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有一条紧窄的小路，宽度仅能容纳两人并肩而行。路两边的夹角里有很多恣意生长的植物，有已经只剩秃头的蒲公英，也有已经盛放的黄色小花，但更多的是不知名的野草。你曾经好奇过为什么这条小路鲜少有阳光照进来，植物们还是长得很好，但最终因为学业繁忙再加上补习班而在匆忙的脚步中把这点好奇心遗忘。
今天下了课已经十点了。你赶紧收拾书本回家，今天语文老师多留了张卷子，得赶紧写不然明天早上就来不及早起背书了。
好朋友张遥已经在旁边等你，两个人一起出来边走边说说笑笑，然后在补习老师家楼下分道扬镳，谁也没注意你后面不远处有个人沉默地紧紧跟着。
你照常回家，心里还惦记今天堆积如山的卷子和晚饭，但匆忙的脚步被后面不远处的男声叫停：“汪跃然，你等我一下。”
你回头，看见周还青站在不远处。他见你停下便小跑几步来到你身边，笑着说道：“一起走吧。”
周还青家好像是在汇丰苑那儿，那是高档小区，离这挺远的。你没问他为什么在这，只是沉默地继续走，但脚步明显比刚才慢了一点点。话头还是周还青挑起来的，他问你语文后面的阅读理解题，你偶尔回他一两句。变声期的男生嗓音没那么好听，回家的路地上有很多小石子儿，你一边听着周还青梳理他的做题思路一边低着头踢小石子儿，周围一个个路灯昏黄照在水泥地上的圆融的光，还有擦肩而过行色匆匆的大人们。
场景一步步慢慢推进，你们又走到了那条小路前，过了这条小路就到你家楼下了。你害怕被认识的邻居看到，所以急忙跟他告别：“周还青，我回家了。”
然后你两三步迈进了那条昏暗的小路，而周还青还在怔怔的望着你已经融入这条小路的背影。他的手臂慢慢垂下来，默默地转身，走到路边伸手打车回家。
而你一口气爬上六楼，打开家里防盗门的时候还在喘。你妈看见你这幅气喘吁吁的样子忍不住轻声数落你：“回来那么晚还假装跑上来，”把刚刚要拿回锅里热着的豆角炖肉回身放回餐桌上，只是把自己手里的饭碗放到水池里继续道：“洗手吃饭，吃完饭赶紧写作业。”
吐出一口气定了定心神，你转身关了防盗门把书包扔在整洁干净的沙发上，脱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挂钩，期间又转头偷看母亲的反应，这才安心地去洗手。
你低着头吃饭，坐回沙发上打毛衣的妈妈拿了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上播放的电视剧音量调小到几不可闻，这才又开口问你：“你上完补习班又上哪儿浪去了？八点零五了还没到家，我给你们老师打的电话，她说你下课就跟张遥走了。”
你回身看了看高高挂在客厅显眼处的电子万年历，上面正跳动的红色的电子时间——八点十五。
她一边说你，手里也没闲着，把毛衣的织针转个半圈又开始织下一行。见你没声儿抬头瞥你一眼，起身把织了一半的毛衣放在你背上比对大小，对着下摆又是长短拽一拽又是肥瘦比一比，嘴里小声念叨着有点瘦了有点瘦了，但又安慰自己说这孩子本身就瘦，应该能穿进去没事，就不拆下来再重织了。
你沉默着，唇齿忙着咀嚼嘴里的饭菜，看起来没机会回答妈妈的问题。然后背上突然一阵刺痛，你蜷成一团痛呼出声，连忙捂住按揉痛处，回头看见妈妈手里拿着那根金属的细棒针：“问你话呢！你干嘛去了？”
用力按揉着疼痛的位置，你避重就轻地回答：“就直接回来了，走着回来的，路上背课文来着，我还能干嘛。”
审视的眼光死盯着你，然后又移开了。
似乎你经过了这次的考验。你回头赶紧把碗里的剩饭在嘴里扒拉两口，赶紧回房。你房间的门板在几个月前早就被妈妈授意爸爸拆除，现在的门只剩下虚设的门框，你的**只剩下书本上的题，你的自由只剩下解题思路。
等你写完所有的作业的时候已经快一点，母亲已经躺下了但还没睡，只是把看电视剧的阵地转移到主卧。伴着电视剧里主人公撕心裂肺谈恋爱的背景音你把书本整理起来塞回书包里拉上拉链，起身走到冰箱前准备拿个水果吃，一打开冰箱门就看到一盘已经去皮切好、搭配好摆在盘子里并且为了不串味而蒙上保鲜膜的果盘。里面是被精心切成一口大小的芒果苹果和橙子，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非常有食欲。
