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大门刚一合上，施琅便单膝跪地，一副请罪之态。
“挑重点。”
陈燕儿也不客气，大马金刀地坐在主位。
“梅兰竹菊今日请辞，无论我说什么他们都不肯留下，我派人探查，缘是仙林苑开业在即，怕这四人已被对方高价挖走，可三日后就是他们四人首次在我馆亮相之时，广告已张贴出去，我们的招牌……”
南风馆是陈燕儿开设的一个专供女子休闲之地。
起初仅是给官家小姐提供喝茶听曲之地。
后来她发现，那些官家小姐对貌美的乐师更感兴趣。
陈燕儿便投其所好，招了不少貌美男子做小倌，分工下去，有奏乐有舞蹈，还有专门在席间陪贵女说话游戏的。
逐渐，南风馆的生意越来越红火，服务类目也越来越多，南风馆的面积一扩再扩。
小倌的质量也是不与同日而语。
施琅说的这四位便是个中楚翘。
而他所说的亮相，则是新人挂牌的一系列活动，目的就是展现新人的魅力，吸引贵女为他花钱。
“他们四人在哪？我要见他们。”
“东家请稍后。”
头疼。
陈燕儿揉了揉酸涩的眼睛，胸中一口气堵着，不上不下。
真丝屏风后一字排开的是她当初亲自挑选的四位翩翩少年，个个风姿卓绝，只看现在的模样，根本瞧不出这四人均为乞丐出身。
陈燕儿当初培养这四位可是花了不少代价，眼瞅着收回成本的日子到了，结果人家不干了，不仅绝了她挣钱的后路，还让她以前投进去的银子都打了水漂。
“三日后，就是四位首次亮身之时，我方准备如此之久，舞台香薰各色道具都是为四位量身定做，不妨再考虑考虑，要走也三日后再走。”
隔着屏风，也挡不住陈燕儿身上锐利的锋芒，她虽语气温和，声音动听，但这四位依然感觉如芒在背。
一番推搡后，终于站出一人，乃是最年长，看起来最稳重的“梅公子”。
“东家，承蒙厚爱，几年来的培养，梅没齿难忘，可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东家不妨放过彼此。”
“大胆！”
施琅在一旁，气得浑身发抖，没想到东下当年的好心之举，竟招来这么一帮白眼狼，不知感恩倒罢，此时还反咬一口，什么“放过彼此”，听着刺耳。
“施琅，莫急，”陈燕儿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既然你们铁了心要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那么违反合约的后果你们应该清楚吧。”
相比一旁暴跳如雷的施掌柜，陈燕儿显得气定神闲，虽然身着粗衣粗布，姣好的面容也被面纱覆盖，但通体的气派是这些东西遮掩不住的。
“知道，我们……我们会按照合约上的给您付违约金。”梅说话的语气没之前那么足，隔着屏风都可能看见他眼珠子心虚地转向一边。
“好，我敬佩各位敢做敢当，既然各位今后与我南风馆再无瓜葛，那么，可否多问一句，各位此次离开的原因么。”
“东家敞亮，我们今日也说些心里话，”梅作为四个人中的代表，首先站出来，对着陈燕儿深深一揖。
“南风馆现虽是京城最大的娱乐之地，但说穿了只是您私人经营，如真有那眼红之人，向官家举报，依愚鄙见，此地早晚易主。”
“呸！狼心狗肺！”
此刻若不是陈燕儿在，施琅恐怕要冲上去撕咬一通。
“接着说！”
陈燕儿音调拔高，不似之前那般平静。
“您多年来经营路上颇有不顺，馆里的大伙每日都提心吊胆过活，生怕一个封条，我们这些人就丢了饭碗，鄙人就是个讨生活的，自然希望日子更安顺些，东家您不知道，这外头等着看您笑话的人不胜枚举，鄙人自然知道您的不易，但也不能因为您的关系，总平白无故遭人非议，遂……”
“你忘了你有今天是因为什么吗！”
“东家，既然我们要走了，我也不藏着掖着，您总拿我之前的身份说事，用这个来要挟我们，可您确定，当初救我们时没有别的私心？南风馆是个什么地方您比我们清楚，身为男子，我已经……”
“放肆！原来这么多年，你们的感激之情都是装的，你们口口声声说任凭我差遣都是假的？我做的这些，哪一步没有经过你们的同意？哪一步是我强迫你们的？”，陈燕儿越说越难过，自己掏心掏肺的付出，结果一片真心喂了狗，
