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所有帷帘都垂了下来,虽是白日,却昏暗极了,只有两侧案几上燃了一排火烛,烛光挣扎着想要逃离烛台,却总是被拖拽回去。
“小九,你忍一下,可能会有些痛。”巫眠指尖落在小九侧腰上,小心翼翼揭开遗留在伤口处的布料。
一片,两片……
巫眠过于紧张生怕牵连了小九的伤处,紧张得满头是汗,小九伸手替她拭去汗水,他的指腹微微发烫,抚过她的额头,在她耳边的发髻上停顿了片刻。
“小九来,泡泡这池水,伤口很快就能长好了。”她用当初哄着小团子的语气。
巫眠抬头看向小九,这才发觉小九的脸色有些不对。方才还是煞白,此时两颊烧得通红,甚至眼神迷离,瞧着很不对劲。
糟了,她方才专注于帮他清理伤口,忽略了他该有多疼啊……他怕是一直忍着……
“痛吗?”
巫眠心疼地接过小九自她发鬓间滑落的手,双手紧紧握住。
小九眼神躲闪。
方才主人替他处理伤口,靠得极近,发丝轻柔扫过他的肩颈,忽而一股难耐的燥热直戳他心尖,而后烧到了他的耳后根。
主人的动作极其轻,布料牵连着血肉自他身上取下时,钻心的痛自伤口蔓延,可那极尽温柔的指尖却抚平了这些痛,连带着他的内心也柔软一片。所以当他瞧见主人专注的模样,手便情不自禁伸了过去,他甚至想若是伤处再多些就好了……
他垂眸缓了一下,再度抬起眼眸。
只见他眼眶噙泪,眼尾微微泛红,“一点也不痛,与在玉京所受的刑罚相比,就跟挠痒痒一般。”
听到他这般话,巫眠鼻头一酸,小九真的受苦了。
她飞升上神的时候受过雷刑,饶是修为如她,也险些被雷劈的魂飞魄散。
她还记得飞升上神那日,她毫无准备,着一身素白衣衫便去应劫,最后浑身上下血肉模糊,瞧着甚是落魄。她站在湖边看着自己如此狼狈,顿觉十分丢人,所以自那之后她抗拒一切素色衣裙,改穿绯色。
小九看到主人如此伤神,心里有些慌乱,他如此说只是想让主人多些对他的怜爱,可不想让主人伤心啊。
于是他慌忙解释道:“小九没事,主人不必如此担心。”
巫眠从回忆中抽离,面色尴尬。方才她是心疼自己过去的遭遇,这小家伙误以为自己是为他伤神,不过她也确实心疼,好不容易她才将他这条命救回来,眼下又被折腾成这样。
唉,这小狐狸还真是命途多舛。
“哗——”
小九撑着边沿进到木桶,半个身子浸泡在水中,暖流经过他的伤口游走于全身。好像伤口没有那么痛了,紧绷的神经此时终于放松下来,在痛楚减轻后,他的思绪也开始渐渐清晰。
那日玉京台上,他被束缚住手脚,几道天雷自上而下穿透他的血肉,周遭尽是围观者,目光森然。他从那些人的眼神中读出畏惧和杀意。
可是他们越是想要杀他,他越是兴奋,他最喜欢看这些人恨透了他,却杀不了他的样子。
自他诞生于这世间,对上的便一直是这般神情,无论是妖魔还是神仙,无一不想杀他。可是,有一个人除外……
他透过氤氲的水雾,看向斜靠在屏风一侧打盹儿的巫眠。
她对他就像对待小七一般,只是单纯的怜爱……想到这他内心莫名有些烦躁,小七那只叽叽喳喳的鸟,怎配和他比较。
忽然对面那人眼神微微睁开一条缝,巫眠长袖掩面打了个呵欠,看向他,“怎么了?从方才就盯着我瞧。”
巫眠笑得很是明媚,映着烛台的火光,很是勾人。
小九移开目光,他原本以为主人熟睡了,所以才敢直直盯着主人出神,不想主人是假寐,将一切尽收眼底……
“唉,真是心寒……我为了救某人可是下了血本,某人却跟呆子一样,连句谢谢都不说。”巫眠拢了拢衣袖,慵懒靠在一旁,闭目摇头。
“主人……嘶——”
巫眠猛地睁开眼睛,看到小九眉头皱成一团,手肘撑在木桶边沿,指节攥得泛青。
“怎么了?”
