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浩浩荡荡，凯旋而归。
良久，有人喊着，“嘿，不知道这一大群人想做什么呢，你们快去追啊，我去找曲大夫。”
“好好好。”
“门口的一起去啊，姜家肯定有不少人啊。”
又一大群人浩浩荡荡，紧随其后，接着他们看见了一条河。姜三小姐被绑了石块，关在竹笼里，一点点向下沉去。姜老太爷立于高台，“我们姜家不可能有这样的不肖子孙。今天我就为姜家的列祖列宗，好好地正一正姜家的风气。”他是那样的庄严肃穆，正义凛然，目不斜视，听不着一点底下的呜咽。
“噗”——崔竹跳了下去。
姜家的侍从试图去抓她，蓬莱苑的学子们连忙护着她。双方厮打了起来，到处是撞击和呜咽。
崔竹游到了姜小姐的边上，可十二月的河水太冷，绑着小姐的石块太沉，呼啸而来的命运又太过沉重。她几近力竭，像是被淹没在时代的洪流里。
“噗”——凌云跳了下去。
像是水滴溅入沸腾的油锅之中，围观群众的唏嘘声更盛。
“嚯，这不会就是那奸夫吧。”
“这小子怪有福气的咧，和两个大美女泡在一块儿。”
“都多余穿那衣服。”
“姜小姐眼光不咋地啊，也不选个好点的男人。那小子就是个乞丐，咋不找我呀，大爷我有钱。”
“说不定啊，人家就好那口呢。”
“哎哎哎，你们看，跳下去的那个是不是牡丹姑娘？”
“不会吧，牡丹姑娘细皮嫩肉的，哪有那么大力气呢。”
姜三小姐总是会梦到那一天，却又在梦里惊醒，什么都记不清。
她似乎上了岸，又似乎淹死在了这个冬天，淹死在了亲人们的无视中，淹死在了围观者的嬉笑里，淹死在了这摊挣脱不开的巨大污秽中。
救她的是远处同侍卫厮打而鲜血淋漓的同窗，救她的是身旁两位湿漉漉的伙伴，“可我又该怎么活下来呢？”如今，真成了未出阁便与人偷欢的肮脏的恶心的——姜三小姐不敢再想，可耳边的声音却没有停下，为她补上了最后一个词——“垃圾”
崔竹先是同凌云道谢，而后认认真真瞧着姜小姐的眼睛，“你记不记得殿下说过。清白，什么东西，也敢和生命相提并论。”
无数思绪翩飞。
过往的言论像是回旋镖扎在了姜三小姐的心口。
她曾不愿意习武，习过武的她逃出了吃人的宅院。
她曾看不起妓女，可如今的她在世人眼中又与妓女有何分别？
可是，可是，若是她没有来到蓬莱苑，没有感受自由，没有感受进步，她大抵会顺从地坐上喜轿，成为一个受人尊崇的正房夫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千人嘲笑，万人辱骂，还连累了母亲和姊妹，不得安生。
巨大的宿命感的悲哀，沉甸甸地压下来，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你们走吧，让我走吧。这是命，得认命”。
同窗红着眼，没有人肯松开手。远处的手腕抗住了府丁的棍棒，眼前的崔竹握紧了崔三的双手。没有人肯松开手。社会的洪流席卷着他们，要淹没他们，每个人都红着眼眶，遍体鳞伤，可没有人肯松开手。
卫宴带着人来了。
相府带着人来了。
他们终于离开了那里，带着心头的窟窿和浑身的伤痕。
后来，姜三小姐问卫小公子：“卫家怎么会同意你来呢？”
卫小公子红着眼睛笑：“害，小爷都不是卫家的人啦，他们还管我做什么。”
原来我们，都没有家了。
我们荒唐而叛逆，我们没有家了。
同一日，十二月十一，蓬莱苑。
蝴蝶愣在了那里，双目无神，面无血色。
适才两个学子在这里，曲生来寻她，那两个学子又离去了，匆忙间似乎风带上了门。而后忽地一大帮人破门而入，那时房内仅有她与曲生两人，又离得有些近，那帮人便尖叫了起来。
蝴蝶听见，有好些人都喊着，大逆不道。
蝴蝶看见，他们的神情，是撞着红杏出墙，满脸惊慌又满目鄙夷。
“没有”，“没有”，蝴蝶想要解释，那帮人却像是撞见了皇家辛秘，仓皇出逃，没留一点空隙。
良久，曲生回来，隔着房门同她讲，相府已然去救姜三小姐了。
蝴蝶觉着半颗心落回了肚子里。
“可，”曲生又道，“蓬莱苑，怕是办不下去了。”
蝴蝶觉着整个心脏又提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无法呼吸“为什么呢？”
“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呢？”曲生神情漠然，眼尾却泛了点红，“外头姜夫人闹的时候，我们都被学生缠着。姜夫人走之后，我才晓得了这件事儿，来寻殿下商讨。那几个学生却又离去，留我们二人独处一室被大人们撞见。这是一场精心谋划的阴谋，就说这群大人们来的时候，正巧是凌云他们走的时候。好孩子们都去救姜三小姐了，留下来的竟无一人想到要通传一声。他们里应外合，是以整个学院的名声为筹码，要我们认输。”
“为什么会有学生背叛我们？我们全心全意想为他们谋一个更好的出路，更好的前程，他们怎么能反刺我们一刀呢？”
“人心难测。或许早有预谋，又或许身不由己。”
“我不想认输。”
“可我们也早已，身不由己。”一门之隔，曲生攥紧了双拳，“殿下，珍重。”
十二月十一，夜。
谣言四起，以极快的速度传满了大街小巷。
太子妃与曲大夫有染，不惜搬离东宫，创办蓬莱苑，与情郎出双入对。
太子爷被戴绿帽咯。
上梁不正下梁歪，蓬莱苑里头好几对奸夫□□，都打着上学的幌子偷情呢。
就说那姜三小姐，为了个乞丐，礼义廉耻都不要了。
还是三个人的故事咧。
指不定啊，还闹出过人命。
十二月十二。
好些个学子来道别。
“对不起，我小娘还在府内。”
“对不起，我妹妹还在家里。”
“对不起，不回去的话，家里要把我逐出族谱。”
“对不起，不回去的话，家中会把我卖作小妾。”
门外还徘徊着几个人，曲生招呼他们，“走吧。”
“对不起，我害怕。”
还有几个学生，偷偷摸摸地，从小门翻了出去。
他们不敢再见。
最后的几辆马车来自于相府。
“我没有。”蝴蝶哭着坐在相府来接她的马车上，“爹爹，我没有。我是清白的，曲大夫是清白的，姜三小姐也是清白的。”
“我知道，”白相叹着气，轻抚其背，“可是做局的人太多，有来了的，也有没来的，怕是半个京城参与其中。是或不是，早已没有那么重要。”
十二月十二，夜。
曲生在空空荡荡的蓬莱苑走了一圈又一圈。
月光洒落进来，他亲吻了那片讲台，左眼在笑，右眼落下泪来。
这辈子，值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