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尧臣知道他爹娘会反应大,但他没想到反应会这么大。
他回道:“我现在已经不妄想能娶阿竹了,我只是……心里有她。娘,我现在不想娶亲。”
“心里有也不行!”夏淳风厉声说道,“把她忘掉,永远不要再提她,明白吗?”
“爹我做不到。”夏尧臣说。
“做不到也得做!”
“为什么?爹我是人,不是木头……”夏尧臣说得动容,话里全是委屈和失落,让夏舜卿听了都觉得难过。
王夫人急得直拍他的肩膀:“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轴……怎么这么轴……她已经是宫里的娘娘了啊!”
“宫里的娘娘?”
厅中出现了片刻的沉默。
等王夫人渐渐稳住了情绪,她才将原委一五一十地说了。
原来阿竹不是自愿嫁人去了,而是宫里的太监为了讨好皇上,特意瞒着太后将她选送进宫以供临幸。被挑选的都是容貌姣好的民间女子,若女孩子的父母不同意,就通过收买或恐吓的方法逼他们就范。
当时阿竹的父母就是受到了恐吓,只道夏尧臣是个普通学子,为了不连累到他,便特意让他不要去打听阿竹的婆家。
可怜夏尧臣还以为,阿竹是因为要彻底与他断绝才有此嘱咐,因此真就从未打听过。
进宫后的阿竹很快就得了皇上的宠幸,但因为她的宫籍是假的,所以到现在也没有任何名分。
“吴筠姬!吴筠姬是她!”夏尧臣顿时瘫坐在地,“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王夫人赶紧安抚他,说道:“若不是你一直反对婚事,我跟你爹也不会去查你的事情。也正是因为这个,爹娘才瞒着你把婚事定了。这事是爹娘不好。但是这个阿竹,她今生跟你无缘。她改了名字,或许也是为了重新来过。咱们就忘了她吧……”
说到婚事,夏尧臣想起自己的承诺,便把伤心的情绪强压下去,说道:“爹,娘,我会忘了她的。只是我不能娶怡姐姐。”
夏淳风急了:“你不娶亲,被有心人挖出那段事情怎么办?何况皇上几次三番想给她位分,她现在是处在风口浪尖上,你俩必须要装作从来都不认识,明白吗?”
夏尧臣有些木讷地点点头:“爹,我明白。只是我不能娶怡姐姐。”
夏淳风还要责备,被王夫人示意打住了。王夫人说道:“婚事等你春闱会试过后再定。只是今后再不要提那阿竹的任何事情。”
“谢谢爹娘体谅。”夏尧臣向夏淳风与王夫人作了个揖,然后推开门走了出去。
夏淳风与王夫人担心地望着他走远,齐齐地叹了口气,又一起去向夏夫人解释去了。
夏舜卿见夏尧臣走出来,马上迎上去喊道:“哥……”
夏尧臣示意他不要跟来。
夏舜卿止住脚步,看见夏尧臣慢慢走远,到鹅卵石小路尽头的树丛下,他支撑不住缓缓地蹲了下去。
此时烟花从墙外呼啸腾起,在半空中绚烂地绽放。夏尧臣佝偻的身影在烟花的光亮下显得孤独而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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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国库空虚,皇宫大内没有隆重地做迎接新年的准备,甚至在华太后的要求下,连烟花爆竹和花灯都一切从简。
傍晚皇上与华太后、刘太后、赵皇后一同于乾清宫暖阁用膳。因为没有别的娱乐,因此等碗筷都撤走后太后和皇后都没有离去,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说到子嗣的事,华太后和蔼地拉着赵皇后的手,让她多上点心,这种事不能害羞。说着华太后又转头对刘太后说:“妹妹你说是吧?”
刘太后心性纯良,不爱考虑杂七杂八的事情,平时最爱在吃的上面用心思。这次也不免开了小差,心里念着方才撤走的糖藕,只装作安静地听着,却没有用心。待华太后问起时她微笑点头道:“姐姐说的,自然是不错的。”
赵皇后尴尬地看了朱如是一眼,很快又将目光收了回去。她低头回道:“儿媳记住了。”
华太后从袖中拿出一个錾刻着娃娃抱鲤鱼图案的银质长命锁,放到赵皇后手里,让她收下。
华太后说道:“这是我幼时父母给我戴的,现在我把它留给我未来的皇孙,你替我保管着。”
这个长命锁的制作工艺比较质朴,是民间的玩意儿。原来华太后是个苦出身,在进宫之前,也曾经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不过皇后的择选不论出身,让见识谈吐不凡的她脱颖而出,最终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赵皇后柔声谢过,皇上朱如是则有些不耐烦。但凡见到华太后插手与他有关的事情,他都非常抵触。
朱如是找了个由头从乾清宫中出来,只见有雪花夹着风飘飘洒洒,寒意侵人,魏良在门外站着不住地搓手。
在朱如是还是太子时,魏良就在东宫伴他左右了,因此朱如是对他十分尊敬。朱如是赶忙上前握着他的手给他捂着,嘴里说道:“大伴,怎么不去里面?”
