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木燃烧地极快，偶尔蹦出火星，发出“噼啪”声。潮湿的泥土有些腐烂的味道，并不好闻。方未济便在此时睁开眼，入目即是漫天星斗。火堆旁没有人，方未济努力坐起来，浑浑噩噩地甩头，尝试回忆发生了什么事。
卫载悠给他碎布后，方未济给方颦去了一封信，之后索性也不离开山庄范围，每日协助叶镜池反击水匪海寇。两天下来，将山庄里的人认了个七七八八。
那天早上，方未济照常往山庄外清寇，突闻皓翎头顶鸣叫，看向林中，只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方未济并未犹豫，追进林中却找不见对方的踪迹。正当方未济要退出林子时，深处传来异响，止住了他的脚步。
肯定不是纪灵雨，否则不需要避开众人。既然不是朋友，大半是敌人了。方未济这么想着，却没回去报信，孤身深入其中。
林中的路不好走，方未济始终没能发现对方的身影，反而有些迷失。树木颇为茂盛，有些野花开得灿烂。专注于追踪的方未济没有注意到若有似无的栀子香。
等察觉到馥郁的花香时，方未济已经没有力气离开了。意识模糊中，似乎有多人靠近，接着，便失去知觉。
再醒来便是在这里了。方未济赶忙查看身上的物品，东西都在，只有那块碎布不见了。仙云问鹤也不在手边，周围很静，皓翎不在。
方未济暗自恼恨自己的大意，这地方不知是否还在钱塘境内，月相来看，应是只昏了一两天。
“别看了，还在钱塘湖附近。”
方未济循声看过去，说话的人穿着暗绿深紫交织的苗疆风格服饰，面上遮着一块布巾。虽然是在掩饰身份，却没有改变声音，方未济听出来了：“舒誉？”
“这也能认出来？”舒誉说着把面罩摘了，坐到旁边放下一把枯枝，“这边是九溪，离藏剑山庄不是太远。你是被香巫教的迷香放倒了，差点被喂了药，我顺手捞你出来，就当谢谢你照顾我妹子。”
方未济不太信任这个人，疑道：“你怎会在这里？”
“我来找东西。”舒誉也不细说，“你要是丢了东西，去找香巫教，我捞你出来时没看见你的伞。”
方未济姑且相信了他的说辞，这么说，是香巫教的人拿了他的东西，找纪灵雨的莫非是香巫教？想到这，方未济忽然注意到舒誉的穿着虽是苗疆风格，却与上次见到的五毒教样式不同，顿时想到一种可能性：“你混进了香巫教？”
一语中的，舒誉竟然还挺高兴，点头承认：“聪明。”
“你要找的东西在香巫教？还是香巫教能帮你找到你要找的东西？”
“没什么区别。倒是你，香巫教从灵隐寺离开后在钱塘一直很低调，他们为什么要抓你？”舒誉打量一下方未济，“你不是从东海过来的？”
方未济还是没说碎布的事，摇头道：“不知。香巫教与狼牙军在找的是同一样东西吗？”
“大概。我刚混进来没几天，还不是太了解情况。”舒誉随口道，“不过都是在找一种植物，至于是什么，我还没打听清楚。”
方未济点头表示知道，没再多问别的。
舒誉站起来道：“此处离官道不远，明早你自己上官道回去，别进树林子。我得回去了。”
“香巫教现在藏在哪里？”方未济突然问。
舒誉笑一声，觉得方未济这个狼狈样子还想找香巫教的据点，简直痴人说梦，转身离开了。
方未济也知道自己没有武器在手，很难有所施为，便醒着在火堆边坐到天明。
才走到官道，便看见叶别尘在跟不远处的马夫说什么。方未济靠近了才听出他是来找自己的，上前拦住纠缠马夫的叶别尘说道：“叶公子。”
叶别尘被拦一下先是不耐烦的回头，再看见方未济，当场差点跳起来，说道：“你没事可太好了！有没有受伤？谁袭击你了？狼牙还是海寇？你从哪出来的？你……”
“叶公子，庄主怎会让你来找我？”方未济打断了叶别尘的十万个为什么，这两天在藏剑的所见，也算是知道叶别尘的性子，的确不适合外出执行什么任务。
叶别尘拉着方未济边走边说：“昨天海寇突然变多，今天一早大少爷带着几乎全部弟子都出去了，找人的活就只好我来做了。大少爷还不让我带岚尘，说什么‘有苌弘足以’。光轻剑有什么用，都不够我杀贼！要我说，就应该……”
“叶公子，有话不妨回去说。”方未济在认识叶别尘以前，一直认为萧雒棠就是他这辈子认识的最话唠聒噪的人了。可至少萧雒棠说的话哪怕是开玩笑也还有些意义，叶别尘的话痨简直是无意义的狂轰乱炸，也只有李陌能从头到尾听完并作出回应。
