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仁义假惺惺地告罪:“昨天我喝多了,那丫头来搀扶我,就……我实在不是有意的。”
夏舜卿看着他那十分谦逊的姿态,突然想起昨日初见时他是张狂的模样,不由得对眼前之事产生了怀疑。
夏舜卿接过耳坠,冷静说道:“既然是无心之失,无妨。”
见夏舜卿冷淡处理,周仁义反而更得意了。他心想,天底下哪有如此大度之人,越是表面上不在意,越是说明心里在意得紧,看来那个丫头已是囊中之物。
他又奉上了几个礼盒并邀请贴,请夏舜卿抽空去周宅再叙。
夏舜卿敷衍地收了,让人送周仁义出府,自己则匆匆回院中。
此时缃儿正坐在廊下翻看从集市上买来的演义杂闻,夏舜卿见她的耳垂上不是常戴的葫芦耳坠,上前拥她入怀,痛苦地问道:“昨天周仁义欺负你了吗?”
缃儿没想到周仁义动作这么快,愣了一下才说道:“没有。他瞎说八道的。”
“真的?”夏舜卿的脸上露出欣喜的神色。
缃儿点点头:“他给了你一个耳坠吧?那确实是我的,是他向我讨去的。”
夏舜卿听了十分自责,道:“对不起,我该阻止你献舞的。我怎能让周仁义那种人靠近你。”
缃儿看着夏舜卿着急又懊悔的样子,笑着说道:“你别担心。我原本就打算接近他。”
夏舜卿惊讶地看了看缃儿,缃儿虽笑着,但在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任何玩笑的样子。夏舜卿又想起之前她执意要来苏州,便觉得十分不解。
“是因为陈姑娘吗?”他问。
“对。不过也不止为她。周家与孙公公一案也有关系,而且周家暗地里与王尚书也有联系。”缃儿说道。
“你怎么这么确定?”夏舜卿心里隐隐感觉不安。
“我……我隔几天就会收到一次侯爷给我的消息,通过锦衣卫。”缃儿道。
“靖宁侯?”夏舜卿突然明白过来,不由得呆住了。
他的思绪纷乱起来,无从分解。
他身边的锦衣卫暗哨是皇上派来的,这里面居然有靖宁侯的私人渠道。靖宁侯领锦衣卫同知衔,一般认为他没有实权,如今看来可能并非这样。
显然缃儿是在帮助他,可靖宁侯为什么要让缃儿这么做呢?
缃儿是被姑母夏覃送来夏宅的,这可能是个意外,因为姑母绝不可能与靖宁侯串通。
白鹤观那晚除了那个假扮道士的禁卫军兵士,只有缃儿知道他去了后院。会是缃儿把他撞见皇上私会吴筠姬的事透露给靖宁侯吗?
……
缃儿见夏舜卿不语,心里也有些忐忑,对夏舜卿的称呼也换了。她说道:“公子,相信我,周仁义在我这儿讨不到便宜。”
夏舜卿看着缃儿,眼神有些悲伤:“好好的为什么要做间人呢?先前我常去侯府那会,你还没有做这个吧?你当时疏远我也是因为这个吗?”
他终于明白缃儿性情大变的原因,也终于知道为何他总觉得缃儿在伪装自己。
夏舜卿的话似乎戳到了缃儿的痛处,缃儿竟无语凝噎。
夏舜卿见了又心疼起来。他不再去管靖宁侯有什么目的,也不再想缃儿对她隐瞒欺骗了什么。只是单纯对缃儿的信任,足够他原谅这一切。
“如果是靖宁侯命你接近周仁义,那你就去吧。只是我还是担心你。”他说。
两行眼泪从缃儿的脸庞滑下。
夏舜卿没有追问原因,转身离开了。
刘长生还念叨着昨晚夏舜卿提前回去一事,恐是自己招待不周,于是等周仁义前脚离开,自己后脚便邀请夏舜卿出门闲逛。
夏舜卿如今明白自己与刘长生是不同的人,便收了真心,只假意应对。
刘长生则是为夏舜卿的名声而来。自夏舜卿讽刺王玄的画受到欢迎,他便开始关注这个他从前不曾放在眼里的人。至于这个人是不是真心相交,他并不在意。
吃过了街头小食,又用过苏帮名菜,看过高絙杂耍,又听过昆曲评弹,逛一圈下来,等回到刘府时夏舜卿已是十分疲乏。
他喊了一声缃儿,没有人应。他突然意识到缃儿出去了。
桌上的貔貅镇纸下压着一个条儿,是缃儿留下的,上边只有四个字:“已去,勿虑”。
怎能不忧虑?他的心揪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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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小道上,一个身着直裰脚着草鞋的男人正赶着一辆驴车缓慢地前进,似是赶完集回家。但驴车上却没有杂货,只载着一个年轻女人。女人的头上简单地扎着一方额帕,身穿素色袄裙,容貌清丽。她的神情愁苦,怀里抱着一个包裹,时不时用手揩一下眼泪,而男人却置若罔闻。
这时从后边奔来三匹快马,绕到驴车跟前勒停。为首的那人对车上的女人喊道:“姑娘,我家公子派我们来救您来了。”
赶车的男人有些不高兴,说道:“几个官人认错了吧?这是我娘们。”
那几人下得马来,为首的那人是周宅祗候钱丙,他冲赶车男人说道:“你莫生气,我们要跟你做大生意呢。一两银子,让我们把她带走。”
赶车男人想了一下,却摇了摇头:“一两银子不够,老婆很难找的。”
钱丙皱了皱眉:“那五两银子呢?”