魏良抽出手拭了拭眼角,回道:“老奴正要进去服侍皇上呢。”
“不必了,晚膳已经用完,大伴回家去吧。”朱如是说。
魏良在宫外有自己的宅子,逢年过节朱如是都会许他出宫。
“哎。”魏良点点头,但又拭了拭眼睛,没有要走的意思。
“大伴你怎么了?”朱如是发现了魏良举止反常。
“往年除夕,老奴回去都有人等我吃年夜饭,今年回去肯定凄清得很。想到这里,老奴就……”
魏良的表情悲怆凄凉,朱如是看见褶子已经悄悄爬上他的面庞,已经不是儿时陪他玩耍的那个精力充沛的模样了。
看着他如此难过,朱如是十分不忍。他劝道:“大伴不若就留在宫里守岁吧。孙信一定也不希望大伴为他这么伤心的。”
谁知魏良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额头在冰冷的地砖上磕得很响。他央求道:“老奴无儿无女,孙信他认老奴作父,老奴也就把他当作自己的孩子。他犯了错,都是老奴教导无方,老奴愿用自己的命抵他的命,求皇上成全!”
朱如是赶紧去拉他起来,但魏良老泪纵横不肯起身。朱如是生气了,他说道:“你让朕要你的命,你想过朕的感受吗?”
魏良又磕了一个响头,道:“老奴有罪!求皇上治罪!”
朱如是又心疼又无奈,他喊来侍卫,说道:“送大伴回去,好生照顾着,别着了凉。”
魏良仍然坚持跪着,约有一刻钟之后,朱如是仍然为难地拒绝了他。
在朱如是面前,魏良始终谨小慎微,从不因朱如是的亲近而得意忘形。这次也是一样。
魏良原本可以通过讲述多年的感情来让朱如是愧疚,也可以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让朱如是心疼妥协。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在明白已经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之后,安静地向朱如是行礼离开。
背对着朱如是的时候,他再次拭了拭眼角,看起来十分无助。
朱如是看见他的背似乎有些弯曲了。
朱如是并非铁石心肠的人,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
吴筠姬怀孕了,但她如今还在白鹤观里。朱如是想要带她回宫,但朝中群臣的反应可以想见。这时候华太后的态度十分关键,如果华太后能为此事说几句好话,也许事情好办很多。但若是华太后也反对,那这事便几乎没有可能。
但不巧的是,华太后知道了当初私带民女进宫讨好朱如是的人正是孙信,因此坚持严惩孙信。朱如是正要和华太后讲吴筠姬的事情,此时如何能宽恕孙信去惹华太后不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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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房给夏尧臣拿来了一个包裹,谁知拿给夏尧臣看了后,夏尧臣让他丢掉。
门房有点拿不定主意,看见夏舜卿在一旁,便把包裹抱来请夏舜卿定夺。
夏舜卿看到礼单上写的是陈岩的名字,方知是陈御史送给夏尧臣的。包裹里是一个礼盒,礼盒里装的是一副围棋棋子,而且是陈岩珍爱的“云子”。礼盒上有一帖,帖上附了一句“慎勿轻速”。
“慎勿轻速”是围棋十诀之一,单拎这一句出来恐怕有深意。
陈岩现在完全没必要还记挂夏尧臣这个学生,但他居然还是送了如此珍贵的礼物。想到这里,夏舜卿将礼盒从门房的手里接过,说道:“交给我吧。”
门房很乐意的答应着。
这时隐约传来敲门的声音,门房麻溜地往偏门跑去。
夏舜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见门房领着一个人往翁翁夏昭明的书房去。那人头戴马尾小帽,身着青布直裰,俨然一副升斗小民的打扮。
但还未等他靠近,夏昭明就从书房里迎了出来,远远就朝他行了一礼。那人也恭敬地回礼。
夏舜卿看出这人身份非同一般,便仔细看那人的相貌,却是面生的。
他赶紧叫住门房,问那人的身份。门房也说不准,因为这人以前从未来过。
夏舜卿将棋子收好,很快就来到了窗下。他看见夏昭明请那人坐下,礼貌地问那人前来所为何事。
夏昭明十分警觉,他发觉窗外有人,便往这边张望了一下,见是夏舜卿才放了心。
来人快五十岁的年纪,没有胡子,体型偏瘦,说话声音清亮有力。
他说:“咱能出宫的日子并不多,赶在这时候来叨扰大人,实在不得已。望大人原谅些个。犬子孙信犯下大错,虽应严惩,但不至于死罪。然而刑部尚书王大人从中作梗,判了我儿明岁秋后处斩。我太过忧虑,不知如何是好,请大人援手。”
听了这话,夏舜卿方知来人是司礼监太监魏良。
魏良曾多次帮助过夏昭明,夏昭明本该还这个人情。只是魏良说的并不是实情。
夏昭明想了想,道:“孙公公案件的卷宗我看过,不知是不是我疏漏了什么,并没有发现问题。若有任何疑点和证据,请公公示下,我一定命人彻查!”
魏良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没想到夏昭明与他较起真了。但他想想好像夏昭明确实素来如此,于是他的神色又恢复如常,说道:“若咱能拿到证据,也不用来麻烦大人了。犬子当初为娘娘们准备簪钗头面,确实侵占了两万两银子,但这并非他的本意。大人应该知道,天下最时兴的头面来自苏州,置办头面的材料都是苏州织造署下辖的首饰局提供的。犬子为了办好差事,特意去了苏州一趟。他这一去,好比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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