“好了，我也不说别的，就说那仙林苑给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不顾多年情谊，在此关键之处，给予我痛击！”
“东家您怎么知道……”
陈燕儿原本预想这些人还有什么苦衷，可听了半天，只听到了狼心狗肺，今日所遭遇的种种不顺，让她失去理智，急火攻心。
“说！仙林苑能让你们一出来就是头牌吗，能像我这般好心，从小将你们锦衣玉食养大吗？我经营不顺，我让你们提心吊胆？做生意哪有一帆风顺？就算是有官家做背板，经营不好照样倒闭！除非他背后还是皇亲国戚不成？！”
这气话一说出，陈燕儿心里大喊糟了。
多年来的小心谨慎，让这四个混蛋气得口不择言，若教有心人听去，她这南风馆怕不得关门大吉。
那仙林苑可不就是皇亲国戚开的嘛。
这件事当初还闹得沸沸扬扬，刚回京城的礼亲王，不要官不要赏，偏偏和商贾一起做起了生意。
士农工商。
在这个时代商人乃是最下层，高高在上的皇家子弟竟然自甘堕落，同商贾同流合污，开了一家酒楼。
而那个和他合作之人就是仙林苑的东家。
四舍五入，这礼亲王不就也是仙林苑的东家嘛。
当时多少人还感叹，这个刚到京城的王爷怕是个傻的，就这样被别人坑了名声。
思绪回转，看着屏风后梅兰竹菊各异的古怪表情，陈燕儿只感无力，她能不清楚这些人的真实意思吗？
话里话外不就是嫌弃她无根无基，没有权力为她背书。
这么些年，即使她财力雄厚产业颇丰，但左右逃不过一个“权”字！
但凡她手里有权，那个陈寻之还能对她做什么？还敢对她做什么？
外祖也是死在了空有一身财富却无权无势。
虽然外面传着，那个礼亲王就是个贪财之辈，来京城没几天，就坑了仙林苑老板不少钱，但她倒是挺羡慕那个老板的。
要是有这么大一个靠山让她靠，可能一年后她也不用怕陈寻之搞死她，也不用过着这种见不得人的生活。
“好罢，与各位相处这么久，或多或少都有了感情，此番一别不知何日再相见。施琅，将我那套玉葫芦拿来，就当是给四位公子践行。”
仅一息之间，陈燕儿就调整好情绪，又变成了那个气定神闲，仿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的神秘东家。
“不敢不敢。”有仆从从一旁呈上一套造型精巧，水头极佳的玉葫芦，惹得梅兰竹菊四位一时间自乱阵脚，又是鞠躬哈腰，又是忍不住去瞟那宝物。
“各位公子，在下说句心里话。”陈燕儿手指无意识地一圈圈轻抚茶碗盖，施琅看到这儿，不禁挑眉，看来东家又生出什么“坏”点子了。
“南风馆从开业到现在也不足四年，各位也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几乎是亲眼看着咱家是如何走到今天的。在这四年中，在下也是看着四位公子逐渐成长成今日这般，在下也是替四位感到高兴……”
陈燕儿语气轻柔，像是一位长辈同晚辈说着体己话。
“今日鄙人以茶代酒，敬四位公子，嗨，说起酒来，本来鄙人还在杜康坊订了几坛佳酿，意欲在各位亮相后的庆功宴上通四位畅饮一通，如今看，也没有那个条件了……”
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怅然若失的语气，成功让最多愁善感的“竹公子”抹了眼泪。
“不说那些废话了，鄙人在此代表南风馆祝四位公子，万事如意，前程似锦，更重要的是要每天开心，无论诸位走到哪里，南风馆永远欢迎你们！”
说罢，陈燕儿隔着屏风仰头将茶碗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施某也祝四位公子心想事成，一路光辉，先前急火攻心，施某多有失态在此自罚三杯……”
“掌柜言重了，梅亦自罚三杯……”
先前的剑拔弩张在陈燕儿和施琅的三言两语下一一化解。
涉世未深的四个青年在一句句恭维和关心的话语中渐渐放下了心防，不一会儿就将仙林苑如何招揽的过程连说带演的全透露出来……
……
热闹过后就是寂静。
偌大的房间里堆着小山一般的金锭。
盖金子的红绸掀开，露出一排又一排造型精致，饱满圆润的金元宝。
衬得整个房间都金碧辉煌，奢华无比。
平日里最爱财的陈燕儿，此时却对这一堆黄灿灿的金子视若无物。
那四个让她心寒的“叛徒”此时已经领了自己的身契，随着仙林苑的人走了。
