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外边传话，唐元康就将唐苏一把推开，风风火火擅自进来。
“扑通”一下，跪在书案前，揉着肿得如核桃大小的眼睛泣不成声。
唐阙卿放下一本册子，细细端详眼前这话都说不出来的人，他衣服上大片的泥巴随着他的动作一块一块掉下，不一会儿就把那张驼色地毯给弄脏了。
唐元康一眼憋见自己将地毯给弄得不成样子，又扁着嘴，忍住哭声把散落在上面的泥巴一块块小心翼翼捡到自己手心上，怯生生地抬头看了一眼唐阙卿“哇！”的一下，哭得更狼狈了。
唐阙卿摇摇头，又揉起了太阳穴，只感觉那儿又胀了几分。
“大姐姐，你能帮帮我吗…”哭了良久的唐元康终于停止了嚎啕大哭，改为小声抽泣。
“说。”
“就是…阿九，阿九被人给抓走了…”
“阿九？”唐阙卿细细回想了一阵，却如何都想不出来：“阿九是谁？”
唐元康心急地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泥巴又开始吧嗒吧嗒往下掉：“就是…就是大姐姐以前捡回来的那个丫头，她住在老人家住的竹林那边！”
唐苏俯下身，在唐阙卿耳边轻声提醒：“就是大小姐在蓝辉镇带回的，那坡脚小乞丐。”
唐阙卿双手放在座椅两侧把手之上，慵懒地微眯双目：“大半夜的，匆匆赶来，就是为一奴婢，唐元康，你可是越来越出息了。”
“不是！她不是普通的奴婢！”唐元康眼圈又湿润了起来。
“哦？不是普通的奴婢，我这弟弟还真是长大了。”
唐元康默然不语，良久……
“她…是我的朋友…求求你了…”唐元康耷拉着脑袋，捏紧双拳，从口中挤出这么一句。
座上唐阙卿丝毫不为所动。
唐元康见此，急了，措手蹙眉：“若是大姐姐愿意出手救她，以后凡事有用得着小弟的，小弟绝不二话！”
“是么？你有什么本事来做交换呢？”
唐元康不语，向前几步，拿了桌上纸笔到一旁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将那张纸递与唐阙卿：“大姐姐觉得，这个消息，可以换阿九一命吗？”
唐阙卿眼角在那张纸上一扫，暗惊。
“现在已是深夜，你回去好好歇息，明日我让唐苏去会会他。”
唐元康眼睛这才恢复了色彩，将一额头的冷汗擦干，赶忙作揖行礼：“元康谢谢大姐姐！”
待唐元康走后，唐苏一脸狐疑：“大小姐，这消息您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也能当做交换吗？”
唐阙卿看着地毯上脏的一块，微微出神：“能知道这件事，他也算有些手段。”
“再怎么说，他也是我弟弟。”
二日黄昏时分，唐苏在自家院中摆上一桌酒菜。
踱步到花丛间，双手托起一团绛紫色花苞，那花苞匀称饱满，像随时会绽开似的，在金色夕阳的映衬下，散发出一股妖冶的美。
“在下来迟，唐苏姑娘见谅。”
正看得入迷，不远处一个声音打破了院中的宁静。
唐苏双手交叠，起身迎客：“哟，雳公子可算是来了，叫妹子一通好等。”
唐雳迈步来到唐苏身边，鞠躬作揖：“唐苏姑娘约在下过来，可是大小姐有吩咐？”
“看公子这话说的，大小姐不吩咐，我就不能唤你来坐坐？”
说罢，便引人到院中落座。
唐雳向来听人说道，这大小姐身边没有一个是无用之人，更何况是身为大丫头的唐苏，回想起近日所为，不免局促起来。
“唐苏姑娘唤在下来，自然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大小姐当真没事吩咐？”
“浅酌而已，公子想多了。”
“难道，公子怕酒后说出什么来么？”唐苏摆上银酒杯，亲自斟上一樽酒。
唐雳双手接过，道了声谢，闷头喝着。
“公子可别只顾喝酒，你看我院中这丛昙花如何？”
唐雳放下酒杯，一眼看去，才发现花丛中那几朵花胞像是要破裂开来，稍稍有些放心：“唐苏姑娘今日约我，是为了赏这昙花？”
“世人常道‘昙花一现，稍纵即逝’，本就是难得。但更为难得的是，我这昙花…”
唐苏缓缓摇着手中团扇，慢条斯理道：“又最是奇特，花白如玉，香气却…”
唐雳听得入了神，连连追问：“却又如何？”
“犹如人之尸身，腐烂恶臭，绕梁三日不绝。”唐苏脸上一僵，双眼直直看着这人：“公子闻过人肉的味道么？”