叶别尘想起李陌曾说他叽叽喳喳，别人未必愿意听，意识到方未济不想听他说话，只好闭上了嘴乖乖赶路。
九溪到藏剑本庄有些距离，方未济偶尔看一眼叶别尘，憋得耳朵有点红。
越是靠近山庄正门，路上行色匆匆的藏剑弟子越多。路边很多海寇的尸体没人清理，有负伤的藏剑弟子回返山庄，方未济与叶别尘便上前帮忙搀扶。
“方公子，您去哪了？”照料受伤弟子的双双看见方未济扶着人进来，接过手来向方未济说道，“少爷正在找你呢。”
方未济虽然不解为何叶镜池要找他，却也道谢赶过去。叶别尘想偷溜出去对付那些海寇，被双双拦下，只好转而说陪方未济去见大少爷。
叶镜池在天泽楼正与李无衣交谈，方未济来时很静，却是身后的叶别尘大声道：“大少爷，我找到方公子了！”
叶镜池与李无衣同时看过来，不等方未济开口，李无衣先说：“方公子，我与镜池正说到你。你遇到什么事了？”
方未济将情况大致说了，补充道：“灵雨可能已经被香巫教或是狼牙抓到。”
叶镜池与李无衣交换个眼神，问道：“方公子为何这么说？”
“卫载悠说过，灵雨好像被什么人跟踪，至少他没有看见这个人。那么对方很大可能并不知道灵雨给了卫载悠什么东西。但现在他们不仅知道，还知道在我手里。卫载悠随门主离开是三天前的事，少庄主应该能想到这意味着什么。”方未济平时话不多，分析起来却也滔滔不绝。
叶镜池点头：“要么是纪灵雨自己说的，要么是有人听见你和卫载悠地话。我会排查庄内的弟子。找你是有别的事，无衣。”
李无衣接道：“狼牙最近在山庄附近消失了。原本我们考虑会不会是埋伏起来，如果如你所说，恐怕他们是找到想要的东西，撤退了。秦柏他们抓到一个水匪，这水匪自称东漓寨寨主派来，与宫敖并非一伙。说要跟蓬莱弟子对话，这里除了你也没别人了。”
“他在哪？”方未济也不犹豫，“他知道什么？”
“在柴房那边，自称知道谢采的下一步行动。不论真假，只能请方公子试试。”叶镜池指了指偏院方向。
“我带方公子过去！”叶别尘跃跃欲试。
“不必，我知道位置。”拒绝叶别尘，方未济径自离开，留下叶镜池教育叶别尘。
柴房里是个女人，虽然被关押，并没有蓬头垢面，看见方未济推门进来，还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
方未济不知道怎么突然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女人不会又是什么衍天宗的弟子吧？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方未济居高临下道：“我是蓬莱道宗弟子，有什么话，你现在可以说了。”
“阮寨主总是给我们讲她幼时听到的一些故事，皆与海相关。她说很多故事就只是故事，但有些故事是确有其事的。”女人一边说一边观察方未济，没看出他的情绪波动，继续道，“传说东海之上有一归墟，世上万水皆入而不增减。归墟，就在蓬莱对吗？”
方未济不回答，那女人有些意外，继续说：“阁下当真有耐心。寨主与梧桐山庄主人有合作，请不要误会，攻入七秀的水匪绝无我寨中人。寨主曾听到谢采与其手下的对话。他说，人浮于世役于命，我必将其握于手中。归墟短黄泉，幽都少魂灵。只等东西送至，便可进行下一步。”
方未济眉峰紧锁，有些话也许别人听不懂，但他却听得分明。逝者没有循黄泉归地府，黄泉水短而诱归墟异动，而这还只是谢采计划中的一步而已。他究竟想做什么？
“知道的我都说完了，这位小公子能否让叶少爷放了我？”
“阮寨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参与进来，但此事我无权做主。”方未济拒绝，“阮寨主没有别的要说了？”
阮梅很是意外，倒是想过方未济会拒绝，可是没想过会被对方识破：“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应不曾见过你。”
方未济没有回答，径自离开柴房。
山庄内弟子仍是往来匆匆，方未济随手拉了一个弟子问出叶镜池的位置，便往楼外楼方向赶去。
