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义立马退后站起,但受凳子阻挡站立不住,因此仰面跌落在地。琵琶女扑了个空,欲起身时,已被人按在了方凳上。
周仁义受了点惊吓,刘长生见状忙说道:“那姑娘是教坊司的,不是普通乐工。周公子重新挑一个吧。”
“教坊司?”周仁义听了反倒有些高兴,上前请道:“犯官家眷没入教坊司的不少,说不定她还是小姐出身,更是难得的货色。求公子想想办法赏我吧。当今太后是您姑母,天下人谁不尊您敬您?这对您来说只是小事,但对我来说就是天大的恩惠了。”
受此吹捧,刘长生不好拒绝,但也知道这不是易事,便道:“这事我会想办法。你先放手,让她回后台吧。”
周仁义笑着谢过,让人放开了琵琶女,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踱出门去。他很自信,这些贱籍的姑娘们,不论一开始有多“清高”,最终都会自愿从了他。
夏舜卿问刘长生道:“教坊司的乐工户籍,公子也能弄到?”
刘长生小声道:“能,只是有些麻烦。你道我真的乐意做这种麻烦事?只不过应付他罢了。他整日寻花问柳,过阵子就想不起这事了。”
夏舜卿见琵琶女总算脱困,便回头去看缃儿,但发现不知何时缃儿已不在厅中。
他找了个借口出去寻缃儿,来到屋后时,远远看见缃儿和琵琶女促膝而坐,不知在谈什么。他看见缃儿恳切地说了几句,琵琶女便泪如雨下,随后琵琶女又在缃儿的劝说下止住了哭泣。琵琶女站起身向缃儿鞠了一躬,之后便走开了。
缃儿转身回来时看见夏舜卿站在远处,便走过去,表情有些凝重。
夏舜卿忧心地问:“怎么了?”
缃儿道:“她是三年前罢官的苏州知府陈太阿的女儿。”
夏舜卿惊讶道:“所以说三年前的事有冤情,而且还是周家的手笔?”
缃儿问道:“公子也看出她对周家的恨了?”
“那是自然。她若是为自保而行凶,大可不必问清楚周仁义的姓名。”夏舜卿说。
缃儿道:“就是这样。能看出来的肯定不止我们,所以我担心她有危险,打算送她离开这里。但她哭着对我说,她爹和兄弟死在了流放途中,她娘到教坊司后不堪欺辱带着妹妹投水自尽了。唯她幸运地得到了色长的赏识,这三年只安心操习琵琶。她一直自责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她不愿走,甚至想借周仁义对她的兴趣再次接近他。”
“万万不可。”夏舜卿忙说。
缃儿道:“公子别急,我已经劝好了。只是她是乐籍,户籍的事还得公子想想办法。”
“我知道了。”夏舜卿道。
随后两人回到了厅中,发觉气氛有些沉闷。曲毕台上已没了丝竹之声,台下一帮人也因琵琶女的离去而觉得没有意趣。
刘长生似乎对夏舜卿离开太久而感到不满,道:“原来夏公子去寻美人了。”
夏舜卿道:“公子见笑。”
毕竟是刘长生亲自组的局,气氛沉闷让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想了想又道:“我听说缃儿原先是靖宁侯府的舞姬,若当真如此,让她助助兴如何?”
夏舜卿忙道:“传言而已。”
“原来如此,罢了。”刘长生有些失望。想着他这帮狐朋狗友估计念着喝花酒呢,而他不好这个,少不得要散了宴席让他们自己寻欢作乐去。
这时缃儿说道:“奴婢其实略懂舞艺,可以献丑一二。”
刘长生拊掌笑道:“当真?”
缃儿道:“《窈窕伊人》如何?”
刘长生道:“好,好,你看着办。”
夏舜卿一时没反应过来,他不明白缃儿为何如此。待听到舞名时,更是不解。这是一出很绮丽的舞,夏舜卿素来觉得它有卖弄风韵之嫌,难称艺术。
他拉住了缃儿的衣袖,缃儿却拍拍他的手,示意他不要阻止。
缃儿上台献舞一曲,腾挪如泥燕飞空,旋转似绿柳拖烟,果然技惊四座,台下气氛热烈。刘长生十分满意。
只是夏舜卿非常郁闷。
这次缃儿的舞姿比往常他见过的更加妩媚和迷人。他并非不喜欢,而恰恰正是因为喜欢,他觉得自己十分无礼。
刘长生最终还是让众人自去找乐子,夏舜卿便告辞带着缃儿离开。刘长生看出自缃儿献舞后夏舜卿不大高兴,便没有挽留。
一路上夏舜卿都没有说话。缃儿想跟他说点什么,他也没有搭理。
回到刘府,夏舜卿打开画箱,拿出一张色白面光的竹料连四纸在桌上铺开,又开始在白碟上调色。
缃儿小心翼翼问道:“公子准备画什么?”