她连忙起身过去。只是她方才没个正形地靠了许久,腿脚有些发麻,一个趔趄差点没一头栽到木桶上。
一双手臂搀扶在她腰际,将她身形稳住。
小九不偏不倚正好接住了她。
此时此刻,巫眠只着单薄衣衫。她觉得有些尴尬,挣扎着要抽回身子,却发觉腰间力度越来越重,几乎是禁锢着她的行动。
她微微蹙眉,垂眸俯看过去,正对上一双雾气朦胧的眸子,小九也正抬头看向她。巫眠顿时又好气又好笑,明明是这家伙暗暗使坏,怎么还用这样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你骗我?”
巫眠轻扯嘴角,眯着眸子打量着眼前这个湿漉漉的小狐狸,心里暗自得意:他这点小伎俩,还指望能骗过她?都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了,还那么多小心思。
不过,渐渐的她便得意不起来了,因为她发觉自己完全挣脱不开小九的桎梏,她看向身下一言不发却直直盯着她的小九,内心有些发慌。
他手掌宽大指节修长,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身覆上。掌心潮湿片刻便透了她衬衣,腰间肌肤一片冰凉。
巫眠打了个颤,双手紧紧扣住木桶边,她有几分了然这个人在想什么,却又十分抗拒去承认。
“说话。”
巫眠瞪着他道。
她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看到她面上如此精彩的神情,小九嘴角很是得意地上扬,无声笑了起来。
“主人,小九没有骗你,伤口是真的痛。”
“鬼才信你。”巫眠睨了一眼他笑得很是灿烂的模样,“看来伤处是好些了,都敢如此放肆了?”
小九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一般,歪着脑袋盯着她。
巫眠也懒的同他再唧唧歪歪,警告似得向他投过去凌厉的眼神,“松手。”
小九笑容收了收,哦了一声,很是听话地松开了手。
“你闯了这般祸事,不知悔意不说,眼下还仗着自己负伤戏弄我?你这家伙,等你身子恢复了,是该好好教育一番……”
巫眠话音未落,便觉着腰间刚松下来的力道再度覆了上来,且那双手毫无顾忌顺着她腰身而上,不知要停留在何处,一股力道将她猛然扯过去,她毫无防备地落在了一个湿漉漉的怀抱中。
这个怀抱卷携着氤氲雾气气势汹汹的从四面八方袭来,将她紧紧包裹住。她的衣衫被这个怀抱打湿,贴在身上,勾勒出隐在衣衫中的曲线。
溅起的水花渐渐平息,巫眠只觉屋内静得吓人。
她任由小九双手环住她的腰身,耳际传来沉闷的声音,“既然主人决心要教育小九,那小九要更过分些,才不觉得亏。”
“收起你的心思,不然我能救你,亦能杀你。”
周遭温热的雾气混着他伤处的血腥味,巫眠顿时觉得脑袋昏沉,她强撑着意识说出这些话。
她察觉到小九身子微微僵了一瞬,而后将她抱得更紧。
小九双手交叠穿过她后背,将脑袋深埋在她脖颈处,温吞气息充斥着她的后颈,薄唇几乎贴在她耳后,“那主人杀了我吧。”
气息在她耳畔吞吐,巫眠用双手抵住他。忽而她手指碰触到一股黏腻,心里一惊,忙侧过身子查看,这才发现小九身侧的伤口不知何时被牵扯到,血正顺着他的后腰流下。
“你的伤口……”
巫眠关心的话只说一半,便再度被圈入怀中,头顶那人轻描淡写道:
“无碍。”
还未愈合的伤处被再度扯开,他却毫无痛觉一般,半点反应也没有。
巫眠心里暗道:真是个疯子。
可是……她完全可以不顾这疯子的死活挣脱出来,她却没这么做,而是放任自己坠入这混乱之中……
如此想着,她倒有些抛却杂念的释然。