但是你看都没看，越过它伸手拿了更里面的一个橙子，关上了冰箱门。
厚厚的橙皮像是橘子皮一样简单地被一角一角扒掉，嘴里清甜微酸的橙子味道让你心情好了一点。把自己摔在柔软的沙发里放松一下被作业磋磨的神经，难得的一天里的闲暇时刻。
你想和妈妈说玩会手机，好获得半个小时接触快乐的法门，但是立马又否定了这念头。这太不划算了。这个请求极大概率会让妈妈生气，后果绝对是那件事。你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脑袋里的纠结和恐惧交替，消耗了临睡前的那一点点闲暇时光。
躺在床上准备入睡的你想，还是等期末考试之后再说吧。
最近班里学习委员和她同桌谈恋爱了。男生一脸兴奋地“发喜糖”，好几个跟男生玩得好的都在起哄，恨不得让两个人当场嘬在一起，证明男生拿下了高贵的学习委员，连他们自己都与有荣焉。你看了一眼他们，又回头去盯着桌上摊开的语文书。耳朵里灌满了那几个男生的起哄声，脑子里不自觉地想起钱钟书某一本书里的话。
“一个十**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宫的数目，心里的污秽有时过于公共厕所。”你不知道怎么了，下意识看向了周还青座位的方向，发现他正看向你。
眼神相碰的一瞬间你低下头，像是贼一样的心虚胆怯，这一幕被旁边起哄的其中一个男生眼尖地发现：“哎哟，看来周还青和汪跃然也要好事将近啦。你说呢班长？”
大家的目光游走在你们俩之间，没人计较那男生说的是真是假。你不敢抬头面对别人的目光，脸涨得通红，不懂自己怎么会如此难为情，恨不得现在下节课的老师就走进来上课。
周还青略微沉吟了一下，没承认但也没否定：“嗯......我想先考上北京大学。”
于是，原本就在起哄的几个人，起哄的声音比之前更是增加了好几个量级，是会掀翻房盖的程度：“那考上北京大学之后呢”“哇不愧是年级第一谈恋爱都要在北大谈”“卧|槽这算是秀恩爱还算是秀脑子我简直不明觉厉啊”“哇这个b装的你能不能考上北大还两说呢吧”在重点高中上学，每个学生的自由就只剩下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大家谈恋爱都只是偷偷谈，更多的是没说出口的暗恋。尤其是这位“男主角”周还青，更是女同学们的暗恋对象第一名。他现在没否认，在其他人眼里不就是承认了？没人在意这件事里汪跃然的意愿，她到底喜不喜欢周还青，会不会和他在一起，以及会不会和他一起考北京大学。
“铃.......”幸好，老天垂怜，打了预备铃，语文老师抱着一沓厚厚的教学书和卷子早早地到了班级门口。陆续有同学回到座位，老师也站在教台后看着同学们，“课代表把卷子发一下，这节课讲卷子。”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耳麦戴在脖子上，配套的扩音器卡在腰间的裤子边上。
你起身去讲台边从老师的手里接过卷子，分给同桌刘蔚清一半你们俩一起发。你这次考得还好，只是阅读理解题和作文扣了几分。作文么，怎样都不会满分的；但是阅读理解题一贯是你的痛点——理解没错，但是会偏题。
看到周还青的名字时你愣了一下。你抿抿唇把卷子放在他的桌子上，他面前。能听到那几个人的笑声，但你装作没听见，继续分发手里的卷子，分完就回到座位上低头看自己的卷子，完全屏蔽了那些人暗戳戳的眼神，专注听着语文老师讲卷子。
冷处理就好了吧，你想。
但你完全成了几乎所有女生的眼中钉，甚至课间时候你同桌都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和周还清在一起了。