夏舜卿本就不是恼缃儿,便不忍再冷落她,接话道:“皇上派的任务。”
“哦。”缃儿应了一声,没说话了。
夏舜卿见她干站着,便说道:”若是没事,帮我调个汁绿吧。“
缃儿说:”我不会。“
夏舜卿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会呢。汁绿用藤黄和花青调。“
缃儿走到画箱旁,看着箱子里林林总总的颜料罐子犯了难。由于是临时装来的,罐子都没来得及贴标签。
缃儿还以为夏舜卿是在因为献舞一事调侃他,说道:“哪有人什么都会。公子忘了,我原本不会吹笛子,还是你教我的。哪个是藤黄,哪个是花青,我也分不清。”
夏舜卿见她确实不懂,只好放下笔自己去拿,嘴里说道:“你总是能青出于蓝。你若想学这个,我也可以教你。”
缃儿委屈道:“我已经很久没跳了。我真的真的很喜欢跳舞。”
夏舜卿这才发觉她误会了。
夏舜卿向缃儿温柔地伸出手,缃儿不知怎的,鬼使神差地将手放到夏舜卿的手心去。
夏舜卿握着她的手愧疚地说道:“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他们把你当作一个玩物来欺辱。我尚且不是圣人,何况他们。这里是苏州,不是在京城夏宅,没有那么多规矩,你什么时候想跳舞都可以跳。”
缃儿的心口突突地跳,不由得为自己的谎言感到羞愧。她当然很爱舞蹈,但并不喜欢用舞蹈讨好人、博关注。她这次借献舞引起周仁义的注意,是想通过周仁义找到证据替琵琶女陈芷兰一家雪冤。
“公子,我以后不会了。”缃儿说。
夏舜卿在纸上绘出了今日晚宴的情形,端的是高朋满座,美酒佳馔,宫商迭奏,丝竹并呈,题为“五陵公子合乐图”,接着在每个人物身侧都注上姓名身份。
又赋词曰:
雏凤归来不肯栖,秦楼醉卧芙蓉里。烛火翩翩影画屏。绛纱衣,翠袖红巾裳绀碧。
琵琶一曲动瑶池,落花惊雨摧心处。甲辰丁亥在姑苏。晓钟残,尘起灰飞烟无数。
稍后又提笔写了一封请示,与画作一并着锦衣卫送往京城。
缃儿提醒道:“这画送回京师,公子就没有回头路了。从此官场是非,难得脱身。你常说‘无为’二字,若随你的本心……”
夏舜卿想到了李桃,想到了王玄,想到了姜琼,说道:“这就是我的本心。”
次日清晨,缃儿慌里慌张地来到衔山楼,正巧遇到周仁义一行人从里面出来,赶忙上前拉住一个小厮道:“请问你们昨天有没有看见一个花丝茄袋?巴掌那么大,鸾凤纹的。”
那人摇摇头说没注意。
周仁义宿醉方醒,见有人冲撞,正准备发作,却发觉是昨日献舞的婢女,立马换了笑脸问道:“这位姑娘找茄袋做什么呀?”
缃儿急得要哭了,道:“回周公子,是我家公子的心爱之物。如今找不到了。”
周仁义扬眉:“你记得我?”
缃儿答:“您是昨日与我家公子吃过饭的周公子。”
周仁义笑道:“你在这是等着吧。茄袋我替你找。”
说着周仁义又带人折返回去,过了两刻钟,便拿着一个藏青的锦绣小包出来了。
缃儿向前行一大礼,道:“奴婢谢周公子搭救!”
周仁义将茄袋递向缃儿,等缃儿去接时,他又把手收了回去,道:“看来丢了这个东西是件很严重的事。你欠我这么大人情,打算怎么还?”
“奴婢……奴婢连身家都是主人的,什么也没有……”缃儿低头回答。
周仁义哈哈大笑,又伸手将茄袋递给缃儿,随后凑到缃儿耳边点了点她的玉葫芦耳坠,道:“给我一个这个。”
缃儿缩了缩脖子,退后半步,思忖了下这才取了一只耳坠双手奉上。
周仁义从她的手心取下这枚耳坠,放在手里饶有兴趣地把玩,又问道:“你家公子住在刘府吗?”
“是。”缃儿说。
缃儿需要回去复命,周仁义就让她回去了。
夏舜卿一觉醒来,发现昨天的事不是一个梦。一想到姜琼真的遭遇了火灾,便感觉心里一阵拔凉,只在看到那缃儿安慰的微笑时才稍稍好受一些。
谁知在刘府走动时居然碰到了前来拜访的周仁义。
周仁义开门见山地把耳坠呈给夏舜卿,道:“夏公子,您那位奴婢的东西落我这里了,特意前来物归原主。昨日我实在有失分寸,请公子见谅。”
这个东西夏舜卿十分眼熟,他的脑袋里轰的一声响,说话声音也沉闷得有些吓人:“你说什么?”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