原本僵硬的手臂顺着小九宽阔的后背而上,她能感受到小九后背伤口处的沟壑,她轻抚过沟壑的外沿,自指尖渡着柔和的气息,想要抚平这些触目惊心的伤。
“小九,你受苦了。”
她贴在他湿漉漉的胸膛,听到如同鼓点一般的心跳,可她却难分辨出这心跳是来自于谁。她承认自己有些心虚,所以试图用话音盖过去,不曾想她一开口嗓子竟有几分沙哑。她忙清了清嗓子,又想再说些别的掩盖过去……
突然,小九松开环住她的双手重新躺回木桶里,合上眼睛,嘴角高高扬起。
“谢谢。”
嗯?
突然从温热的怀中抽离,巫眠没有反应过来,她双手依旧停顿在空中,湿答答的衣衫贴在身上,一阵凉意袭来。
她瞪着眼睛看向小九,嘴角抽搐,“谢……谢?”
她没有听错,这家伙向她……道谢?
“方才伤口实在痛,所以借主人一用。”小九修长手指撩起水随意洒在身上,脸上尽是藏不住的得意,“本来是想咬主人手臂来忍痛,可又怕掌握不好力道……”
巫眠咬牙看向一脸得意的小九,他是故意的,定然是故意的!
他故意说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做那些暧昧不清的举动,就是在试探她,眼下他又一副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神情,定然试探出来他想要的答案了……
巫眠不禁心里一惊。
不是……他试探出什么了?
她可对这只惨兮兮的小狐狸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她屡次三番救他,只是为了积德行善,为日后的飞升攒功德罢了,她对一只妖可提不起半分兴致。
“哗啦——”
小九在木桶里翻了个身子,手臂散散搭在木桶边缘,脑袋顺势后仰,长睫在空中扑闪扑闪,不知道在想什么开心的事情嘴角的弧度一直没舍得放下来。
巫眠凝神看向他,烛光将他的侧影映在窗棂上,他微微合着眸子,面上藏不住的笑意,看得巫眠也舒展了眉宇。
眼前这个男子和小团子时期越来越像,尤其是此时慵懒中透露着几分得意的神情,简直和小团子一模一样。
“小团子,你为何那时受那么重的伤啊。”
听到主人这么喊他,小九怔愣了下……
“主人是说刚把我捡回来的时候?”
巫眠微微点头。
小九思索了会儿,眸子在烛光间流转,终于他道:
“和那时相比,还是此次的伤更重些。”
巫眠见他避开话题,便也没有继续探究下去。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巫眠起身,随手捏了个诀,留了几道仙气在小九周身护着,便走了出去。
房门打开,外头的光自门缝中钻进来,房屋内亮堂起来,小九原本就面色惨白,被映照的已然看不清面容,只那双眸子,虽迎着日光,却仿若幽深山谷,往深处探寻,是无一丝天光的阴暗。
直到那门被关上,小九才敢盯着巫眠离去的方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他好像自遇到那个人以后,便一直处于濒死之态……
*
竹林微雨,一袭暗黄长衫出现在他面前,素帛遮面,身后抽一根细长竹条。
“九命狐妖?”
虽瞧不见那人面容,但小九那时能感受到素帛后那人眼中的杀意,“就算是有九百条命,我也会一一断去。”
小九自回忆中猛然惊醒,浑身发冷,他身子往下靠,直到下巴也淹没在水中方才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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