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下有两年轻人站着闲聊。其中一人打扮十分富贵,着盘金绣折枝四季花卉直身,手拿一把洒金折扇。另一人稍微低调些,身穿玉色锦缎贴里,外罩杭罗披风。
后者说道:“自从那个什么京察开展以来,我爹就寝食难安,把我的例钱也扣了,不让我出门。要不是国舅爷公子今日喊我出来,你恐怕还要有一阵子看不到我。”
前者道:“知府大人也太小心了,京察又查不到咱们地方上。咱们不还是该吃吃该喝喝吗?”
“你怎么这都不懂?”后者回道,“在地方上做官的,跟京里的大人那是打断胳膊连着筋、拔出萝卜带出泥。这时候,京里的大人们都夹着尾巴,我爹怎么敢大吃大喝?这才让我跟着勒裤腰带,等风头过了再说。”
前者嗤得笑了一下,道:“并非是我不懂。我爹倒是想和大人们共患难呢,但上次他去拜见刑部的王大人,愣是连门都没让进。依我看,都小心过头了。”
后者笑道:“你倒是宽心。你恐怕不知道,都察院的林御史和宫里的孙公公出事,跟咱们苏州有关系。谁知道什么时候,京里的棒子就打过来了。你家金铺跟孙公公谈过生意的,还是小心为上。”
前者不以为然道:“那就再派个苏州巡按来,怕他怎的?那个扬州巡按来我们苏州鬼鬼祟祟的赖着不走,还不是被天收拾了?”
此话说完,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后者咳了一声,轻声道:“你知道些什么吗?”
前者回道:“看他不顺眼的人多了,我也不知。国舅爷公子偏偏把请客的日子定在今天,说不定……”
刘长生听得分明,朝他俩喊道:“休要胡说!”
两人闻声见是刘长生到了,赶紧上前赔礼。
见两人已经闭嘴,刘长生介绍夏舜卿道:“这是我在京里的朋友,画师子枝先生。”
两人看见夏舜卿穿着朴素,原本不想理睬的,直到刘长生引荐,这才互相见礼。
原来这两人一是苏州知府之子李瓒,一是宝祥商号周氏家族大房长孙周仁义,两人年龄均与夏舜卿相仿。
周仁义想问刘长生对驿站走水一事怎么看,但王瓒听到夏舜卿来自京城时便留了心,这时戳了一下周仁义的胳膊肘,周仁义只好止住了话。
不过刘长生还是猜到了周仁义想问什么,说道:“扬州巡按遇难一事,自有官府调查,你我只管等消息就是了。”
两人连连称是。
比起在京城,夏舜卿感觉现在的刘长生神气许多。
几人来到厅中时,已有数人在内。众人皆是富家子弟打扮,见到刘长生进来,都起身相迎。
刘长生携夏舜卿到中间坐下,向众人道:“各位好久不见,这次回来我会待一段时间,所以特意请大家来聚。”他又指了指夏舜卿,道:“这位是我朋友,也烦请各位关照。”
得刘长生特意引见,众人的眼神齐刷刷地汇聚到夏舜卿的身上,揣测他是哪位大人家的公子。但见他穿着朴素,又听说只是个画师,众人又不免为刘长生的态度拈酸起来。
舞台上几个暖场的节目演完,刘长生觉得没意思,便说要玩游戏。众人或提议击鼓传花,或说玩叶子牌,刘长生都不满意。刘长生问夏舜卿,于是夏舜卿回道:”飞花令如何?”
众人哄笑。
刘长生也笑道:“这里没几个人能玩,也就你还会吟几句诗。”
这时周仁义指了指台上,神神秘秘地问道:“大家瞧那个小娘子美不美?”
众人往台上看去,确有一琵琶女,年龄大概十二三岁,着一件红罗织金百花袍,衬得脸蛋娇俏可爱,十分惹眼,因此起哄道:“周公子又要祸害人了!”
见众人很有兴致,周仁义很得意,接着说道:“咱们掷骰子,谁赢了就要了她,怎么样?”
王瓒笑道:“你房里那么多,还玩不够啊?”
周仁义道:“我自然不缺,只不过‘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罢了。”
刘长生见了,便让人去要琵琶女的乐籍文书,随后道:“既然是我喊你们过来的,自然我来做东。你们谁赢了,就让这姑娘跟谁。其他的,包在我身上。”
众人听了又喧闹起来。
杂役在八仙桌上摆好了骰子等物品后,众人皆围了上去。夏舜卿心里生厌,便没有动作。
刘长生问他:“你往常都玩什么?”
