一位妇人在同丈夫和离。
妇人哭哭啼啼,陈年旧伤纵横交错。
“肚子里连个带把儿的都生不出来还敢和老子提要求!”男子醉气熏熏,正欲扬手,却被女儿绊倒在地,“反了天了,就是你们撺掇那娘们的是吧。送你们去蓬莱苑是为了让你们钓金龟婿的,不是让你们跟老子作对!三从四德,礼义廉耻,全忘了!白养你们了!亏我还送你们去念书,你看谁家的女孩子去念书了,结果念出来这副狗德行。”
“养我们的从来都只有娘一个,你除了喝酒打人还会干什么?还有,蓬莱苑免费教书,一分钱都没花你还想让我们感恩戴德吗?”
“我是你老子!”
“可你把我们当你的孩子了吗?你不是只想要男孩吗?离了不是正好,娘的肚子里出不来,你去找个能生儿子的啊。”
“好啊好啊,我休了她!她犯了七出之罪,我休了她!”
“行啊,你签字啊。”
母女四人离去的时候,惊魂未定。
小女儿率先出声,“原来他一点也不厉害,推倒了也会在地上好久爬不起来。”一直以为无法撼动的一座大山,不过也只是喝垮了身体的一滩烂泥。
大女儿温柔地搂着母亲,“娘,你的豆腐磨得那样好吃,我和妹妹们又都会干活了。咱的未来啊,光明着咧。”
母亲抬头看向暖洋洋的霞光,有些湿了眼眶,“好。”
劫后余生。
十二月初七,休了妻子的男子醒了酒后,闹到了蓬莱苑门口。双方争执,引来一大群看客。男子被驱逐,看客哄堂大笑。
男子气急,“谁家男人不喝酒?谁家丈夫没打过女人?你们别一个个的看好戏,再过一阵子,大家都没老婆。”
有好些看客都笑不出来了。
十二月初九,姜三小姐被许配给了四旬高官做填房,二人足有二十来岁年龄差。坊间传言,大官宠妾灭妻,亡妻乃是郁郁而终。
姜家一家人为攀上了高官喜气洋洋,姜三小姐却不肯嫁。她苦苦求饶,然后被父亲扇了好几个巴掌,关到房间‘冷静冷静’。
十二月初十,姜三小姐逃了出来。
家里以为她还是弱柳扶风的娇小姐,没想着她跑得比侍卫还快。
姜三小姐躲到了蓬莱苑里头,想起了蝴蝶讲的那句‘知识,力量,是你决定你自己人生的筹码’。
十二月十一,冬,鹅毛大雪,刺骨寒风。
姜三小姐的母亲携一大群女眷侍女于西苑入于蓬莱苑。天冷,夫人们急着进来歇脚。
姜三小姐心高气傲,不敢同同学们说家人要将其嫁为填房。她瞧到母亲来了,一下子慌了神,便从西苑越到了东苑。这可不得了,东苑可全是男学生。有几个夫人吓得尖叫了起来。
姜夫人冷着脸叫姜小姐回家,姜小姐哭着大声嚷嚷:“我才十几岁,为什么要嫁给一个四十岁的老头!他儿子都比我大了!”
几个夫人在外头议论纷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姜三小姐怎得怎么不知礼数,逃婚,夜不归宿,如今还公然躲到男人堆里同长辈叫板,简直辱人听闻,败坏门风。
姜夫人冷着脸,“年纪大,会疼人。你快出来,如今这像什么样子。”
那场景混乱极了。姜夫人在西苑怒不可遏,姜小姐在东苑泣不成声。一群夫人们叽叽喳喳地说着闲话。侍女学子们推推搡搡,有女学子冲到东苑安慰姜小姐,有男学子冲到西苑与夫人们对峙而立。
一位老夫人险些晕了过去,“乱套了,乱套了,男女授受不亲,这里还叫什么学院啊,叫青楼算了!”
其他的夫人七嘴八舌地相和着,“可不是嘛,外头一直传着男女之间有墙隔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他们哪是有半点把这堵墙当回事的样子啊!早就混在一块儿了!”
“瞧瞧,瞧瞧,我们还在呢,手都快碰上了。”
“你们说,姜三小姐不肯嫁人是不是也是这个原因?”
“肯定是,对面可是三品大官。她能逃婚出来夜不归宿,啧,指不定啊,野孩子都有了。”
“你们听说没,这里有好多妓女呢、哪是学院啊,怕早是妓院了吧。”
“这些女娃娃在说什么啊。做了这么多年姜三小姐,一切都是姜家给的,就嫁个人委屈什么。”
“哎哟哟,这群女娃娃还打人!哪有一点贤良淑德的样子!我府里发生这样的事情啊,饿死她算了。”
“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样败坏门楣的事情,饿死算便宜的。一个府里,嫁出去的没嫁出去的姑娘,都要抬不起头来了,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啊。”
姜三小姐蹲在那里,紧紧地抱着自己。世界混沌不清,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到处是责骂、反驳、争吵、推搡、哭泣、颤音。而后她听见她母亲的声音。
“姜家养你这么大,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自私自利的玩意?”
“你四妹妹也要议亲了,你让她怎么去找好人家!你想叫她下嫁做小妾吗?”
“你大姐姐对你多好,为你挡过了多少事儿,你让她在婆家怎么抬得起头啊!”
接着是铺天盖地的哭声,一抽一抽的,“我的命怎么那么苦啊,没生出儿子,却生出这样一个讨债鬼来,我还怎么活啊。”
姜三小姐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娘,我跟你走”。
有同窗想拦住她,被她轻轻地拂开。
像是抽干了灵魂的木偶,面无波澜地投入油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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