你摇摇头说：“没有。刘蔚清，你不要听别人瞎说，如果想知道我的事可以来问我。”她笑，是啊，我这不就是来问你了吗。她的眼睛很大，是那种很圆的杏眼，笑起来卧蚕被挤压得更加明显：这时才会注意到她的脸很小，小得反衬出眼睛更大。皮肤也很白，她无疑是长得是很漂亮的；她停下转笔的手，把那只笔攥在手里说，其实我也喜欢周还青。
听到这话，你的目光慢慢上移，停留到她明妍漂亮的脸上。你愣愣的看着她，你想，在她面前我是完完全全没有胜算的吧。
在两个女孩的对视中她却突然给你一个大大的拥抱。你脑子里的映像变成了高高挂在墙上的喇叭的第三视角，屋子里有同学嬉笑打闹，几个女生三三两两的把头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也有同学上完厕所刚刚进门，还有几个正在学习，聚精会神看着手上的课本...在这中间，她突然给了你一个拥抱。
重点高中的氛围远没有教育宣传片里宣传得那么轻松，但也不是完完全全地形同地狱。你最近睡的时间越来越少了，更加努力学习，满打满算每天只睡了3个小时。妈妈对你突然的上进尤其满意，每天都是笑呵呵的。她没提对你的生育恩情，只是连果盘都硬要半夜你写作业时敲敲门框送到你桌上，把你叠的老高的书本用力往里推，再把果盘放到桌边。
你一次都没有吃过。
有时候在家里，手里还拿着中性笔在卷子上做题，但是人已经累得枕在胳臂上睡着了。你妈妈半夜起夜的时候看见你的灯还亮着进来看看，那时已经凌晨三点多了。在课间和午休时候你不得不眯一会儿，在打铃时再起来听课。你试图把周还青完完全全的踢出你的生活，现在看来卓有成效。
所以刘蔚清狠狠地把巴掌掼到同学的脸上时，你正趴在桌子上打盹正睡得黑甜，而后被摇醒：“怎么了？”你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连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身边叫醒你的女同学姜瑶焦急地拉着你出来劝架：“孙浩不知道说了什么被刘蔚清听到了，刘蔚清把孙浩拽到楼道里给了一巴掌，然后打起来了。”姜瑶边说拽着你边走去劝架：“现在咱俩去把刘蔚清拉开，马上就要上课了要是让老高看见就完了。”
你跟着姜瑶出了门，刚想要帮忙把刘蔚清劝回班里，就发现楼道早就里三层外三层被隔壁班的同学围住了。你只能边道歉边护住胸口往里挤，终于挤进去伸手想要把刘蔚清拽出来，却被她扥到身边：“汪跃然，他们在你背后嚼舌根，你知不知道？”
你眨了眨眼，低头轻轻拽了拽被刘蔚清攥得死紧的手：“回班吧，刘蔚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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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时间上完厕所，你打开学校卫生间的水龙头，听到身后不知道哪个方向厕所单间里的声音：“你听说了吗，高二周还青跟一个他们班的学姐处上了。” 你整个人僵住，呆呆看着水龙头下无数的水纷纷穿过你的双手，任其哗哗地流最终消失在下水口。
“啊？你消息也太落后了吧？我听说的是....”说到这女声的音量骤然下降，但还是清清楚楚飘到了你耳朵里：“都上|床了，周还青还想一起跟她一起考北大呢...哎你说周还青大不大啊，也不知道活儿好不好。”
“那你去问问那个学姐啊我哪知道？你快点——”笑闹的话音还没落，这女生推开门正看见你，而你却比她这个背后编排别人的人更加无地自容，关了水龙头落荒而逃。
女生并不认识你，她只是觉得你有点奇怪。正好另一个女生也从厕所单间出来，两个人没继续刚才的话题，洗洗手有说有笑地回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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