夏舜卿答:“平日只是写写画画。对了,公子想要的画,改日给你送过去。”
鉴于有关夏舜卿的传言并不好,刘长生自是不信,道:“那次在吕宅投壶,我看见你也在。”
夏舜卿道:“会一点,但是不精通。”
“不精通也没什么,我也不擅长。”刘长生说着,语调转冷,“说到投壶,还是郑美山厉害,但他一声不吭地跑边疆去了。好好的京城不待,蠢才一个。”
刘长生黏着郑美山的场景夏舜卿觉得犹在眼前,但刘长生此刻的态度却与之大相径庭。夏舜卿不禁心寒,不知道刘长生对自己的热情又有几分是真。
“人各有志吧。”他说。
刘长生道:“你哥对我有成见。当时我邀请你住我家,你没有立刻答应,我还以为你和你哥一样。我家里也是为皇上做事的,都是朝廷里的人,犯不着搞得水火不容。事情商量着做,好处一起拿。你说是不是?”
夏舜卿回道:“我向来对朝堂不感兴趣。”
刘长生听了觉得没趣,又道:“那个琵琶女应该算得上标致吧,也入不了你的眼吗?”
夏舜卿摇摇头,不想言语。
刘长生思忖了一下,又转头看了看缃儿,道:“也是,毕竟有珠玉在前。只是见你兴致寥寥,我会觉得没接待好你。”
夏舜卿道:“这里的舞乐不错,什么时候接着观赏啊?”
刘长生笑道:“这个好说,我让他们稍后再玩!”
这时八仙桌旁的众人嚷嚷得更大声了,只听有人喊道:“哎呀,怎么偏偏就是你!”
周仁义做作地深鞠一躬道:“真是不巧,各位担待啦!”
说着他又向刘长生拱手道:“公子你看……”
刘长生笑道:“她现在是你的了,随便你处置吧。”
周仁义鞠躬致谢,随后又对众人道:“这个结果,非我所愿。为了大家能够尽兴,让她给大家逗个乐何如?”
众人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夏舜卿见状对刘长生说道:“她走了,谁来弹琵琶?”
刘长生听了向周仁义招了招手道:“你先让她接着弹,台上歌舞不要停。”
周仁义回道:“公子恕罪,我这就去找人替补。”
随即周仁义的身边人推门出去了,很快带进来个人走上舞台,从那琵琶女手中拿过琵琶。
琵琶女正聚精会神地演奏,见有人要替她,只好让出座位。她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在台上张皇了片刻然后走入后台去了。
周仁义见了,有些不耐烦地差人将她拉了过来,问道:“除了琵琶你还会什么?”
“奴还会阮咸……”琵琶女战战兢兢地回道。
周仁义道:“就没别的有意思的玩意吗?你再想想,要是想不到,我可就替你想了。”
琵琶女心中忐忑,不知他说的有意思的玩意是什么,急得直绞手指,满脸通红。
周仁义哈哈大笑:“又没让你脱衣服,你怕什么!”
这下流的话一出,众人嘻笑起来,惹得夏舜卿眉头紧蹙。
又有人起哄道:“周公子,刘公子说了,她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让她脱她敢不脱吗?”
琵琶女惊恐得说不出话,身体开始瑟瑟发抖。她的命运,就这样随随便便被决定了。
周仁义装模作样地对那人笑道:“兄台是体面人,这像什么样子。”
缃儿全程默然地看着这一切,她突然低下头,竟有两滴眼泪砸到了地上。
随即她俯身在夏舜卿的耳边轻声说道:“公子,这姑娘恐怕是教坊司的乐籍。”
夏舜卿知道缃儿定是触景生情,更是如坐针毡,便对刘长生说道:“那姑娘技艺高超,比起教坊司的乐工也不遑多让。然而现在台上那个,就差了些。”
刘长生听了先是一愣,随即又道:“她莫不是从教坊司来的乐工?我倒把这个给忘了。”
他于是让人去催乐籍文书。片刻后有人回报说,琵琶女正是教坊司的乐籍,而教坊司为朝廷机构,人恐怕是很难要不到了。
此时周仁义还不知这一茬,仍在言语调笑琵琶女。那琵琶女起先低着头,后被周仁义挑起下巴被迫抬头看了几眼。这不看不要紧,一看琵琶女的表情逐渐变得有些古怪。
琵琶女缓缓从发间取下一根铜簪来,攥在手里怯怯地问道:“你是宝祥商号的周仁义吗?”
周仁义见她拿着簪子的手在不停地颤抖,哑然失笑:“是本公子啊。本公子有这么可怕吗?”
谁知还未等周仁义说完,琵琶女已双手握着铜簪向周仁义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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