赶车男人又摇了摇头:“今天碰上贵人送我老婆,这是老天的意思,辜负老天爷是要遭天谴的。”
钱丙有些不耐烦,将一个小包扔到赶车男人的手里,道:“就这些,再多也没有了。”说着便示意身旁两人直接抢人。
赶车男人急了,一手抓住一人往后推去,直推回几步远。几人这才发现他有把子好力气,于是一拥而上抱住他胳膊和双腿打算把他掀翻在地。没想到赶车男人还是角抵好手,不仅迅速抽出手脚,还将中间那人推翻,脚踏其背。侧边两人见状又扑了上来,却被赶车男人双双反剪一手,按得双膝跪地。
钱丙喊道:“好汉误会!您随我们回去,您要多少银子我们给您!”
赶车男人问道:“你们要我老婆,那我没老婆了怎么办?”
钱丙说道:“有句话说了您别生气。我们公子也就是玩玩,老婆还是您的。”
赶车男人瞪大了眼睛:“你想让我当乌龟?”
钱丙听了不禁有些胆怯,忙说:“您就当我放屁!不过只要你同意,我们公子不会少您钱的,我们是宝祥商号的,就是一百两我们公子眼睛也不眨一下。”
赶车男人这才松开了他们,说道:“那你们带我去,看能给我多少钱。”
钱丙整了整衣冠,随后上马带着一行人掉头回城。
原来车上的女人正是缃儿,而赶车的男人是负责保护缃儿的锦衣卫尹园。尹园实际上是听从靖宁侯的命令的,先前正是他潜入夏宅给缃儿口信。
到周宅后,钱丙给了尹园五十两银子,明面上是买缃儿去周宅为婢的钱。尹园并不满意,说缃儿还是她老婆,为了看住他老婆,他必须也住进周宅。
钱丙见尹园贪得无厌,虽然有意除掉这个麻烦,但无奈一时打不过,便暂时答应了他的要求,待以后找到时机再做教训。
缃儿和尹园就这样住进了周宅。周宅占地广大,十分富贵气派。建筑梁枋均用金线苏式彩画遍装,瓦用琉璃,栏杆用汉白玉,槅扇以朱漆菱花格,就连廊柱上的对子也是真金所刷。
钱丙给两人分别安排住处,没有向周仁义说明尹园的情况。当晚周仁义便着人喊缃儿过去,但缃儿借口身体不适拒绝了。
周仁义正为自己的杰作得意呢,此时怎能忍受缃儿的无礼。他猜测缃儿撒谎,立即让人请了大夫过去。
谁知大夫回说是忧惧引起的阴阳失调,需要多休息。
周仁义于是亲自前往。他推开房门,看见缃儿躺在床上,面无血色,身形单薄,眉蹙颦颦仿若西施,倒生出一些怜爱来。
缃儿见到周仁义进来,便哭道:“公子怎么不让我去死……”
周仁义来到床前坐下,拉起她的手轻佻说道:“我怎么舍得你去死呢。”
“你用耳坠算计我,让我被指婚给那个匹夫。如今又赚我到这儿来,到底想干什么?我虽是奴婢,却也是个清白的人……”缃儿说着又流下泪来。
周仁义笑道:“如今怎么装起忠贞来了?那天特意找我替你寻茄袋可不就是想来这儿吗?怎么?不满意?”
缃儿抽回手,道:“还是让我死了吧。”
若是往常遇到不顺从的,周仁义早就不耐烦了。这次他却忍了,说道:“不知满足的丫头我可不喜欢。”
缃儿听了只是哭,周仁义无奈劝了两句就离开了。
当晚周宅就出了事,说是周仁义从衔山楼带回的一个舞姬因为不顺从,被周仁义着人扔到了街上。大冷天的她只穿着单薄的衣服,若不是被路人救助,恐怕得冻死在街上。
缃儿听闻一阵唏嘘,也在心里告诫自己务必谨慎。
夏舜卿在刘府待了几天,并未见刘国舅有什么特殊举动。一想到缃儿去了周宅,夏舜卿便心急如焚,于是他让锦衣卫散布姜琼其实没死的消息,投石问路后,刘府果然有了动静。
当天晚上刘府有客拜访,虽然没通报其人是谁,但夏舜卿还是认出了他是苏州知府李青天。
李青天来时脚步匆匆,神色仓皇,那受惊小猫似的模样,实在不像一方大员。夏舜卿想起在衔山楼见到的李瓒,父子俩倒是一样的谨慎怕事。
李知府深夜前来,尽管夏舜卿不知他与刘国舅聊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姜琼遇难脱不开干系。而他胆小怕事,正好是可以下手处。
于是第二天一早,夏舜卿便踏进了李宅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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