夕阳下沉，只留下最后一抹光晕在天边，二人坐得虽近，也因唐苏背对着光，看她表情并不真切，仿佛她又笑了笑。
唐雳干巴巴扯了下嘴角：“唐苏姑娘可把话说得不好听了，在下也承认自己平日里轻浮了些。”他轻抚上银杯细密的纹路：“那也不可把妙龄的莺燕，说做是人肉味道吧？”
“公子说笑了，打个比方而已，何言至此啊。”言罢，便拍了两下手：“巧奴，掌灯。”
回廊里，一盏盏花灯向小院靠了来。
为首的小婢将一盏七瓣荷花灯放于两人桌上：“姑娘，灯来了…”声音如黄莺般清脆，加上那窈窕身姿，淡雅的清香，让唐雳看得直发愣。
“公子看，我这小奴，可还上眼？”唐苏打趣道。
“唐苏姑娘灵动万分，令在下仰慕已久。”唐雳视线一直不肯从小婢身上离开：“像你这样的妙人身边，又怎会有庸俗不堪之人呢？”
“我这小奴，可有妙处，尤其擅长种花。”唐苏挥挥手，让这名唤巧奴的小婢暂且退下，“公子若喜欢，让她到公子身边，给公子添些颜色？”
唐雳听闻眼中发亮：“哦？唐苏姑娘意思是，要把这妙人儿赠予在下？”
“有何不可。”唐苏不在意地摊摊手：“能让公子看上，那是她的造化。”
斜眼看了看那巧奴：“只是…这小奴终究也是个**凡胎。要种出好昙花，却要一个引子，方得花之妙处。”
“是何引子呀？只要那巧儿欢喜，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在下都能给她弄了来。”
唐苏“噗呲”一声：“咱们这雳公子，也是个情种呀，若真如此费周折让公子又上刀上又下油锅的，那就是妹子的不是了！”
向唐雳的方向靠了靠，用团扇挡住嘴，耳语道：“那方子对公子来说，倒也不难，‘活人’便是了…”
唐雳被激得一身冷汗，腾地一下站起来：“唐苏姑娘，打从一开始我就看出来了。你处处话里有话，百般试探。口中净是‘活人’‘人肉’之词，与其这般不坦诚，不如就有话直说！”
唐苏不慌不忙，理了理鬓边：“直说？公子有什么话，要和我直说的？”
唐雳抹了抹额前溢出的丝丝汗液，重新坐了下来，随意拱了拱手:“在下失态，还请唐苏姑娘见谅。”
唐苏倒不作声，盯着眼前这人，自顾自打着团扇。
沉默良久，唐雳被盯得不自在极了，只想早早离去：“大小姐身边的人，当真伶牙俐齿。既然唐苏姑娘一番美意，在下可就把这花儿一样的巧人儿，带走了？”
说着，又想起身。
这回却被唐苏一把拉住：“公子先坐下，急什么？”眼睛向巧奴方向撇了撇：“只是这巧奴，可是我自幼调教的，平日里同自家妹子是一样亲的。即便跟了公子，月半年节，也是须让她回来见见我的，若无声无息，这好好的人就没了，我可拿你是问。”
唐雳低头看着地面，闷声道：“唐苏姑娘哪的话，您所赠佳人，我还不得像供亲娘一样供着？”
唐苏听了直摇头：“只怕是有的人，着了魔道，六亲不认了。”
“唐苏姑娘，指的又是何人，这明里暗里说的，也不怕隔墙有耳？”
“指的不是坐下君子，公子何必紧张？”话音刚落，又忽地骤然变色：“哈哈哈哈哈，来来来，巧奴，给雳公子倒酒。”
美色在侧，唐雳却没有半点兴致，新倒入杯中的酒，想也没想便昂头饮下。
脸色即变，将酒杯猛地往地上一掷：“这是个什么酒！这样污浊不堪，唐苏姑娘莫非是戏弄在下！”
“七年前昙花所制，这可是陈酿，至为难得。公子没喝过，不是您的错。”眉眼向上一挑，拉下脸来：“如此掷之于地，便是不给妹子这个脸了。”
唐雳盯着地上的银杯略微发黑，面如土色：“你…先前说…这昙花，是用何种肥料？”
唐苏斜倚案几，懒懒地抬手捏捏肩膀：“哎…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了。”
“你…”唐雳哆哆嗦嗦从袖口间拿出解毒药丸，赶紧咽下。
“唐苏姑娘慢用，在下告辞！”用力甩了衣袖，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公子慢走，改天来玩呐！”唐苏朝他背影挥了挥手：“赶紧来个人，把饭菜重新热热，饿死老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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