陈燕儿双目无神地靠在椅子上，身上还是那件灰扑扑的衣服。
为了不让自己心血打水漂，南风馆里的所有小倌都要在亮身前签字画押，如在亮身之前易主，需付千两黄金用于赔偿违约行为。
这个合约可不是为了讹人钱财，而是为了稳定。
要知道，整个京城可不止她们一家做这档子生意的。
而南风馆能在短时间内脱颖而出，并迅速在两年内站稳脚跟靠的就是个“新”字。
南风馆是以新人更新最快，新人数量质量高著称。
每月一次的新人亮身活动为其招揽不少客户。南风馆的营收大多也依靠新人亮相。
所以稳住新人，就是南风最为看重的一点。
所以这个天价合约既是一种对内的管理手段，也是对外的一种宣传，谁不想见见身价万金的小倌呢。
欣慰的是，从开业到现在，没人违反合约，当然，也没人想毁掉合约。
因为对于南风馆的小倌来说，这也是他们改变人生的一次亮相，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准备，生怕东家看不上他，将他替掉。
再者，陈燕儿仁厚，南风馆的这份合约在亮身活动之后便会自动解除。之后如何发展，如何选择，全凭个人意愿，放眼京城，她可谓是最为良心的东家。
可！是！
这样的天价合约，竟然被毁约了！
这次梅兰竹菊四人的亮身正值南风馆开业四周年，陈燕儿在后备生中精挑细选了四人，花了不少银钱为其造势，又是请师傅调教又是将舞台重新装修的，前后筹备小一年，为的是一鸣惊人，彻底将“南风馆”这个招牌打出去。
可谁曾想，竟然出来这种事！
亮身前三天把小倌挖走了？！
相当于，刚要宰猪猪站起来跑别人家了，刚端碗吃饭碗被狗叼走了，刚找好茅坑有人冲你前面拉了。
她怎能不气？她怎能不怨？
她南风馆哪里再去凑出这四个人啊，这么多年的口碑眼看着就要毁于一旦！这是多少钱都换不回的口碑啊！她辛辛苦苦经营四年才攒下的口碑！
更憋屈的是，仙林苑的管事在众目睽睽下大摇大摆走进来，大手一挥，一个个仆从流水般地涌进来，在她面前摆了座金山。
摆完就领着那四人，拿着他们的身契扬长而去，留下一屋子的金子，总共五千两，比四个人的违约金还多一千两。
陈燕儿不便现身，躲在隔间，看施琅在外间急的团团转却又毫无办法。
是啊，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方背后站着的可是礼亲王，仙林苑就算不给这些钱，强行将这四人带走，她也做不了什么。
民不与官斗，更何况皇亲国戚。
其实，按照预期，即使这四位在南风馆给她干一辈子，也赚不了这么多钱。
五千两黄金，别说买四个人，就算是买四个南风馆也是绰绰有余。
这么多金子，仙林苑说给就给。
这种被钱砸晕了的感觉好像也并不好受……
施琅见陈燕儿半天不言语，只是盯着那堆离谱的金子发呆。心里暗道不妙，躬身走近，单腿屈膝，试探地叫了声——
“东家？”
“施琅，我好累。”
自从母亲和外祖相继意外过世，陈燕儿陷入孤立无援之境，每天只有不停地用工作充满自己，才能不去想他们，才能不感到那么孤独。
可最近，生意上突如其来的变故像一把利刃，划开她坚强的伪装，漏出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外祖，娘亲，燕儿好想念你们啊……
“容时，容时！我有办法，我有办法！”
突然一句上气不接下气的话让陈燕儿精神一震，抬眼看去，缘是方曼曼！她胡乱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急声道：
“快说！”
感谢你看到这里~
礼亲王：脑婆，俺给你送的钱你还满意吗，啾咪。
陈燕儿：送的很好，下次不要再送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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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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