叶镜池与叶晖正商议抗衡这些突然增多的海寇，李无衣不在。
“……这些海寇实力不如……方公子你来了，那人说了什么？”叶镜池注意到门口的方未济，没继续说海寇。
“与叶家大小姐所言一致，谢采逆江而上深入巴蜀。或许往幽都左近。”方未济没有细说，只是做了总结。所谓归墟命运黄泉之类，若说与叶镜池叶晖，自是会被视作痴人说梦。唯蓬莱弟子想得这其中关窍。
叶镜池却不解：“只有这些？为何要指名蓬莱弟子？”
方未济已想好了借口：“她是阮梅，一寨之主。江南弟子想必无人不识，而蓬莱弟子却自东海入中原，自然不识。”
叶镜池与叶晖对视一眼，并不相信方未济的说辞。叶晖道：“你如何知道她是阮梅？”
“她说的话过于私人详尽，不似转述。且她亦承认。”方未济知道这个解释并不那么有理，但他只能避重就轻。阮梅的消息对蓬莱而言十分重要，而显然她也清楚究竟有多么重要，又怎么会轻易告知手下呢？
叶晖与叶镜池虽有不信，可既然女人自己承认，便也不做异议。
“庄主，外面有两个女孩说是要找方公子。”门外传来藏家弟子的声音。
方未济只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向叶晖父子道：“想是师妹特意赶来。我去去便回。”
院子外面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方未济原以为是舒曲跟着方颦过来，却没想到方颦旁边站着的竟是半夏。
将两个女孩领到居住的院子，方未济终于发出疑问：“为什么不听话留在药庐？”
方颦很坚定：“温宗主让我来找师父。”
方未济其实并不意外于方颦的到来，但是他没想到的是：“半夏姑娘，你为何跟着来？”
半夏柔柔地笑一下，说道：“我跟着师父学医很久，师父总说我天赋高。我不放心方颦一个人，师父也有让我历练的意思，便一起来了。叨扰方公子了。”
这小姑娘把话说全了，方未济无从反对，便只点点头，又向方颦道：“灵雨可能已落入香巫教之手，我问你的那块碎布也已不见。既然你们来了，明日便一同追查此事。”
方颦不知道香巫教有什么，但对那块碎布却有了解：“师父对织物有特殊要求，不论锦缎绡纱，务必浸过琼栀汁液，如此处理过，便能在需要时留下特殊气味，亦可书密信于上。师父交给你的那块碎布，一定写了什么东西。”
方未济摇头：“不论写了什么，眼下我们都无法得知。若如你所说，也许灵雨并未被擒住。不论如何，现在唯一的线索是找到香巫教教众藏身之处。”
两个女孩都很认真地点头，方未济还要说什么，听到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心头一喜，立刻走出院子向声源处疾驰。两个女孩倒是听出是海雕的鸣叫，见方未济如此激动，以为与纪灵雨有关，便也立刻跟上。
皓翎落在山庄宽阔的广场上，方未济亲昵的环住它的颈项，用其他人都听不懂的低语说着什么，皓翎不时鸣叫以示回应。
半夏此时已经知道蓬莱弟子与海雕之间的沟通，附在方颦耳边小声问：“他在说什么？”
方颦有些疑惑地回答：“师伯被带走时，皓翎看到很多人……突然冒出来……”
我本想写个过年番外，结果除夕做年夜饭差点没折腾死，感觉把我这几个月没做的饭都做了qaq，只好拖到上元了?do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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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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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我伞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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